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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弃红尘雪莲归天山 ...

  •   “礼部尚书魏庭渊之妹,魏熙晗,年十七!”听见内侍的唱名,魏熙晗深吸一口气,莲步轻移,娉娉婷婷地向正殿走去。虽然在家时,嫂子已经同她说过,她的兄长乃皇上信重的清流,将她送入宫中待选也是皇上的密旨,选秀之日她只要表现尚可便不会被撂牌赐花,但魏熙晗素来要强,认为自己既是礼部尚书之妹,行止之间便更要端庄持重,无可挑剔。因此住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她跟着教习的女官悉心学习宫规礼制,无论是走路时的姿态,还是面圣时的礼仪,她都已经烂熟于心。
      偏殿到正殿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她很快走到殿中,盈盈施礼,眼神不敢乱瞟,只规规矩矩地盯着脚下的一尺地。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来:“抬起头来。”魏熙晗依言抬起头来,略微垂下眼,虽然不敢直视天子,但借着方才抬头时的一瞥,她已经看清了瑄晟帝的容貌。他皮肤白皙,飞眉秀目,极薄的唇微微抿着,虽然已到中年,却俊美不逊少年。不过他身上并无半分少年的青涩,高大的身形与那双锐利如同鹰隼的墨绿色眼睛淡去了他容颜的少年感,给人以威严不可逼视的压迫感。
      魏熙晗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知道当今乃盛世明君,年届不惑,大了自己一轮有余,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入宫侍君的命运,做好了棠梨为伴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料到皇上竟然如此俊美。
      而这厢从瑄晟帝的视角望过去,眼前的女子娇小可人,巴掌大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五官精致,睫羽纤长微颤,显得格外可怜可爱。可是不知缘何,如此美色在前,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见瑄晟帝没有发话,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美妇笑道:“皇上,这位魏姑娘举止端庄娴静,倒是个知礼的,不愧为礼部尚书之妹。”魏熙晗保持着跪姿,余光望向发话的人,见她一袭明黄凤服,容貌虽不算十分美艳,却也端庄高贵,观之可亲,想必便是皇后了。那么坐在皇上另一侧的身着紫色华服的艳丽女子,定是贵妃无疑。贵妃并未品评,只是看着瑄晟帝魂不守舍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瑄晟帝听闻皇后的话,便道:“既然皇后称赞,便留下吧。”魏熙晗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谢恩之后,便见一位女官上前,向她笑道:“恭喜魏姑娘了,请随臣到后殿暂歇。”魏熙晗认得这位女官,正是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百里殇,前几日在宫中学规矩的时候,百里女官虽然不曾亲自教习,却也多次到过宫里。
      她目光落在百里殇脸上,与自己精致秀丽的小家碧玉风格不同,百里殇的容貌俨然是最符合时下审美的明艳而又大气的大家闺秀型,容色和气质都远胜自己。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口中却仍是恭恭敬敬地道:“有劳百里女官了。”
      几日前,百里殇在她们这些秀女面前的自称还是“本官”,如今她被皇上选中,就能听她自称一句“臣”了,她跟在百里殇身后向后殿走去,身后隐隐传来被撂牌子的秀女低低的抽泣,心中升腾起一丝得偿所愿的快意。虽然被撂牌赐花之后,可以带着赏赐出宫,若是家人没有候在宫外,女官会打点车驾将秀女送到府上或是驿馆津渡,但落选便昭示着德容言功有所欠缺,依旧是莫大的耻辱。
      送入选的秀女到达后殿,百里殇便离开了,魏熙晗环顾四周,里面除了几个奉茶的宫女,并无旁人,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被选中的秀女,她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根据进宫前嫂子告诉她的信息,皇上如今后宫空虚,妃位上除了带发修行的淑妃,只剩下方才那位理事的贵妃,贵、淑、顺、婉八位二三品的位份上,只有三位好性子的妃嫔,而四五品的九嫔之位,也有四五个空缺。魏氏虽不是诗礼世家,但如今五大氏族去之者四,皇后的母族韶氏又并未送秀女参选,论家世,并无身份尊贵的贵女,而若论亲人的官衔,参选的秀女中,她这个尚书之妹已经是最为高贵的了。只要得了皇上欢心,或是率先为皇上诞育子嗣,妃位便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正得意间,又见一位被撂牌子的秀女,一面掩面而泣,一面随着女官从后殿边上走过去。魏熙晗望着她并不纤细的背影,心中不由暗自嗤笑:就这身量,也敢到宫里来污了皇上的眼睛?殿外又传来百里殇的声音:“好生将人送到宫门口,有家人接应的和宫中车驾送出去的,要分开到溟儿那里记档。若被本官发现哪个轻嘴薄舌的在背后议论贵人,通通杖责二十!”
      魏熙晗闻言,暗忖道:这百里殇倒是会做人,那些落选的秀女本是咎由自取,却也得她这般善待。我那哥哥轻易不会夸赞别人,难怪连他也对她赞赏有加。
      且说百里殇吩咐过后,便走到正殿门口,示意缪汀兰出来,道:“缪姐姐,这宫里头的个个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虽然先头叮嘱过了,我还是不放心,想亲自到宫门口看着,免得那些宫人阳奉阴违,慢待了落选的秀女,引得她们生怨事小,若她们的家人会错了意,以为是皇上的意思,那可是大事了。”缪汀兰忙道:“妹妹说得很是,你自管去,殿中有我伺候着。”
      在缪汀兰面前过了明路,百里殇便放心地往宫门口走去。她很快赶上了先前被魏熙晗暗自嘲笑的那位“肌肤微丰”的“落选秀女”,搀扶着她,一边低声安慰,一边走到宫门前,向那里的宫人传达了先前在承禧殿那里传达的意思,并亲自将那位秀女送上了马车,命溟儿好生将她送出宫去。
      那些戍守在宫门的内侍和宫女本就遗憾没能赶上好差事,不能在新入宫的娘娘们面前奉承,况且这里远离了掌事女官的视线,便惫懒非常。如今见百里殇亲自送落选的秀女到宫门口,甚至命自己的掌事宫女随侍车驾,只得个个打起精神,再不敢心生怠慢。
      百里殇在宫门口警示过宫人,便不再停留,复又回到承禧殿操持选秀之事。此时此刻,马车离开了繁华热闹的街巷,向郊区驶去。车上的“秀女”也脱下了不合身的宫装,将身上的棉花垫子扯下来。她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她从半个月前便开始计划借选秀离宫之事,她所扮演的这位秀女,不仅确有其人,而且的确一路过关斩将留到了殿选。方才她在瑄晟帝面前出现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认出她来。
      依照死去的德妃所言,慕容筱天乃瑄晟帝一生挚爱,为此他不惜让大半个后宫成为她的影子,对她所爱之人痛下杀手,只为了让她留在他身边。如今对面不识,岂不是对他的最大讽刺。
      约摸驶了半个时辰,车子停下来,溟儿低声道:“帝姬,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您的行李在马车座位下面的暗格内,奴婢已经瞧见傅大人的车驾了。”筱天掀起帘子,果然看见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她跳下马车,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个人转过来,抬手取下脸上深黑色的面具,露出傅雪殊轮廓分明的清秀面庞。泗儿没有露出任何诧异或是不安的神色,目不旁视,利落地取出帝姬的行李放到傅雪殊身后的车上,向帝姬深深行了一礼,便驾车回去了。
      筱天抬手揭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道:“一别数月,傅先生倒是比原先当丞相的时候发福了些,可见种豆采菊的日子过得舒心顺遂。”傅雪殊望着她,笑了笑:“托帝姬的福,在下十分安好。倒是帝姬你,真的去意已决?”筱天冷然道:“自从踏出这皇城,不,自从先夫含恨离世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皇帝敕封的玥仪大长帝姬了。我从煊嵊十二年入宫受封玥仪帝姬,至今四载有余,协理后宫,和亲极北,早已尽了帝姬的职责,也还了天下黔首奉养之恩义。傅先生从此不必以帝姬相称,只叫我慕容筱天便是。”傅雪殊笑了笑,依言唤了一声:“慕容姑娘。”
      筱天脸上方现出几分笑意,答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怎的都这般啰嗦,再三问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傅雪殊道:“确实是在下多此一问了,若不是真的走到了绝路,谁又会去国离家三千里,不问归期呢?”
      “你说话还真是毫不留情,”筱天看着他,目光有些轻缈,仿佛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从前,我总觉得你、韶嬴还有先夫颇为相似,都以温润的君子之风掩饰着自己的本性和渴望,如今却发现你们三个截然不同。韶嬴是静水流深,平静的表象下暗藏噬人性命的漩涡;傅先生你将君子之风视作追求,却为家族使命所累,不得不道貌岸然,吟诗作赋、赏花弄月本是你真正的爱好,却被扭曲成博得虚名和造势的手段;唯有先夫,才是真正的君子,他也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却不曾迷失自我,奉行着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知悉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却不曾怨天尤人,能言善辩,亦不会出口伤人……”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想起他辞世之前对她说的那句“我恨你”,这大约是他唯一一次出口伤人吧。
      傅雪殊听出她是在反击他的口无遮拦,不以为忤,反而赞同道:“你分析得不错,不过你还忘了一点,在下与他们的本质区别在于,他们二位,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至少他们拥有配得上他们名声的才华,而在下,身无长物,一无是处。”他自嘲之后,不等帝姬答言,又立刻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的‘啰嗦’之人,除了在下,另一个是百里殇吧?”
      筱天点头道:“正是,她说,她会留下来,完成我未完成的使命。”傅雪殊拊膺长叹:“百里大人的确比你更适合那条路。世人皆夸慕容筱天、百里殇容色冠绝天下,天下丽色十分,你二人平分六分,邀妍会上众美共享两分,余下两分分予天下人。依在下看,慕容筱天是富贵红尘中一株雪莲,百里殇是天山苍雪下一朵牡丹。世人但见你们倾城之皮相,却不见你们倾国之心。”
      筱天喟叹道:“不错,我这半生,皆不由己,倘若命运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宁可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再不想踏足红尘凶险。而她和我不同,她一开始就拥有我渴望的生活,却情愿入仕走这条荆棘遍布的路。”傅雪殊道:“只是可惜,生不逢时,身份错置,悲耶?幸耶?”筱天轻叹:“谁知道呢?无论如何,我们如今也都算得偿所愿了,她留在庙堂之高,而我踏足江湖之远,也算是以前路之悲,求来余生之幸罢?”
      傅雪殊笑起来,模仿着酒馆茶肆的说书先生,曼声道:“欲知后事如何——还要看这因缘际会。”“不,”筱天眼神坚定地否决他,“后事皆由我,不复听天命。与其仰赖因缘际会,不若坚信人定胜天。”傅雪殊笑着看向筱天,眼中有激赏之色:“那么慕容姑娘不若说说接下来的打算?”筱天上了马车,道:“边走边说。”
      待傅雪殊戴回他的面具,坐到了车夫的位置,帝姬也将人皮面具戴好,隔着车上的帘子道:“车上的行李中,藏着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你我一路南下,先到你落脚的络明郡。你用部分银两招募和培训下属,仍冠着黑杀军的名号也好,另外命名也罢。我不要求他们忠诚于我,但一定要听令于你。南部多岛屿,亦有许多无人问津的深山,我要你在一年之内,至少盘踞三处。”傅雪殊闻弦音而知雅意,道:“狡兔三窟么?”筱天道:“正是,毕竟你我皆是不容于世之人,总要有几个退步抽身的地方。我知道你身边仍有几个得用的黑杀军,只是苦于没有银两和余力,才只能辗转流离,逃避朝廷的追捕。等第一批下属出师,我便带着其中一部分深入江湖,一边联系旧友,一边打听钟离氏的消息。”傅雪殊接道:“而在下则辗转于狡兔之窟,打探慕容氏与百里氏的消息。”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和开头呼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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