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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流芳禅让始称仁君 ...

  •   瑄晟帝即位之初,上有瑾骅帝不愿放权,下有五大氏族虎视眈眈,为了坐稳位子,不得不把五大氏族和朝中重臣家的女子娶了个遍。钟离月素来知道他对后宫无甚好感,否则也不会如此冷淡,在位十几年,连个孩子都没有生下,却不知他对其中的几个女子竟然厌恶到了如此地步。她不由感慨道:“也许你该庆幸我朝是禅让制,否则你根本没有和莫辞瑰竞争的机会。即位之后,就算你厌恶后宫,天下黔首也会催着你生子、立储的。”瑄晟帝不置可否:“朕不明白,倘若我朝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制度,五大氏族安能坐大至斯?当年开国的珈楠帝,也算是个慧眼英雄,难道当初封了五个异姓王的时候,就没有料到这一天?”
      钟离月道:“你以为,珈楠帝真的有这么义薄云天、心系社稷?”她轻蔑地一撇嘴角,“珈楠帝君不让是马背上夺下的政权,传闻当年决定胜负的鹿野一战,君不让不慎落马,伤了根基,从此不能人道。而他唯一的儿子,在他占领皇城的时候,被忠于前主的流民所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以为君不让不想实行‘家天下’么?他只是没了子嗣,便顺势博个仁君明君的名声罢了。”
      瑄晟帝闻言,敛去脸上的恨意与轻蔑,神情专注起来:“哦?那依你所言,君不让分封五王,也未必是因为感念万俟鸣空等五人的从龙之功,而是迫于他们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钟离月眯起眼睛:“不错,再放大胆子猜一猜,君不让弓马娴熟,鹿野一战落马,说不定并不是一个意外呢?而那些杀死他独子的流民,说不定也是某些人安排的。”瑄晟帝接话道:“不错,倘若五族的实力当时就已经达到足以抗衡君权的地步,君不让唯有定下禅位制,获得百姓舆论的支持,站在道德制高点,才可能巩固皇权。这样一说,流毒至今的氏族势大、君权衰微的畸形势头,倒是有迹可循了。”
      钟离月道:“谁知道呢。如今流传下来的正史,依旧在为君王高义、氏族忠君的美谈歌功颂德,野史也不过是口口相传的消遣,谁知道其中几多真相几多杜撰呢?此刻你我二人这番谈论,也不过是妄加揣测罢了。”
      瑄晟帝道:“且不去谈论这个。两日前,朕收到了筱天的海东青传来的消息,估摸着再过几日,万俟灏的正式奏报便要抵达帝都了。朕决意向极北开战,姑姑可愿为此役卜上一卦?”钟离月道:“本宫劝你三思。□□与极西的战役尚且僵持不下,这样拖下去,少则半年,多则三年五载甚至十年,战事方能平息。眼下并不是与极北开战的最好时机。”瑄晟帝道:“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劝我。极北胆敢羞辱帝姬,如此蔑视□□,纵使朕不愿同他们开战,只怕他们也会挥师南下,进犯我朝疆土。如今开战,便是为帝姬而战,为□□的荣誉而战,正义之师必能所向披靡。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钟离月知道,事关慕容筱天,瑄晟帝定然是冷静不下来的。自帝姬二月份出嫁至今,他便日日悬心,恨不得立马派人将她接回来,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定然不愿错过。她便也不执意苦劝,只问道:“皇上打算派多少人马参战?由哪位将军统御全军呢?”瑄晟帝道:“两年前,朕曾命缙云将军训练东军,针对酷寒天气和雪中作战加以操练,朕曾经亲自检阅过,可谓卓有成效。如今正好派上这支精锐之师北上与驻扎在北地的北军会合,共征极北。至于带兵的将领……”瑄晟帝踌躇道,“东军是由缙云将军训练的,她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唉,”他叹了口气,“定远将军宋东阳出自她麾下,倒也是个将才,只是此人谨慎有余魄力不足。怀化将军宁无求作战经验丰富,也许更妥帖一些?可是他是南方人,从无在北地作战的经历。罢了,等后日朝时,先听听百官的意见罢。”
      处理完政务,约摸是申时,瑄晟帝舒了一口气,打开桌案上的紫檀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方精巧的龙纹镇纸,把玩一番,直到指尖染上了熟悉的蔷薇香气,他才喟叹一声,起身向殿外走去。小福子恭敬地迎上来,问道:“皇上,晚间是在瑄肃殿摆饭,还是?”
      瑄晟帝有心去后宫走走,转念一想,昔日言笑晏晏的宫嫔有的香消玉殒,有的断发绝情,那些熟悉的面容早已不见,剩下那几个,都是千人一面的温婉带怯,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无趣。
      他心念一动,蓦然想起一个被他冷落多时、几乎已经遗忘的女子,便吩咐道:“去苏顺仪那里罢。”小福子一愣,随即小心翼翼道:“皇上忘了,苏顺仪殁了快半年了。”瑄晟帝悚然一惊,这才慢慢回忆起来,苏顺仪病逝的时候,正赶上空桐氏作乱,彼时他正忙着一面让百里殇等人深入虎穴,一面派穆堇潜伏在傅雪殊府上引来空桐鸾,比起这些家国大事,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妃子病逝,就仿佛一片秋叶凋零一样不足为奇。
      他不禁回忆起筱天曾与他说过的“后宫情爱论”,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中隐约勾勒出一个清秀纤丽的女子轮廓,只是面目已然模糊了。似乎这个苏顺仪,曾经真心恋慕自己。只是后宫之中,有空桐鸢一个以才情见长的女子也就够了,他实在没兴趣再陪另外一个玩这种你侬我侬的游戏,于是在缙云筝将她当作出气筒的时候,他便眼睛半睁半闭地任其自生自灭了。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惆怅莫名。
      小福子见他怔忪不语,若有所失,便陪笑道:“皇上除了继位的头十年开过三次选秀,便宵衣旰食,再未扩充过后宫。不若今秋再举办一次大选,让后宫添一些新人填补空缺,也是天下的福祉。”
      瑄晟帝闻言,心思一动:再办选秀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一来这后宫若是太过平静,某些妃嫔的心思就会往父兄那里放,有些不知趣的便会吹些不合时宜的枕头风;二来,按照钟离月所说的,他也是时候着手培养自己的继承人了,陈梓烟死后,他得再寻觅一个合适的女子为他绵延后嗣。不过眼下倒不是最合适的时机,更何况筱天未归,他哪有心思操心选妃之事。
      于是他淡淡道:“眼下战事未平,不是扩充后宫的时候,此事待明年开春再议罢。”小福子见他没有反对,暗自松了口气,连连称是。只听瑄晟帝道:“去辛充容那里罢。”小福子一愣,随即想起来原本的辛美人因为协助百里大人破案有功,被擢升为充容了,正欲吩咐摆驾,却听瑄晟帝又道:“算了,辛充容虽然勤谨,伺候人的功夫实在是差了些,她那里的饭菜好生难吃,品位也有待提高,还是去德妃那里罢。”
      自瑄晟帝登基以来的六妃一后中,除了早逝的宸妃,唯有这位德妃最合他心意,她素来是温柔不争的,且这温柔并非皇后那种母仪天下、端庄自持的硬邦邦的温柔,这不争也不是淑妃那种心如朽木、随遇而安的不争,论容貌和才华,德妃都并不突出,可是她知情识趣,在她身边,总是让人感到放松和愉快。
      来到瑞庄殿,嗅到空气中淡淡的梨花香气,看到面前温婉大方的美人,便觉得一日的疲惫散去大半,坐在布置典雅的宫殿,看着桌上精致又合胃口的菜肴,更觉心旷神怡。瑄晟帝执箸亲自为德妃布菜,道:“这翡翠面蛋汤很是清爽,你尝尝。翡翠面片得极薄,倒是有点像宸妃宫里的手艺。”德妃原本举着汤匙去接,谁知一失手将勺子掉在地上,“当”的一声在空旷的屋宇中回响起来,德妃忙起身请罪,瑄晟帝笑道:“怎么了,方才走神了么?”德妃强笑道:“许是听到宸妃的名号,想起昔年姐妹情深的时候,便恍神了。”瑄晟帝叹息道:“旁人见朕宠宸妃,无不嫉恨交加,贤德如皇后,尚且被朕瞧见暗自神伤,唯有你,倒是真心待她的。”德妃忙道:“皇上谬赞了,心怀嫉恨的不过是少数,皇后娘娘也常叮嘱我们要和睦相处,更是亲自规箴过当时的贤妃,许是您误会皇后了也未可知。”瑄晟帝笑道:“朕知道你与皇后交好,听不得朕说她坏话,朕不说便是,先用膳罢。”
      德妃见瑄晟帝没有在宸妃的话题上深究,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低下头,用宫女新换上的汤匙舀了一勺翡翠面,心中自嘲道:万俟淅啊,坏事干尽的你,也有做贼心虚的一天么?
      天知地知,其实她,才是宸妃忧思辗转夜不能寐的缘由。是她透露给陈梓烟,在瑄晟帝心中,她这个备受荣宠宸妃,不过是帝姬的一个替身罢了。
      她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如同贤妃敏感地察觉缙云笄对瑄晟帝的恋慕之情一样,人对于自己上心的事情,总是格外敏锐的。慕容筱天的名字被写上皇室玉碟、正式成为帝姬之后,朝中上下、后宫内外都对她十分感兴趣,她也曾奉万俟灏之命,暗中观察这位年轻的帝姬。她倒是不曾发现帝姬身上有什么秘辛,反而在瑄晟帝对她的过分关注甚至溺爱中,察觉了一丝端倪。她从不曾将这个秘密诉诸他人——包括她心中的神明,她留了一点私心,想将这个秘密作为捍卫自己的最后一件武器,好在关键时刻攫取利益。在陈梓烟宠冠六宫的时候,她意识到,这个时机来了。想要毁掉一个自尊自爱的女子其实很容易,只要告诉她,除了一个替代品、一个影子,你其实什么都不是,就够了。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她第一次做了。身为万俟氏的一枚棋子,以及皇后的心腹,她早已习惯了‘推倒油瓶不扶’、“坐山观虎斗”之类的戏码。只是也许是时移世易,看着与她斗了十几年的人相继不得善终,她也渐渐开始畏惧彼时被自己不屑一顾的因果报应。陈梓烟死后,倒是不曾入她的梦,她也没再重复当年赵修媛死后假惺惺的烧纸哭灵。只是在极少的时候,眼前会浮现出她震惊而又神伤的面容。
      万俟灏远行之前,除了吩咐她好生监视皇后,避开贵妃的锋芒,连一句“珍重”都不曾多言,她却情不自禁地日日牵挂。忆起他初从极北回来后的一身风霜,落在极北蛮子手里,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否则素来温雅如玉的面容,何以被北地的风雪磨砺出线条分明的轮廓?如他这般钟灵毓秀的男子,如今身在北地,自然也少不了美人环伺吧?他可会一去不回?他可还记得深宫之中,还有一个将他视作信仰的女子,终日望眼欲穿地盼他归来?
      万俟淅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怅然若失的笑意,她抬起头,正欲向瑄晟帝旁敲侧击一番万俟灏的归期,却见小福子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在瑄晟帝耳畔言语了几句,瑄晟帝先是面色一凝,随即露出喜色,向她道:“爱妃,朕有一件要务尚未处理,你自行用膳罢,朕晚间再来。”随即放下用了一半的晚膳,带着小福子大步流星地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万俟淅恭敬地送他走出瑞庄殿,唇瓣一抿,露出一点轻蔑的笑意,轻声道:“一个外臣,青天白日有的是面圣的机会,偏生要夜里来,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倒叫本宫回想起年下宫宴时赐玉的一出好戏来。”
      她一转身,娉娉婷婷地回到宫殿,向宫女棠梨招了招手:“你去一趟琨穆殿,告诉皇后本宫过一会要亲自给她送《快雪时晴帖》来,顺便闲话一会。她若问起本宫为什么不陪着皇上,你就说,皇上去了御书房,听说缙云大将军有要事连夜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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