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1章 ...
-
去年五月无意中在眉晚大人的作者推文里看到了鹤唳华亭,从此沉醉坑中,不可自拔,直至今日。
开始只觉作者文笔优美、历史功底深厚,态度严谨,字字句句都有典故,真如推文里的那句“吞梅嚼雪,握瑾怀瑜,传世好文,值得一品再品”。反复回味几遍后才觉得最动人的是文中真切细腻的感情,不像虚幻,就如一幕幕场景在你脑海中慢慢滑过,让你随着它喜怒哀乐。
文中让我觉得喜乐的时候极少,一直觉得有一种淡淡的哀伤贯穿全文。记得第一章的标题本是“当时初见”,虽然作品风格是悲剧,还是会奢望最后有个狗血的大团圆结局。后来这一章的题目改成了“靡不有初 ”,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这个标题就应该预示了一个悲剧的结局吧。
文中最让我印象深刻和喜爱的人,就是主角——太子萧定权。初看定权,暴戾、阴鸷、喜怒无常,并不为人所喜。但是看遍全文,只觉他像一个别扭、赌气的孩子,还带着几分坚持和痴气。
说起来太子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文案里幼失所恃,兄弟阋墙,父子相忌才是他的真实处境,空有一个太子的虚名,没有母亲的爱怜却要面对父亲的猜疑,兄弟的暗箭,挣扎求生,没有也不敢信任任何人。记得蔻珠临走前那句“他心上苦得很,你能为他去掉一毫,都是好的”,真的了解了他,会不由自主的怜惜。
“阿宝阿宝,你这名字起坏了。在这世上,谁人会当你如珍似宝”这句话不是在问阿宝,更像是在反问自己。当他如珍似宝的人(母亲),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只有不爱他的父亲。
从定权的回忆和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父亲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爱他的举动:如今齐王的生母才是中宫,他才是皇上心里头的嫡长,谁还会想着我这先皇后的儿子?—— 念吾一身;父亲不在,他也许正在陪着赵妃和他的三哥五弟——金瓯流光;今日又急匆匆要将自己扣在宫内,却放了齐赵二王出去,竟是心底里将自己防范得便如乱臣贼子一般——胡为不归;我心里一向害怕父皇,他总是板着脸,从不对我笑,也不对母亲笑——歧路之哭。
如果说皇帝是一个冷漠的人,对皇后还有赵王齐王都一样不假颜色,定权也就没有什么好不甘的,只是人比人,气死人,很多细节——像念吾一身这一章,夫妻父子四人,谈笑无忌,和乐融融,唯有定权沉默的站在一旁,就如外人一般。还有薄暮心动里,通常十日半月都见不到的父皇,竟然会手把手的教二哥点茶——都说明皇帝不是无情的人,他的无情只针对他。所以定权心中怎能无怨。
虽然明明知道皇帝的无情,但是面对一闪即逝的关爱,定权还是会动心,举例:自定权记事以来,父亲从没有唤过自己的乳名,也从未和自己说过如此亲密的话语,此刻陡然听了,竟疑自己身在梦中,只是便是做梦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景面——莫问当年;见皇帝竟是一脸焦急,虽明知他不过是怕自己不在时有事,到时难以挟制,但记忆中父亲如此对自己假以辞色,却终究是少有的,心中到底有些岑岑——胡为不归。不过很可惜,每次的温情流露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粉碎。
定权对父爱一直都是求而不得,那么他恨他的父亲吗?不,如果真的恨,真的抛弃了对父亲的全部幻想,那也不会被偶尔流露的温情感动。定权里恨的是皇后,是齐王。他潜意识觉得是皇后抢走了母亲的丈夫,齐王抢走了自己的父亲。所以他才一直称皇后娘娘而不是母后;在皇后的千秋,就他一个人,不是黑就是白,穿得竟似守孝。现在又生生搅合了皇后和齐王的母子别离,不为别的,只为出幼时的一口恶气(他母子分别,尚可纵情一哭。我母子对面,只能强颜欢笑)。就算明知自己的举动于大局无益,只会让皇帝更加的疑忌自己(父皇大约会觉得我禽兽不如,将来便是作出弑父弑君的举动,也不足为怪)。“那冷透心扉的滋味,那永不可付诸言语的伤痛和绝望,只由他一个人吞咽,这不公道”,这算是以牙还牙的报复,带着鲜明的孩子气,定权活脱脱还是一个别扭、赌气的孩子啊!
不过除去父亲,爱护定权的男性还有舅舅和卢世瑜。他们可以代替父亲吗?
先看卢世瑜,毫无疑问,定权很敬重卢世瑜。从他的话“我的元服冠礼行的不易,是卢大人拼死带了一干旧臣,为我争来的这个冠礼”,从他提到卢世瑜时的笑容,还有齐王对张陆正说到的“他从先帝时就是太子的启蒙恩师,十数年来,怀抱提携,殷殷切切,非父而有督导之恩,非母而有眷顾之义,师道臣职,可谓是尽到了十二分”都能看出来。但是再看看点茶时的对比:
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二哥,教他怎样用中指和食指的关节夹住茶勺,怎样撇去汤上茶沫,怎样分别铫中水沸的声音。他(父皇)嘴边虽无笑容,可那舒展的眉头却能明明白白的显示他心中的安逸和欢愉,那是为人父母者和爱子相处时自然而生的欢愉。
他(卢世瑜)只在一旁,语气和缓耐心,态度不厌其烦,却自始至终没有伸过手来。
卢世瑜的好,是老师能对学生的全部,但总还是隔着一层,总还是缺了些什么。亲子之爱,最重要的是亲亲热热,和乐融融,不是客客气气,一问一答。卢世瑜一直没有那种自然而生的欢愉。
再来看舅舅,看定权对小时候的回忆:我总是守在府门口,等着舅舅过来,他来了,就会将我顶在头上。我有时淘气,将他的簪子拔掉,把冠也扔到地上,若是叫母亲看见了,便会说我不懂事。舅舅却总是笑着说,将军的帽子想摘就摘,想掼就掼,世子将来是要做天大事情的人。赵妃她们总在背后说我长得像舅舅,不像父皇。我还想,像舅舅又有什么不好,别人都叫他‘马上潘安’,舅舅又会打仗,书也读得好,我长大了就做他那样的人。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小定权对舅舅感情,酷似对父亲的依恋和崇拜,这也是他对缺失父爱的替代品。
不过后来——父皇突然就生了气,一把抓起我,掉过手里的鞭柄就往我身上乱打。我一面哭,一面喊母亲,喊舅舅,父皇下手就愈发的重——从父亲的角度,孩子挨打时喊母亲,喊舅舅,不喊父亲,算是无视他的尊严和存在,所以“下手就愈发的重”。结果“自那以后,舅舅也来很少来看我了”。
定权对舅舅绝不是为保住自己位置的相互利用,他对舅舅有深厚的个人感情。但是后来舅舅的所作所为侵犯了他的底线,“顾大人,你实话告诉我吧,凌河一战,你是不是向朝廷谎瞒了军情?是不是还有残寇一不留神不曾缴尽,再过几日看到常州易帜,便要趁乱攻城呢?”,“最终那个恶名却是要我来担的,后世史笔要怎么写我,你们根本不会去管”。舅舅不再是他依恋的那个舅舅,他的称呼也变成了顾大人。再看后面定权的眼睛,“那双眸子,突然没有了往日的光采,只是黯沉沉一片。正是缘此,却变得如幽潭深渊一般,再也看不出那下面究竟藏匿着什么东西。那是今上看人的模样,太子是几时学会的?”。定权的偶像从此破灭了。
所以说舅舅是个好舅舅,卢世瑜也是个好老师,但是他们都代替不了父亲。
皇帝对定权的厌恶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曾深爱过的人(顾皇后)把爱给了他的兄长,恨屋及乌,再加上定权肖似其母的相貌,很容易勾起不良回忆;二是顾家的权势太大,是皇权的隐患。从对皇后的一句“你不必再替你的那些从兄堂弟的讨官做了,朕已经说过,朕的手里绝不会再养出一个顾家来的。”可以看出他的决心。
在皇帝眼中,定权更多的是顾家的代言人,而不是他的儿子,看那句“果然都是顾家的种子,如出一辙”。不过定权何其无辜,他生来就承受了皇帝对顾氏一族的恩怨纠葛,一切的愤恨都迁怒到了他的身上。
定权是可悲的,他的出生注定了他渴求的父爱只是奢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对他而言就是句笑话。他一向是如邻深渊,如履薄冰,活得战战兢兢,不敢相信一个人。
自古很多帝王将相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都好好的活下来了,活得心安理得。但是定权不行,因为这些与他的理想相背。他理想中应该像母亲和卢师傅教导的那样,“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抚近柔远,下车泣罪”。
只是他既然生来就是太子,不管他喜不喜欢,都只能为这个位置斗下去。就算不为万里江山,也要为了身家性命(自古废太子都是没什么活路的),他没有退路,他是注定做不了他要做的人。这个环境里,他的理想是不合时宜的,甚至是致命的。
所作所为与理想背道而驰,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都在厌弃自己,“不过是一注污血,数根痴骨,是几世淤积的罪业,是一颗早已残腐的人心,他仍希望这皮囊是洁净的,因为这已是他最洁净的东西了。”他的洁癖大约也是由此而来。
但我还是认为他是一个高贵的人,因为他还是有所不为,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我既身为储君,怎可不知爱惜子民?怎肯为一己之私,让千万子民落入虎狼饕餮之口?”正是这可贵的坚持,才让我感动。可笑皇帝竟然不懂他,一直认为他会做出弑父弑君的事情。倒是赵王的评价一针见血,“他骨子里和卢世瑜一样,不过是个读书人而已”。
定权最大的悲哀就是他追求的一切都求之不得,他不会有他从小渴望的父爱,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真心相许,甚至他也做不了他想做的人。但是他的坚持,让他和父亲、舅舅、兄弟都是不同的。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尊严不可磨灭。
记得作者在留言里提过,这个文章想过两个不同的结局,一是抛弃他的理想而成功,二是坚持他的理想而失败。当理想和现实冲突时,多数人选择了屈从于现实,一退再退,最后变得自己都觉得陌生。不过我不想最后定权也变成了那样的人,如果是那样,就算活着,他身上最美好的东西也不可逆转的消失了,他不再是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