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00、破妄言流水绝落花

　　钟离月道：“以你我的交情，叫你全名岂不是太生分了？”那人正色道：“钟离贵妃这话下官可担当不起，下官怎敢与您有什么交情。不过是欠债还钱，一笔一笔的交易罢了。”见他滑不留手地打起了官腔，钟离月喟叹一声，又挑眉道：“怎么，在你心中，这事算是交易？那你将‘她’——那个小姑娘，当成了什么？筹码？商品？”那人闻言，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自然不是，她是我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你说话注意一些。”接触到他目光中的警告，钟离月有些受伤地移开了视线，随即如他所愿地叫了他的全名，问道：“那么你这次来所为何事呢，百里殢？莫非是徐泽郢的身份出了什么纰漏？”
　　那人——百里殢摇摇头：“不，你做得很好，不愧是钟离氏几代以来最优秀的占星师，以及宫廷中百年来最神秘、最有实权的妃子，你的一切安排都天衣无缝。无论是钟盟、秦熠还是徐泽郢，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和怀疑。”
　　“哦？”钟离月再次挑眉，“包括那个聪慧狡黠的小姑娘，她也没有丝毫怀疑吗？”百里殢笑着摇头：“她当然有所察觉，不过这个坏丫头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时候连我也摸不清楚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这次来，是想问你，这样的日子，还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我到底何时才能带她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中似乎盛着一把细碎的星光，眼神温柔明亮，钟离月与他相识二十年，从垂髫到而立，从不曾见过他用这样的神情同谁说话，她几乎要嫉妒起那个毫不知情的小姑娘了。
　　她摇摇头：“还早着呢，皇室与韶氏的斗争还没有开始，极西与极北还没有并入银月的版图，新的继承人还没有开始培养，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百里殢不耐烦道：“到底还要多久？她已经不再快乐了，我要早点带她离开这里。”
　　钟离月悠然道：“这不好说，少则一二年，多则十来年，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还要考虑突如其来的变数，日月更迭，星盘轮转，这一卦算不准呢。”不知缘何，看着他因她的批语焦躁的样子，她内心竟然闪过一丝隐秘的快意。
　　百里殢蹙眉道：“我当初答应配合你们的安排，将她送入红尘入仕，除了尊重你们的占卜，更重要的是希望她能得到成长和幸福。如今她已经成长得足够了，可是她在意的人一个个离开，责任重了顾虑多了笑容却少了。如果她一直留在这里，终有一天要面临抉择，我不能……”
　　“你不要忘了，她虽然姓百里，流的却是慕容氏的血，这是她的责任和使命，她逃不掉的。”钟离月打断他。百里殢怒道：“若我执意带她走呢？”钟离月勾起唇角，鲜红的口脂在夜色中泛出诱人的色泽，像一朵安静盛放的食人花：“你可还记得，三十年前，你的父母不相信钟离氏的批命执意出走，带来了怎样的后果吗？”百里殢的眼中现出痛色，怒意也以燎原之势在眼瞳中熊熊燃烧起来。
　　钟离月又不紧不慢道：“不要着急，不要担心，近来天象又变，虎贲星大凶后又大吉，有破而后立、死灰复燃之势，北方玄武斗宿倒挂，主杀伐，主覆灭。紫微宫隐隐有荧惑守心之势，也许离她完成使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百里殢道：“我不懂星象，你少给我咬文嚼字，说人话！”“将星起复，北地有杀伐，收复极北指日可待，荧惑守心象征丞相祸乱朝纲，此时荧惑星尚未入心宿，但已有偏移的势头，简而言之，离百里殇功成身退的日子不会太远。”
　　百里殢闻言，舒了一口气，也冷静下来。钟离月道：“待银月一统，海晏河清，百里殇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有什么打算？”百里殢道：“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关于她的红鸾星，你可有什么……算了，还是不要占卜了。”
　　钟离月闻言，瞳孔微缩，如猫一般眯起眼睛，道：“你一开始让她自己踏足红尘，连送都没有相送，后来不放心，亲自赶到帝都陪了她一日，送她与皇帝兄妹见面。再后来，你不放心她，用各种身份陪在她的身边，现在，你又问起她的红鸾星……百里殢，怎么她越长大成熟，你操的心倒是越多？百里殇对于你到底算是什么？女儿？妹妹？还是说，心上人？”百里殢坦然道：“你还不明白？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她是我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钟离月沉默了半晌，冷笑道：“怎么，好花不与殢香人的公子殢，总算找到自己中意的殢香人了？”百里殢笑道：“不，是我这个殢香人，终于找到我要呵护的花儿了。”
　　钟离月靠在椅背上，用手轻轻揉按着太阳穴，这个素来高傲矜贵的女子终于也显出了疲态，她低低地笑起来：“呵呵呵呵……百里殢，你踏足这十丈软红却纤尘不染，游戏人间却片叶不沾身，你命格璀璨而畸零，我原以为，你会这样骄傲而又孤独地度过一生。”
　　百里殢冷笑道“你以为？怎么，你还是和你的族人一样，将所谓的天命、天象奉为圭臬么？如今见我不打算顺着你们的占卜乖乖孤独终老，就又想像你的祖辈一样，妄图用人力‘顺应天命’？”钟离月的面色瞬间冷下来，她近乎凶狠地瞪着他：“你说什么？你是在质疑我钟离氏的占卜能力么？”百里殢轻哂：“你冷静一些，没有人质疑你们的占卜能力，只是人虽无大椿之寿，却也非孑孓蟪蛄之流，人世艰险复杂，瞬息万变，卦象、星盘这类东西，本来就算不尽的。你们当年不是预见百里殇年少早夭么，不也照样没有算到她‘死而复生’的一天？你们当初不是说我命硬克亲，注定孑然一身，可是她陪伴了我十数载，不也一样平安无事么？”
　　钟离月怒极反笑：“百里殇能活下来，与其说是我们占卜有误，不如说是你一意孤行逆天改命的结果。你与她相伴无恙，是因为你们非亲非故。若你要以恋人的身份与之相伴，便注定不能偕老。百里殢，上苍一念之仁，让你失而复得一回，你便要不知天高地厚了吗？你别忘了，命运照样能让你得而复失。况且，”她嘴角的弧度扬得更大，“你确定你喜欢百里殇？你不要忘了，论出生的年纪，她可比你还老上几年，论实际的年龄，你又比她大了十来岁，你们真的合适吗？你们在一起可能幸福吗？她会中意你吗？”
　　见百里殢沉默不语，神色凝重，钟离月只觉得郁结在胸中的块垒略消散一些，心里也畅快不少，正欲再说些诛心之言劝他打消念头，却听百里殢道：“钟离月，我的命格，真的是孤独终老吗？当初钟离伯蓉为我占卜时，只说我克父克母，为我下了桃色黯淡、无妻无子批命的人是你。这到底是天命使然，还是你的私心？”
　　“你说什么，”钟离月梭然睁大眼睛，色厉内荏地质问道，“你是在质疑我的……”“不错，”百里殢打断她，“我就是在质疑你的占卜，钟离月，我知道你的心思，没有说破只是想给你留点面子。你是因为你自己得不到，所以不容许任何人得到吗？”
　　钟离月像忽然失声了，她眼中的错愕、惊讶、羞涩、恼恨接连闪过，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百里殢不耐烦道：“本不欲同你说这些的，只是希望你知道，我至今不娶，不是因为信了你的批命；送小殇入仕，也不是顺应你们的安排，我和小殇都不是你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钟离月有气无力地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你心悦百里殇，就不担心我对她不利么？”百里殢轻蔑一笑：“你不敢。”钟离月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伤痛，的确，她不敢，不仅是因为对百里殢的忌惮，更是因为，百里殇，是她的家族百年大计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她的族人也不会允许她对百里殇出手。
　　钟离月凄然一笑，轻声道：“我奉家族之命入宫为瑄晟帝谋士，我虽然年轻，论辈分却长了他一辈，他对我甚是敬重。我虽是族中神女，但自伯蓉前辈始，神女不得与外族通婚的规矩早已废了。待族中大计完成，我便可以离开皇宫，自行婚嫁……”
　　百里殢一脸莫名其妙，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长得又不美，性子也不可爱，我又不打算娶你。我还忙着，没工夫与你闲聊，先行一步，告辞。”说完也不等钟离月答言，便一跃上了屋檐，避开御林军当值侍卫的眼线，利落地离开了。
　　钟离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未说完的话哽在喉间：我虽然相信天命，但仍愿意陪你一生，纵使死之将至，亦不悔不渝……
　　话分两头，且说极北，宴会结束之后，帝姬在极北王室的安排下带着一应陪嫁暂居在小行宫中，万俟灏则被安排在驿馆中。不过万俟灏在极北待过一段时间，族中又是历来接洽极北事务的，在极北有一定的人脉与实力，因此他在小行宫外购买了一处中等规模的宅邸，没有留在驿馆。
　　接风宴之事，因为事关王室威严，无人敢大肆宣扬，只是纸包不住火，帝姬弹压贵妃、讽刺王子、甚至让极北王哑口无言等事还是在王都传开，引得王都百姓对帝姬越发好奇，争相前往小行宫附近，盼着有机会一睹帝姬风采。素来冷清的小行宫附近竟然也因此热闹起来，先是有几个有眼力的小商贩摆个茶水摊、小食车子，后来干脆有大商户将整条街承包起来，打造得热闹非凡。帝姬借此良机，便承包了街上一间茶肆和一座酒楼，命董雅涵着手打理，顺道传播银月文化。
　　此乃后话，且说帝姬在小行宫安顿下来后，不多时便有王都的几位贵族、朝臣的女眷，以赏花、家宴、贺芳辰等为由邀请帝姬。帝姬性格清冷，最厌恶后宅妇人虚与委蛇的交际，在帝都时，年节接受诰命贵女觐见的差事，一直都是皇后韶嫄包揽的。只是如今为了熟悉极北的朝臣关系，在极北打下根基，帝姬只得择一二前往。
　　不多时，帝姬容色绝世、行止端庄的美名便在王都传开来，其高贵矜淡、御下有方的名声也远扬开来。帝姬赴此类拜帖时，董雅涵都随行在侧，董雅涵稳重机敏，学习能力很强，在帝姬的点拨下进步飞速，又本就担任过宫廷女官，对于宫斗宅斗、探听消息都很有心得，行事也越发老练沉稳。众人皆知帝姬乃未来的王后，纵使有人艳羡嫉妒，倒是不敢造次唐突。而董雅涵容貌端庄清秀，又饱读诗书气质卓然，且是帝姬身边随侍的女官，倒也成了王都争相求娶的贵女。
　　另一边，万俟灏也交游广泛，先是在极北年轻公子的吟诗作赋、狩猎骑射的大会上一鸣惊人，获得了年轻一辈的赏识和认可，再借此以谦逊儒雅的形象得到老一辈的称赞，也日渐与朝臣权贵熟悉起来。
　　万俟灏在帝都时，就与微生醴、微生醨、傅雪殊、韶姁、缙云篁并称“银月六公子”，是□□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万俟灏身份贵重、前途无量、玉树临风、文采斐然，性格沉稳谦和，更是位列六公子之首。
　　极北人虽然粗蛮豪放，却信奉强者为尊的道理，见万俟灏文武兼修出类拔萃，便心悦诚服。极北的贵女见惯了不拘小节的北方汉子，见万俟灏面若冠玉、俊秀非凡，更是芳心暗许。极北民风大胆，不少豪放女子甚至当众赠帕，表达爱慕之情。不过万俟灏身为万俟颛的独子，肩负家族使命，为了精挑细选一个出身和品貌俱佳的好女子，万俟颛至今未替他娶亲，又岂会允他迎娶极北异族当作正妻？不过，尽管万俟灏再三逊谢，前来探问亲事的官媒还是络绎不绝，其中除了仰慕万俟灏人品的，也有少部分是认清了极北与银月结盟的局势，想要攀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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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呆呆回收各种身份，至于小呆呆的身世，后文也会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