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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0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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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倚在玩泥巴。
——至少邬有期和喜蛛都是这么认为的。
小家伙蹲在西院一株枫树下,身上的粉红绸衫皱巴巴,双手沾满黑泥、在树根挖呀挖,屁股后面还堆了许多看不出形状的泥坨坨。
听见脚步声,顾清倚回头发现是邬有期,立刻抬起他的小黑爪爪挥了挥:“有期哥哥!”
邬有期挑眉、抱臂。
顾清倚抹了把脸,反而把更多泥巴糊到脸上,霎时从小花猫变成泥猴子。
“我忙着嘛,”他煞有介事,“所以只好让喜蛛姐姐去请你啦!”
说话间,他啪啪拍了拍最后那个泥团、准备从树下站起来,结果蹲得太久、双腿麻了,摇晃了一下就要一屁股坐下去。
“啊呀!”顾清倚惊呼,下意识往前伸手,“有期哥哥救命!”
大约是他叫得太惨,邬有期下意识拉住他,等反应过来时,双手掌心里都湿黏黏握了一手泥。
邬有期:“……”
喜蛛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忙取出绢帕凑上前,“尊、尊上……”
她上来,顾清倚终于分出注意力,瞧见邬有期手里有泥,他唔了一声,“有期哥哥对不起,把你摸脏了!我替你擦擦。”
他心智不全,想一出是一出,要擦手当然用袖子,可他那衣袖曳在水里,同样满是泥污,用力擦两下,反给邬有期弄得更脏——
顾清倚茫然地看着邬有期一双“黑手”,又举起袖子仔细抹抹匀。
“……”邬有期深吸一口气,打出个涤尘咒将自己和这傻子都收拾干净。
看见细碎的灵光降下来,顾清倚还好奇地伸手追着捉了捉,像是看什么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稚童。
他又乐呵呵冲邬有期一笑,抓着他往枫树后面走:“哥哥你来。”
西院荒废已久,枫树后直通的花园里堆满了枯枝残叶,看得出来,脏兮兮的土地被清理过,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泥径蜿蜒通往一处空地。
空地上,有个用枯枝、落叶和湿泥垒扎起来的小帐篷,半人来高,弯着腰往里看,还能瞧到铺着的干草和枫叶。
顾清倚给人牵到这儿后就松开了邬有期的手,先走到“小屋”旁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又拍拍帐篷上的泥,“房子!”
见邬有期不动,他又颠颠绕到“房子”后,抱出一堆歪歪扭扭的东西,有的用泥巴捏、有的用枯枝捆:
“桌子、椅子、床,嗯……还有这个是茶杯、茶碗,水盆和桶!”
邬有期实不知这傻子何意,便转头看喜蛛。
喜蛛尴尬万分,眨了好几次眼,才讷讷道:“是……这样的,尊上,公子他……他弄这些是要给您,咳,给您的。”
顾清倚的原话,她是真说不出口。
“给我?”邬有期没明白。
喜蛛五官皱成一团,她哪能懂那傻了的顾公子在想什么,就知道他这些天都待在花园里,又是捡枯枝又是挖土,把自己弄得脏乱一团却还乐此不疲。
刚开始,顾清倚也没告诉她这是在闹什么,是好几次半夜醒来,喜蛛一睁眼见人又没在床上,折腾起来提灯去寻时,才发现顾清倚只穿单衣、摸黑蹲花园里。
她怕人冻出个好歹,只能陪着蹲过去,小心开口问要不要帮忙。
顾公子一开始还不太乐意,但摆弄两下后又勉勉强强答应让她帮,他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弄好这“房子”和一堆“家具”。
大功告成,顾清倚擦了把汗,告诉她,这些是要送给邬有期。
喜蛛猜也是,但聊天嘛,讲究一个有来有回,所以她便递了一句:“为什么送尊主呀?”
结果,顾清倚语出惊人:“因为我给漂亮哥哥看光了,所以要对他负责。这些都是聘礼,我要娶他!”
“……”喜蛛吓得手中的灯笼都掉了。
就这种话,她咋说得出来,见邬有期还在等着她的答复,她是急得浑身冒汗、脑子转得冒烟才想出一招:
“我……尊上,我去给您和公子沏壶茶!”
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了。
倒是顾清倚这边看喜蛛走了,立刻扑到邬有期身边,高高兴兴、满怀期待:
“怎么样?哥哥,喜欢你看到的一切嘛?”
邬有期:“……”
这是打哪儿学来的烂话。
顾清倚等了半天,脸上笑容收了收,轻叹一声,“我也知道不太好,可是时间仓促,我努力了,哥哥要是不喜欢,你说出来我再改嘛。”
邬有期抬手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那你先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顾清倚:“?”
“刚才说了呀,是房子、桌椅板凳和锅碗瓢盆。”
“嗯,那你送这些给我作甚?”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顾清倚掰着指头数了数,仰头冲邬有期粲然一笑,“是聘礼!我想娶哥哥做媳妇儿!”
媳……邬有期呛了一声,眼瞳微放大片刻后,深蹙剑眉、面色更沉,“你,要娶我?”
他的声调已然拔高,若换旁人在此,就该知道这是动怒了,但顾清倚傻着,全然不怕,反而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听着什么了,是不是?”
莫不是中间有人递话,让这小傻子知道了他在青霜山上那一番豪言。
顾清倚歪歪头,“什么?我看到哥哥你洗澡了嘛,还掉下去对你这样那样了,这不太好,我要负责。”
“……”邬有期一整个噎住。
“尊主、公子,茶得了,请过来用些吧?”喜蛛正好返回来,怕顾清倚不去,还补上一句,“奴婢还备了几样点心。”
一听到有吃的,顾清倚又主动牵上邬有期,“那哥哥,我们回去边吃边讲!”
邬有期由他牵着,心绪却飘远了——
旁人都觉他待着傻子特别,顾家自己踹度、投他所好;沈钰和青霜山那群人以为他心存报复、有意折辱。
而魔界处处防备他,认定他是旧情难了。
无论哪种指向,都料算他是拿顾清倚当替身,妄图对一个呆愚傻儿做些什么,以弥补遗憾。
但……
邬有期看着这个高兴的、热乎的,在帮他张罗茶点的小家伙抿抿嘴,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承认,他是有所图。
但从头至尾,他图的都只是那一个人。
即便顾家不送人来,他也要找到魂师,想办法让师尊复生。顾清倚的出现,只是他计划中出现的一个变数。
若是无魂傀还好,偏存了残魂,那就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今这般情势,他也是逼不得已。
要瞒下正道修士和魔族三智,他也只能利用这傻子:先完成婚典,再找回魂师。
小傻子的躯壳太好,就算集纳天材地宝供亲降的女娲上神取用,邬有期也不信能捏出比他还像卿乙的。
复生之术他了解不多,但人要还阳总得有肉身撑着,师尊三年前自爆,灵力和闇元撞在一起,人是整个被碾碎成齑粉的,这具躯壳他必须留下。
至于顾清倚的残魂……
邬有期看了眼还在自顾自说个不停地小东西,他会请魂师想办法转移到别的肉身里。
若转移成功,他会送人去凤凰岛,小东西看起来也很喜欢那里,岛上与世隔绝,还有伊辛——这个师尊的故友,也是现在他唯一可信任的人。
若失败,他就亲自送小东西去地府,今生他爹娘早逝、顾家又多凉薄小人,来世脱个好胎,也算对得起他们这几面的缘分。
邬有期捂住嘴抹了一把脸,他得加快进度,云月星师难缠,知道他想做什么,肯定会从中阻拦。
“哥哥!”顾清倚突然拉他,放大的脸怼到他眼前,“你到底有没在听我讲话啊?!”
邬有期回神,“……什么?”
顾清倚抿嘴,“你到底要不要嫁给我呐!”
这话不好接,邬有期想了想,先叫喜蛛。
“尊上?”
“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与他讲。”
喜蛛看看顾清倚又看看邬有期,点头领命退下,还贴心地阖上了门。
邬有期降下一道绝声断音符,“你当真要和我成亲?”
“我聘礼都备下了!”顾清倚叫起来,眼睛瞪老大。
邬有期摇摇头,“婚嫁聘娶,总得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
“我喜欢你,”不等他说完,顾清倚就打断他认认真真道:“我喜欢有期哥哥,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邬有期卡了壳,看着顾清倚的脸,忽然轻笑出声——这傻子,还真是老天派来折腾他的:
明明生了那样一张脸,却每一句话、每一种行为都在残忍地扎他心窝子、在不断提醒他——
他不是他。
师尊不会对他这样笑,也绝不会说这般的话。
他的师尊,已经死了。
邬有期神情复杂地看着顾清倚,最终垂眸,避开了那道澄澈的视线:
从前,他不敢长时间与师尊对视,一是那样不礼貌,二是怕师尊瞧出来他心底的妄念。
如今再对上这张相似的脸,却只是怕那两泓清澈碧潭里,倒映出他的龌龊自私和污秽。
他终是负了师尊所愿,没成个顶天立地的正道翘楚,反坐实魔星之名,成了人尽可诛的大魔头。
“有期哥哥?”顾清倚唤他。
邬有期这才叹息一声,将他定下的日子说与顾清倚听,其中只隐去了他那些半真半假的癫狂之语,只告诉他:“下个月初七,我们成亲。”
也亏顾清倚心智不全,太长的话他记不住、因果他不能理解,邬有期说半天,他就听见个“成亲”。
“真的?!哥哥你答应啦?!”
邬有期再叹一口气,瞧他亮晶晶的眼睛,又有些想避开视线,最终只能低头抿了口茶:
“明日,我叫人来给你量体裁衣。”
“啊?”顾清倚嗯嗯两声,小狗一样猛猛点头,“好呀好呀!”
邬有期看着他心有点累,良心还有点痛。
而顾清倚挖了这么多天泥巴,干了这么久活,还说这么多话,也是累坏了,抓来点心就大口啃起来。
吃了一会儿又念起后院那些东西,“那……聘礼,哥哥你搬走吗?”
邬有期呛了一口茶,见他实在坚持,只好让步道:“……我让人来拿。”
顾清倚这才心满意足,开开心心继续吃点心。
如此,魔尊要大婚的事就算定下了,魔界也开始忙碌起来。
魔族都觉这是个侮辱仙道的大好机会,所以人人精神饱满、喜气洋洋,血焰流云宫被装点一新不说,许多境内更是提前摆酒开宴,大肆庆祝起来。
云车常仪带兵加强了无人生门的巡防,还带人堵上了好几口灭神井。
只不过云月星师操办婚典忙碌,总需加强人手,还是请了旨,想免除欢意君的刑罚、让他来搭把手。
“尊上,意君常在人间走动,对这些民俗旧典也熟,而且他眼光好,能帮着我挑挑,别闹出什么笑话。”
欢意君为人轻浮,办事也不太牢靠,可这人确实比一般魔族有见识。云月星师看不见,她要人帮忙就随她高兴好了。
邬有期没太在意,“大祭司自己斟酌就是。”
处理好一应奏章,他就转身回到禁地、与暗卫取得联系——魂师还没从藏身地出来,但青霜山却派了两拨人往昆仑山口,似乎是想联络上西佛界。
“尊上您宣布婚讯,看来真是对修真界冲击不小,”镜中黑影道,“若佛界来犯,您得早做准备。”
邬有期依旧盘腿坐在凤凰树下拭剑,听见这消息,手上动作微顿,想到希来意那封信,他唇角一勾:
“我倒希望他们来。”
黑影以为邬有期是胜券在握,便十分敬佩地赞了一句,“是,尊上当然是最强的。”
邬有期没解释,收了独清剑问道:“那些书呢?”
“已找着两本,我现在着人给您送过去?”
邬有期摇头,“别浪费人力了,你们先集中力量抓魂师回来。”
黑影领命,又与邬有期汇报了几件其他事。
而禁地之外,云月星师绕着血焰流云宫走了一圈,才找到了靠在树梢上偷酒喝的欢意君。
“尊主呢?吉服送来了,等他去试呢。”
“当然是在禁地。”欢意君一努嘴。
云月星师皱眉,挥手让带吉服来的裁缝下去,然后才问欢意君,“尊上这次大婚,意图究竟……?”
“您还在算呢?”欢意君嗤地笑了。
云月星师皱眉,仰头递给他一个不悦的表情。
欢意君耸耸肩,这才认真起来,想了片刻后,他轻声道:“当年他们师徒挺好的,别的不说,我们尊上那是妥妥的倾慕、恋慕、爱慕。只是从西佛界回来后,两人就有些疏远。”
“卿乙仙尊不善表达,许多事尊上都误会了。而尊上自己又怂、不敢问也不敢求证,自然是误会重重。”
云月星师点点头,“那必不能让尊上开解误会。”
“您放心,”欢意君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橘子,“我那一局,天衣无缝,就算卿乙仙尊在世,只怕也看不出什么。”
“别大意!”云月星师皱眉警告他,“我看尊上是有心翻查当年那桩杀人案的。”
欢意君笑着抛了抛手里的橘子,“死无对证,要翻案,也要有证据才行。我也没蠢到会自己暴露,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