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12、中土双姝破启尘封

　　筱天坦然道：“不错，雪殊离开帝都之后，信守承诺，成为我的线人，为本宫追查消息。除了韶嬴的事，他还在为我探查钟离月的信息，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百里殇作洗耳恭听状，筱天便问道：“你可听说过百里殢？”百里殇一愣，只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耳熟得很，她回忆一番，才道：“似乎听说过。小时候听我那哥哥讲江湖故事的时候听过，好像也是个风流人物。我哥哥便是因为仰慕他，才以百里为姓氏的。”
　　见筱天神色讶然，百里殇便解释道：“你也知道，我是他捡来的弃婴，他比我大了十几岁，他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他自称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因为仰慕公子殢，便以百里为姓，名字也不曾好生告诉我，非要我叫他百里哥哥。”她又往筱天脸上觑了觑，见她神色凝重，不由也露出纳罕之色：“该不会——你觉得我那兄长就是百里殢？”
　　筱天道：“公子殢二十年前快意江湖的时候，行事说话也不怎么着边。而他从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原因，诸多传闻中的一个版本，就是他抱养了一个孩子，隐世去了。”“孩子……”百里殇喉咙紧了紧，有些艰难地问道：“此事，可有证据？”
　　筱天摇了摇头：“傅雪殊追查到了公子殢隐世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在那里追查线索的时候，似乎被人盯上了，他只能谨慎行事。我问你，你的履历上，写着你是南方人士，生长于络明郡内的一个偏僻小镇，你可曾听说过附近有一座碧落山？”
　　百里殇正欲承认自己正是从碧落山而来，不过她转念一想，又问道：“你不是让傅雪殊查探钟离月的消息吗，为何又是百里殢又是碧落山的？他们与钟离月有关吗？”筱天道：“根据雪殊的调查，钟离氏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异能正是预言占卜之术，钟离氏的占卜极为灵验，尤其是家族历代的神女，从无差错。百里殢归隐之前，曾经到处游历，梨笙徐氏、风慕苏氏、七泠荆氏的年轻一辈，都受过他的点拨提携，方能有如今烈火烹油之盛，他亦曾去过九泽钟离家。钟离氏这一代的神女钟离月，正是在他寄宿于钟离氏期间继任的。因此我和雪殊推测，钟离月认识百里殢，并且二人很可能关系匪浅。而你的名字与百里殢很像，看你今日的成就，教导你的哥哥也极有可能是个才华横溢的全才，因此我们认为，百里殢极可能是你的兄长。”
　　百里殇问道：“那碧落山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筱天道：“雪殊推测，碧落山便是百里殢避世的居所。他上山的时候，发觉整座山体遍布极为幽微精深的阵法，他不得门而入。不过这些阵法都已经散佚或者残缺，常人无法启用，能够补全绝学并为之所用的，天底下不超过五人。因此反而证明了雪殊的推测。”
　　百里殇总结道：“你们认为，百里殢与钟离月关系匪浅，他隐世之后住在碧落山，并且他就是抱养我的哥哥？”筱天点点头，复又叹息道：“我们根据一点蛛丝马迹，得到了似是而非的消息，再加上大胆的推测或者说想象得出了这些结论，并无十足证据，似乎也于家国无益。”
　　百里殇思忖一番，隐约觉得似乎有一根隐秘的丝线，将一切都串联起来。这条线看似呼之欲出，可追溯起来，却又遥不可及。
　　也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决定与筱天联手查明这个家族的真相，眼下也确实需要互通有无。
　　她便轻声道：“我就是在碧落山长大的，我那哥哥虽然极其不靠谱，但的确才华横溢，文采武功、诗书礼乐无所不精，尤擅奇门八卦。论性情才华，甚至年纪，他确实与百里殢对得上，”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那哥哥最讨厌占卜之术，对此嗤之以鼻，我不认为他能和以占卜之术为傲的钟离氏关系亲密。而且我——”
　　百里殇有点犹豫，是否要将自己拥有慕容氏血缘的事情告诉筱天。皇族慕容氏似乎与钟离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钟离氏与疑似自己兄长的百里殢有着重要的交集，那么抱养慕容氏血脉这件事，也许并不是一个巧合？
　　思考再三，百里殇还是选择保持沉默。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信物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贸然开口，难免引起筱天的怀疑，破坏她们这个本就因傅雪殊挂冠之事而有些龃龉的脆弱联盟。
　　念及此，她便硬生生转了话锋：“而且我和那人……我和那人之间，尚未分说明白，看他近来的手笔，似有浮出水面之意。我们与其循着一点似是而非的消息冥思苦想，倒不如静待他开诚布公之日，届时，他的身份水落石出，我自然会告知与你，想必对眼前谜题大有裨益。”
　　关于钟离氏的话题告一段落，筱天便换了一个话题：“是了，还有一事，虽然现在告诉你也许不太妥当，倒像是我踩着你的伤口炫耀，不过你我既为挚友，掩着不说倒是见外了。”言及此，她素来矜淡的面容上，也绽开了甜甜的笑意：“我打算同万俟灏成婚了。”
　　百里殇闻弦音而知雅意，笑道：“这倒确实是大喜了。万俟灏此人是值得托付的良人不说，帝姬下降，还能顺道兵不血刃地收缩万俟氏的权势，倒是给了他们一族全身而退的契机，想必也是你兄长乐见的。”
　　是夜，玥仪殿中，瑄晟帝与帝姬手谈一局，输了半子。瑄晟帝叹道：“筱天的棋艺愈发好了。”帝姬笑道：“在极北无事的时候，时常与万俟灏对弈，不觉便有所进步。”瑄晟帝应声道：“万俟侍郎确然是个人才，行事大方稳重，未必有韶相那般急智，却更为妥帖，棋风滴水不漏，刚好克制你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风格。”帝姬笑而不语，瑄晟帝又道：“万俟氏日薄西山，难得出了万俟灏这样的佼佼者，等万俟颛致仕之后，朕看万俟灏或可承乃父衣钵，继续为朕效力。”
　　帝姬笑道：“只怕不能如皇兄所愿了。如今朝堂上有百里殇，后宫中有钟离贵妃，极北已经扫清，余下皆不足为虑。前朝后宫，都没什么需要我尽力的地方了。筱天打算向皇兄求个恩典，我打算拐走皇兄的忠臣当个驸马，从此远离朝局，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啪”，瑄晟帝手中的棋子应声而落，他的指尖近乎痉挛般抽搐了两下，方抬起头，眼神空洞而焦灼地盯住她：“你方才说什么？”帝姬有些奇怪于瑄晟帝的反应，但也没有想多，便道：“我和灏共经生死，互相钟情。明日，万俟相会和灏一起入宫面圣，请皇兄为我们赐婚。”她弯起眼睛，眉眼间洋溢着少女柔美温软的笑意，“皇兄，筱天终于找到能够厮守一生的心上人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不行！”瑄晟帝脱口而出，随后有些狼狈地补充道，“他配不上你！”帝姬笑道：“皇兄，你总是觉得自家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谁也配不上我，不过是你敝帚自珍罢了，我哪有那样好。况且你方才不是亲口称赞万俟灏了吗？他这个人，除了文采和政绩，以及谨慎稳重的行事风格，最可贵的是人品贵重，是值得托付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瑄晟帝站起来，上前几步，握住帝姬的肩膀道：“筱天，你今年只有十七岁，根本不是着急嫁人的年纪，你这样年轻，阅历虽比同龄人深一些，毕竟见识的人不多。相信皇兄，万俟灏虽然尚可，却绝非值得你托付一生的人。皇兄最为疼爱你，不可能害你的，筱天，你要听皇兄的话。”
　　他双目猩红，神情紧张，表现得近乎神经质，丝毫没有半分平日的威仪。帝姬被他握得痛了，用力挣脱他的钳制，道：“皇兄，你怎么了？”瑄晟帝被她推开，整个人一愣，随即抹了把脸，笑道：“没什么，只是事关你的姻缘，皇兄有些关心则乱了。你别怕，倒是方才皇兄同你说的话，你可曾听进去了？”
　　帝姬蹙眉道：“皇兄，莫非你要扮演那种戏本子里千刁万恶的拆散鸳侣的恶婆婆么？在银月，十七岁成婚虽然的确有些早，却也不是没有。况且，十七岁既然够去和亲了，难道便不够和心爱的人偕老么？”
　　听到“和亲”二字，瑄晟帝的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道：“筱天，朕没能截下群臣的请愿，派你和亲，这是朕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你启程之后，朕夜夜不得好眠，每日徘徊于玥仪殿中，追忆昔日兄妹互相扶持走过的点滴。你送给朕的临别礼，朕每日把玩，已经摩挲得纹路淡去。你在极北受辱的消息传回朝中，近三分二的臣子反对开战，朕一意孤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催着身体尚未恢复的缙云将军开拔，只为了你早日归来。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皇兄已经发誓要好好弥补你了，你却告诉我，你要嫁人了？”
　　帝姬道：“皇兄，我知道，因为当年我救了你受重伤的事情，你一直对我心怀愧疚，才百般宠爱……”“不是的！”瑄晟帝近乎咆哮地打断她，“我是……”
　　帝姬没有听他说下去，径自道：“好，不是因为那件事，那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妹妹，是天地间唯一能让你将后背亮出来放心托付的人，我知道你对我的珍视。可是正因为如此，当我遇到了喜欢的人，你才更应该成全我，祝福我。再说了，”她顿了顿，冷声道，“皇兄知道筱天的性子。今日筱天同你开口，与其说是请求你的成全，不如说是知会你一声。我决定的事情，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做到，撞到南墙，头破血流，虽九死其犹未悔。如果皇兄执意反对，筱天便同他私奔，如果皇兄赶尽杀绝，筱天少不得同他死在一处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瑄晟帝仿佛苍老了十岁一般，眼神迅速地灰败下去，紧抿的唇角牵扯出深深的法令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涩然开口道：“你心意已决？”帝姬坚定道：“我心意已决。”
　　瑄晟帝深吸一口气：“好，既然是筱天中意的人，朕愿意相信你的眼光。明日朕会应允这门亲事，由礼部备嫁，皇后，不，朕亲自监督，定叫你们的婚礼风光尤甚和亲之日千倍。若你希望留在帝都，万俟灏也愿意继续在朝堂效力，朕会在帝都敕造帝姬府，令你们长住。若你们想过自己的生活，朕便将银月最为富庶的江淮郡赐予你作汤沐邑，让你们远离帝都。”帝姬深深一礼：“多谢皇兄成全。”
　　煊嵊十六年六月十五，左相万俟颛于瑄肃殿为其子吏部侍郎万俟灏求娶玥仪大长帝姬慕容筱天，帝欣然应允，拟定七月初四为婚期，着礼部操持大婚事宜。并赐帝姬府邸于帝都临安街，赐江淮郡为汤沐邑。待交接完吏部庶务，万俟灏便卸任吏部侍郎，与帝姬赴汤沐邑长住。与此同时，万俟颛也上书乞骸骨，但瑄晟帝以朝中无人为由，并未准允。
　　百年望族与皇族联姻，必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万俟灏离朝，倒也与前朝尚了光华帝姬的缙云家主一般，乃是题中应有之义。按常理度之，迎娶帝姬，应是万俟氏全面收缩的信号。只是万俟颛乞骸骨的折子被驳，却颇值得玩味。
　　七月初四是帝姬的生辰，又是宜嫁娶的良辰吉日，为了赶上在此日大婚，宫中和礼部的备嫁人马将一日掰作三日，昼夜不休地准备一应事宜。好在可以在帝姬和亲的嫁妆和规制的基础上改动和添补，因此工作量也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虽然时间仓促，但诸事倒也井井有条。
　　董雅涵与帝姬共经生死，颇为投契，便又做了帝姬的长史，从此在帝姬府邸掌事。因为帝姬出身桃源，依照桃源的规矩，帝姬不得回归，帝姬的父母也无心再踏足红尘，因此，瑄晟帝将作为帝姬唯一的亲长出席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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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殇的身世逐渐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