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01、醉月楼孤鸿拒成双

　　四月初七，百里殇本欲低调行事，不打算大操大办，谁知早朝时瑄晟帝在处理完几件政务后，竟然主动提起，大意是说百里殇身为他左膀右臂，尽忠竭力，今日是她生辰，便要给她一个赏赐，算是给清流画个大饼，激励他们尽忠竭力。于是赏给百里殇一座巨大的珊瑚摆件，据说是南边络明郡进贡的稀世珍品，还给朝臣放了半日休沐，让他们为百里殇庆贺。
　　御史府邸，百里殇愁眉苦脸地瞪着那巨大的珊瑚，这东西放进任何一间房间，都要占据大半地盘，放在露天，她又不敢让御赐的宝贝餐风露宿，思来想去，只能把它锁进库房去吃灰。而给朝臣半天休沐这样的殊荣，还不如给她减轻点春闱的担子呢。
　　泗儿见她与那珊瑚摆件面面相觑许久，便捧了一盏茶上前：“姑娘如何站在日头里半晌？且喝口茶润一润罢。”百里殇接过茶盏，神情严肃地拍了拍泗儿的肩膀：“泗儿，贺寿大军大约半个时辰后杀到，你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让我躲一躲？”泗儿尚且不知瑄晟帝的旨意，闻言惊道：“是谁要来贺寿，人多不多？姑娘早先没有吩咐我准备筵席啊，眼下只剩一个时辰了，人多了怕是来不及呢。”百里殇愁眉苦脸地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她将瑄晟帝的旨意复述了一遍，叹道：“我独来独往惯了，还真消受不了这样的热闹，我可不想让一群别有用心的人挤在我自己的屋子里和我推杯换盏。”泗儿道：“姑娘既不希望他们来，又不想违逆了皇上的好意，便选一家酒楼宴请他们便是了，这样既爽利，又便宜。”百里殇闻言，笑道：“好主意，我也是糊涂了，竟然没想到可以交给酒楼操办，既如此，你替我将醉月楼包下来，交待店家整治筵席，多带几个家丁和侍卫留在那里，维持秩序、保管礼物。我去写请帖，将文武百官都请一遍。”泗儿应下了，百里殇便回书房写请帖。她素来不算高调，但今日是瑄晟帝授意要她高调行事的。近来瑄晟帝先是让她负责春闱，又在她的生辰给她如此殊荣，一来是让朝臣意识到如今政局的风向，二来也算是授意她广泛结交、吸纳门人，壮大清流的队伍了。
　　百里殇的生辰宴乏善可陈，虽说令皇上也乐见其成的“结党营私”堪称史上奇观，众人也对百里殇的煊赫羡慕不已，但这艳羡中又隐藏着一丝不屑——百里殇是女子，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纵使今日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罢了。皇上对她如此放心，说穿了，不就是看在她翻不起浪来的份上么。
　　百里殇自然看得懂他们的恭维和不屑，这些人奉承的不是她，是皇权，鄙夷的也不是她，而是对女子的成见。她一边八面玲珑地游走在形形色色心思不一的人之间，官腔客套话信手拈来；一边却不由地怀念起在碧落山度过的单纯无忧的生辰来。
　　那人性子疏懒，虽擅长烹饪，却不大愿意动手，时常拿几个简单的菜式糊弄她，自己偷偷开起小灶来倒是不遗余力。一年中一共也就那么几次，他愿意耐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做一大桌子她最爱的菜。每年生辰，是百里殇最快乐的日子，除了可以随意点菜，还可以得到那人精心准备的礼物，有时是他亲手制作的、市面上买不到的精巧玩具；有时是一叠“偷懒免揍券”，还细致地分为习武、读书、礼乐三用；有时她十天半个月前随口念叨的东西，会在生辰那一日准确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有一次，他神神秘秘地蒙住她的眼，背着她来去如风，等她睁开眼，发现他送她的是一片不曾踏足的风景。
　　那时候，在那人身边，没有什么烦恼，也从来不觉得日子枯燥，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对明日充满了期待。
　　眼前一个满脸麻子的从三品什么官端着一杯酒，正满脸堆笑地喋喋不休，百里殇不由地开始走神，她心想：那人虽然欠揍，最起码一张脸还算耐看，现在面前这群人，不仅欠揍，还丑，真是对精神和眼睛的双重伤害。
　　她嗯嗯啊啊地敷衍一会，忽然察觉周围安静下来。徐泽郢今日来得甚早，且作为如今与她关系最好的人，一直在她身边陪她应酬——当然，事实上是她强行拽着人家让应酬的，如今见她分神，便轻轻拍了她一下，百里殇回神，才发现周围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百里殇一愣，笑道：“怎么，在下脸上粘大米了吗？”徐泽郢清了清嗓子，百里殇疑惑地望着他，开始回想自己走神的时候到底错过了什么。眼前那位官员有些尴尬，倒也没恼，笑眯眯地道：“下官是在问大人的亲事，犬子您也见过一回，约摸两个月前在仁清街，您还夸他气宇轩昂来着……”
　　百里殇心道，本官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万俟丞相家养的小狗儿都被本官夸过一句眉清目秀，谁还记得你儿子是萝卜还是大头蒜啊。不过这是她如日中天后除了阿醨，头一个向她提亲的猛士，她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才想起来此人名叫支粹雄，向来政绩平平，不过颇有眼力见，政治直觉也算敏锐，托了朝中大员接连倒台的福，才堪堪混到工部侍郎的位置。
　　她又悄悄将支大人打量一番，数了数他脸上的麻子，腹诽道：瞧您这副尊容，令郎想娶本官，只怕是要重新投个胎。面上仍是笑眯眯地道：“多谢支大人看得起本官，只是本官还年轻，尚无娶亲的打算呢。”支粹雄闻言，愣了愣，讷讷道：“娶亲？”百里殇心道，糟糕，装男子装久了，一时改不了口，她灵机一动，顺水推舟道：“正是呢，本官布衣出身，好容易挣得偌大家业，怎甘心拱手让与他人？因此本官决定，让我那未来夫婿改姓百里，入赘我门中，我主外，他主内，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不但支粹雄，在场的一干看好戏的、动了活泛心思也欲提亲的，脸色都煞是有趣。他们想借着裙带关系得皇帝高看是不假，但前提是将百里殇的一切包括她本人都据为己有，而不是改姓入赘，连原本的身份都舍弃成为一个女人的附庸。
　　看着众人的神情，和面前嗫嚅着无话可说的支粹雄，百里殇心中一阵痛快，今日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有兴趣和她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结亲了。
　　“原来如此，呵呵，犬子恋慕大人久矣，实在是遗憾，不知大人家中可还有未嫁的姊妹？”支粹雄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随后灵机一动，问道。百里殇脱口而出：“抱歉抱歉，本官族中人丁稀少，除了一位兄长，并无别的未嫁姊妹，令郎还是另择佳人吧。”
　　打发了支粹雄，又和几位朝臣推杯换盏到半夜，生辰宴方算完结。百里殇虽然陪饮了不少，今日倒是没什么醉意，笑吟吟地送走了众人，对留到最后陪她一起收拾残局的徐泽郢笑道：“阿泽，今日仍是多谢你的照拂了。”徐泽郢道：“无妨。”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方才说，想要娶你，须得改姓百里，可是真的？”百里殇一愣，随即弯起眼睛笑道：“真的呀，怎么，阿泽有兴趣为我改姓么？”徐泽郢正色道：“徐氏虽无门户之见，但改姓乃是大事，须得禀明父母和族中长老，择吉日昭告先祖和亲族，大人若要在下改姓，且容在下考虑一番。”百里殇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忙笑道：“我不过说笑罢了，你不要如此严肃。”徐泽郢又道：“若是本就与你同姓，倒是便宜。”百里殇闻言，目光一闪，随即笑道：“正是呢。”
　　韶京，韶府。自韶娈放弃郡主身份，自奔为妾追随微生醴隐世之后，韶府便没了当家的主人。韶嫄主持中宫，韶嬴和韶姁都在朝廷担任要务，韶氏本府不过着几个得力的管事处理着事务，服侍的人也遣散大半。韶氏旁系既忌惮嫡系的煊赫，又眼馋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如今韶京无人，他们便越发虎视眈眈。无奈，韶嬴和韶姁二人只得轮流抽空回到韶京处理事务，藉此弹压蠢蠢欲动的旁系。
　　傍晚时分，韶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韶府，守在府中主管事务的竹生忙不迭地迎出来，为韶嬴准备热水洗去疲惫，又精心准备了菜肴。饭毕，韶嬴笑道：“你如今在我身边的时日越发少了，这一身伺候人的功夫倒是没有落下。”竹生向来挂着讨喜笑容的脸蛋上一片肃穆，目光更是称得上虔诚：“公子对竹生的恩德，竹生没齿难忘，为公子做事不过是尽了本分，纵是上刀山下火海，哪怕为了公子去死——”“好了，”韶嬴打断他，“你的忠诚我很清楚，除非我自己处于绝境，否则也不可能让你去死，本公子身边亲近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竹生看到他眼中的落寞，便乖觉地不再多言，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韶礼闹下的事情，竹生还应付得来，待完事之后定会到帝都禀明，公子难得休沐，不必亲自赶回来的。”韶嬴望着天边的弦月，淡然道：“我回来不是为了那老匹夫的事。”他忽地一笑，“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本想借这个日子与她重修旧好，倘若她接受我的心意，莫说只是一点不痛不痒的骚动，就算韶礼把整个韶京拆了，我都懒得回来了。”他没有再说下去，竹生自然明白了他未尽的话语，只是不知道该顺着这个话题安抚自家公子，还是另外换一个话题让他转移注意力。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在极北的暗卫传来消息，帝姬和万俟灏的势力很顺利地渗透到极北，万俟灏能通过在极北结下的义兄义弟了解朝堂的消息，甚至可以在极北朝堂说得上话。而帝姬联系了她入皇室玉碟前认识的江湖势力，虽然尚不能控制舆论，但已经可以掌握流言导向了。”韶嬴垂下眼睛，淡然道：“他们两个素来很有本事，走到这一步，也是情理之中。”
　　见韶嬴对此无甚兴趣，竹生又换了个话题道：“缙云笄将胞妹接回帝都将军府后，终日闭门不出，她手下人功夫了得，我们的兄弟不敢盯得太紧，不过武功最好的云生传回来一点似是而非的消息，缙云笄的内功似乎有所恢复，如今在亲自教导幼妹习武。”韶嬴道：“嗯，让他们继续盯着，不过也不用太上心，她是否恢复武功，只不过影响带兵的人选罢了，对大局没什么改变。”
　　见韶嬴仍是淡淡的，竹生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可能让他感兴趣的话题，虽然暗卫的风格是不把事情探查出条理不贸然上报，不过眼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还有一事，公子先前令我们追查傅雪殊的行踪，如今已有了眉目。傅雪殊如今在南边络明郡落脚，似乎在打探蓬莱仙岛的路径，只是不得门而入，如今仍在南地徘徊，想要寻找传说中的桃源。”
　　韶嬴看了他一眼，问道：“桃源，不是瑄晟帝的出身之处么？”竹生道：“正是那个桃源。傅雪殊滞留在络明郡，到处游历，又似在查探消息，只是属下尚未查明他到底要寻找仙岛还是桃源，也不知他所查何事。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他身边还追随着两三个武艺精绝的黑杀军，且一直与极北保持联络。”“极北？”韶嬴冷笑一声，“看来将这个蠢物放跑，还真是那位帝姬做的好事。傅雪殊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不去极西找他的宝贝妹子，倒是在南疆探头探脑，想必他所追查的，也是帝姬授意的事情了。”
　　韶嬴语毕，睨一眼竹生，发现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你还有事没有告诉我？”竹生看着他的脸色，嗫嚅道：“还、还有就是，傅雪殊也曾多次去碧落山查看，只是碧落山整座山体似乎遍布奇门阵法，且多是失传已久、只流传下一些残本的冷门阵法，他身边的黑杀军要轮流去极北送信，分身乏术无法留下来参详阵法。而碧落山，经过暗卫确认，正是百里姑娘入世前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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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呆呆：这不是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