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理葵

9、之二／doing和did

　　episode 3

　　我不想做废物了。

　　那首先就要开始学习。

　　这句话听起来很轻巧，说起来有点轻巧，做起来丝毫不轻巧。

　　我能看出昼神是个类似于完美主义的人。我好奇的是他是怎么做到这个程度的，因为他看起来并不会被过大的压力所困扰，反而态度很洒脱，却轻而易举地通过正常的努力达到了目的。
　　很有一种轻盈的人生感。

　　刚升入高中部时我尝试过重新捡起我在国中时因为压力过大而崩溃然后干脆放弃了的学习，但在坚持一段时间之后心情慢慢又被琐琐碎碎挤压上来的压力填满了。我讨厌我无论做什么都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急切占据了我。

　　我变成了急切。

　　而人一旦急切起来就会产生两种后果。一种是继续撑下去一直到没办法撑下去的那一天；一种是直接崩断了弦，无法再面对有价值的困难，自暴自弃。
　　我是后者。

　　重新好好地摊开课本的时候，我发现我要为我过去做出的放弃付出代价。首先并不是能不能看懂的问题，而是非常现实的——

　　吊车尾班级没有被分配到足够好的老师。

　　有几门课我还可以跟着现有的老师学下去，但唯独英语和国文不行。当英语老师飙出一口含混不清的乡土口语，以及国文老师推了推瓶底那么厚的眼镜开始用呆板的声音一字一句空洞地念起阅读题的答案时，我就知道我必须要找其他办法了。
　　经过几天观察，我敲定了隔壁二班的两个老师。他们看起来人都很不错，应该不介意被蹭课。而我自己的班主任那边，只要理直气壮地说出“我是为了更好的学习”这样的话，他应该也没什么话可讲了吧。
　　反正只要能拿出实绩就可以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实操起来还是很有困难。尤其是昼神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告白失败还是挺尴尬的，哪怕昼神的态度和往常一样，也还是会有抹不掉的隐隐的尴尬。当我偷偷在办公室和那两个老师提出蹭课的请求并且拍着胸脯担保一定不会影响到我其他课程的学习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咳嗽两声，假装闲聊起来。

　　“啊，教室没有空位置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后边的空地还挺大的，搬个椅子坐那看着学生写作业就行了。”
　　“哦对，松本老师，你上英语课的时候没有和隔壁班的历史课撞上吧？”
　　“哪有，我上英语课的时候隔壁的铃木老师也在上英语课啊。”
　　“要是有学生来蹭课听怎么办啊？”
　　“你就装没看到呗，总不能赶人家出去吧。反正到时候升学率是归学校的。”
　　“也是，能多上一个就是一个。”

　　可爱的两个老头。

　　老师这边是解决了，昼神那边我还是毫无头绪，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他是坐在靠窗的位置，而我只是搬个椅子坐在靠门的地方，和他还隔的挺远。

　　新一周我就开始实行我的计划。以前也不是没有好好学习过，所以文科的基础底子还在，听起来不算费劲。头疼的是理科，而那几门我又不好蹭课，只能自己捧着书跟着半桶水晃荡不晃荡的老师一点一点啃。
　　不知道该说是失望还是高兴，除了我第一次搬着椅子过去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怎么注意过我了。
　　二班的人里基本都没理会我，有些坐在后排的倒是对我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下课时会时不时拉着我问些问题。混熟之后我也能厚着脸皮拿着物理化学数学书向他们请教一些在他们看来像国中生一样幼稚的题目。偶尔昼神从我身后经过，飘过他身上衣服的香气，像太阳底下蒸发的海水，浸满空气的蔚蓝清新味道。
　　如果目光相遇的话他倒是还会和我温和地打个招呼，我也只能局促地笑笑，然后又马上把头埋到书里去。

　　然而时间一久，二班的人似乎渐渐都不太欢迎我了，就连后排的人也不怎么乐意和我讲话了。
　　只能说精英班不愧是精英班吗，对潜在的危险的感知都这么警惕？虽然我很想大声地告诉他们我真的只是个废物，完全登不上月考百名榜，只是想好好学习引起喜欢的人的注意而已。但是不管我态度再怎么谦卑或者自嘲，到了最后还是没有人搭理我了，连每天带去的零食都没用了。
　　而理科的学习瓶颈不断。在忍受了大半个月自家老师那理不清剪还乱的絮叨讲解之后，我觉得不管我再怎么跑办公室讨教都没用了。

　　要不要再试试昼神？

　　陡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于是在一节二班的英语课上我不停地偷瞄他思考着要不要去找他请教的时候，二班的松本老师像是提醒我不要走神一样点到了我的名字。
　　“好了，那就请小柏同学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因为我看你也认真听了挺久了，一定进步不少了吧？”
　　我在松本老师和蔼可亲的鼓励眼神下一脸懵逼地站了起来，心里咆哮过一万个疯狂的问号，其中甚至还闪过了不少我家bobby狂吠的脸。
　　黑板上写的句子是过去时态，加上下面那个相同的句子，应该是最近学的过去时和过去完成时的对比？

　　“……第一句是did，第二句是had done。”

　　原以为已经很响亮地讲了出来，结果松本老师侧了侧脑袋：“什么？”
　　我又复述了一遍。
　　“唔人老了，听力不太行了。有人听见小柏同学说的是什么了吗，可以帮我复述一下吗？”
　　一片沉默。
　　原本还不尴尬的我一下子尴尬起来，耳朵开始发烫。

　　“老师，小柏同学说的是doing和did。”

　　昼神的声音忽然干净地在空气里响了起来。我呆了两秒，在松本老师皱起眉头之前立刻喊道：“不是，我说的是did和had done。”

　　绝对不能因为这一次的点名败坏我好不容易在老师那里积累起来的好感。

　　昼神微笑起来：“抱歉，我听错了，她说的是did和had done。”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听错的，但松本老师已经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在坐下的同时做好了决定。
　　反正告白都已经失败了，也不差另外一次冒险了。而且昼神这家伙，就算被他拒绝补课我还是要天天搬椅子来这里听课。不仅如此，我还要重新上月考百名榜狠狠地把他甩在后面打他的脸。

　　因为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按照他刚才的笑容和语气——

　　他绝对不是真的听错的！！可恶！！

　　“啊补课吗。”
　　在我下课努力维持着正常表情去找昼神的时候，他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脸，停顿了一会后点了点头。
　　“可以啊。我正好要帮光来君补习，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大碍。”

　　光来君是指那个排球部的看起来还蛮可爱的羽毛头小朋友吗？
　　不过后半句为什么听起来觉得我很无足轻重的样子？
　　而且他的态度看起来，好像完全忘了我找他告过白这件事啊。

　　episode 4

　　其实昼神还是挺惊讶的。

　　隔壁的小柏忽然来找他，扯了一些关于给bobby养胃的问题后就逃了逃视线，再移回来便问他有没有女友或者喜欢的人。
　　在得到他否定的回答之后，小柏看起来是鼓足了勇气重新开口。
　　“那请问可以麻烦你做我男朋友吗？”
　　昼神顿了顿，虽然脸上带着认真考虑了一会的神情，实际上心里早在听到她的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又不喜欢她，也没什么可以发展到恋爱关系的好感。

　　“抱歉，我现在还没有恋爱的打算。”

　　小柏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努力抑制着失望的神色，接着就朝他鞠了一躬慢慢踱走了。

　　不过为什么要在教室外面告白？

　　昼神迄今为止也不是没有被告白过，都是特意过来找他然后约到了没有人或者说没有熟人的地方。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小柏看起来就像是闲聊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个话题就提了出来，语气也稀松平常，虽然有点紧张但也没到紧迫的程度。

　　再过几天，昼神就看到女生搬了椅子来他们班上课。一本课本一本笔记再加上两支笔，放在撑起的膝盖上有些艰难地写着字。虽然他不知道她怎么就忽然又开始学习了，不过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昼神瞥完之后就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把目光转移到了窗外在阳台下摇摆的茂密树叶上。

　　谁知道是不是三分钟热度。

　　小柏坚持下去的时间比昼神预料的还久了点，一个月过后他才正视起她来。除了每天都来他班上蹭课，昼神有时路过三班教室心血来潮地往里面看一眼的时候，就会看到小柏钉在椅子上写练习；甚至是每天傍晚照旧来公园遛bobby时都换了一个位置，从原来的灌木丛后面走到了明亮的路灯下，手里卷着书站在那里背。
　　昼神班上的一些人都对她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大概都是在奇怪吊车尾三班的人为什么突发奇想要重新学习。而在意识到女生的那股认真劲之后，他们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也都懒得再去理会她了。
　　他的余光瞄到小柏手里捧着糖果之类的东西，稍显热情地邀请后排的人吃，但都遭到了拒绝。于是在预备铃打响之后，小柏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后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昼神感觉到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自己身上。等了几秒，再用余光瞄回去时女生已经沉默着把糖果都收了起来，在膝上摊开课本准备上课。

　　新一周的时候小柏剪短了头发，而且是异常得短。她原本的头发已经能够盖过胸脯，在太阳底下会发出柔和的色泽。现在则变成了直接削到耳朵齐平的发型，露出洁白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大部分时候那头短发都会乱糟糟地往外翘着，像没睡醒。
　　但这个发型并没有给小柏增加多少俏皮感，反而让她显得更加憔悴了。原本就苍白的嘴唇在放弃修饰化妆之后看起来更加病态，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刚从医院里出来。

　　昼神在极度无聊的时候会无意地随便观察小柏一会来打发时间。他忽然觉得剪了短发的小柏和她养的bobby长得非常像。
　　bobby的耳朵很小巧的扁平耷拉下来的形状，但是上面的毛发留的长了些，就变成了像bobo头一样的发型。而小柏愈来愈淡的棕色瞳孔也和bobby的湿润圆眼如出一辙。

　　果然宠物和主人到最后都会越来越像。

　　昼神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也察觉女生的情绪很快就烦躁起来。在失去后排的人给她的讲解之后，小柏每天在路灯下卷着的书换成了习题册和笔。他常常看见她在那里站着站着就蹲了下去，然后是坐下去，最后再蹲起来，总之就是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并且揉自己头发的次数越来越多。
　　大概就差没冲着偌大公园里说说笑笑的人怒吼一声了。
　　她遛bobby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从原来的半小时增加到了一小时，再延长到一个半小时甚至是两个小时。bobby大概是很开心自己能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缠着昼神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最后反而是小一不耐烦起来，轻轻用嘴碰着他的手表示自己想回家。
　　虽然昼神想再陪bobby一小会，无奈看女生的状态应该是死也不会拉下脸来和他请教而只会自己站在灯下面重复着聚精会神的漫长思考，便也只能带着不停催促他的小一回家了。

　　不过小柏还是来找他了。

　　英语课下课之后，小柏反常地没有立刻搬起椅子离开，而是在那上面继续坐了几分钟，然后才站起身快步到昼神身后。
　　正在补充笔记的昼神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回头便看到小柏朝他伸出了拳头，向上摊开手心，露出里面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
　　“可以麻烦你教我一下数学吗？”
　　等他道谢接过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明了来意。昼神大概能猜到她现在才来找自己的理由。无非是因为告白失败，觉得尴尬所以一直都避开他行动吧。
　　昼神迅速思考了一会，想到星海最近也因为成绩拉了后腿而一直挨老师的骂，连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教练都看不下去了，命令星海赶紧像练排球一样把成绩赶上去，免得他的班主任一遇到他就念叨些升学危机之类的话。

　　“打好排球就够了，学什么习啊。”

　　星海在教练面前这样嘟囔着。就在教练即将捏紧拳头给星海一脑袋锤上去的时候，昼神及时地把星海提溜了起来熟练地扔到一边去了。

　　“我会好好给他补习的，请放心吧。”

　　就这样向教练保证了。

　　但是要维持星海的学习兴趣和动力是个难题。毕竟他只要有了兴趣就会像小狗一样乖乖学好。

　　昼神看着小柏，略一思忖，同意了下来。

　　如果让星海意识到就算是学习这件事他也是有对手的话，应该就很容易激起他那幼稚的好胜心吧。

　　至于小柏。

　　昼神看着她在得到自己答允之后似乎是有点克制不住高兴一样搬起椅子脚步轻快地踏出了教室。

　　如果她和星海相处的好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他感染起来吧。

　　谁不喜欢一箭双雕的事？

　　而且如果解决掉了小柏的困惑让她恢复成原来卷着书在路灯下的状态的话，他也就能理所当然地带着小一回家而不用心怀不得不扔下满眼失望的bobby的微小歉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