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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神之一脉 ...

  •   第十七章 神之一脉

      有没有什么能比爱情更久远?是生命还是记忆?
      如果神陨落了,如果星星从夜空消逝了,如果世界变幻了模样……百年之后,还有没有人会记得你?
      一身黑衣,依然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师父,师父,她总是那么热烈地呼唤着他,而他总是不在意,直到如今他想听也听不到了,师父,师父,空旷的时间长廊里的绝响,是谁在喊他?无论是谁,再让他听一次罢。
      “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时候,他死要面子地说。
      然后登上三万英尺的高空。
      花阡陌……
      燕归来望着窗外的城市建筑、马路、梯田、江河,它们纷纷缩成小点消失在视线中,而他轻声念着一个名字。
      他知道那个老浑蛋的狡猾。
      他知道那个老浑蛋一向阳奉阴违。
      他知道那个老浑蛋一定嘲笑着他的感情。
      他知道那个老浑蛋说不定会把他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据为己有——幸好他的大部分资产和杭州的房产都已转到小熙的名下,而魔都的房产和中华黑客会的基业也都转交给了另一个他看好的后辈,他现在一无所有,他现在无可留恋,他不知道那个老浑蛋往后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至少,他信任他不会去伤害小熙。
      仅这一点,就已足够。
      他是他仅存的旧友了,他再是混账他也有自己的把握和分寸,七十年的年龄摆在那儿,吃过的盐比他走过的路都多——当然燕归来不知道花阡陌最近确实吃了很多盐,但至少,他会照顾好小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哪怕那个老混账会不顾他的感情不顾他这一脉的断绝而把她收到自己门下,他也管不到了,有那对活宝师徒在,她不会孤单,不会受苦,这样,已经很好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勉强把他当做自己人吧,也是他注定浪迹天涯的命运让他无法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
      当初,若不是为了陆萧,他不会一去法国八年。
      当初,若不是为了孙兴国,他不会特意回国。
      当初,若不是为了小熙,他不会留在杭州那么久……或许是他知道花阡陌当年金盆洗手洗的并不彻底,心里潜意识地已开始为把小徒弟托付给那浑蛋做准备……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会陷得那么深,他也不知道,当自己狠心斩断一切的时候,心里会那么的难受,难受得他整日站在黄浦江边,看太阳升起到落下,看那混浊的江水浸透了眼底。
      他知道以这样的状态去面对Dubois,面对WIND小组,哪怕是面对如意,他都可能一败涂地、身死异国。
      命运不是游戏,命运不会给人任何假设,没有任何后悔余地,他的指尖能操纵一切代码,能修改一切规则,却修改不了命运,改不了他自己的,也改不了她的。当他在黄浦江边的日升月落中终于明白思念的味道时,他已没有机会再去斟酌了,与这江水一样,西来东去,皆是混浊的苦涩,波涛卷起心底深埋的砂石,硌得他千疮百孔。
      原来,爱是这样的。
      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他只能希望着她能好好地生活,让漫长的时光来磨平他带给她的伤痛,整整半年时间,其实他都在国内,一边收集和伪造资料,一边牵制着对手,但随着夏天的到来,随着神六飞船发射日的临近,欧洲资本势力的耐心明显烧出了火——他们再也不满足那些芝麻大的情报秘密,如意率人频繁地攻击中华黑客会网站以探虚实,而燕归来明白这只是他们在为真正的大动作打掩护。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再耗下去了,对方显然不可能真人来到中国,所以只能他主动出击。
      如果牺牲自己一个,能挽救这一切,他心甘情愿,只要……她能过得好。
      而他从不奢望后半生能与她一起,那对于他没有意义,从来都没有,包括他的出现、他成为神的契机、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注定,他认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他的使命,只不过是把基业从前辈手里传到后辈手里,一代一代,代代相传。而他,他只不过是黑暗深处一点光芒,时间一到,他需要欣然奔赴命运安排,所幸的是他这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勤勤恳恳,忠于职守,不曾背叛过组织,不曾出卖过祖国,他一生都奉献给了黑客精神,他已经很满意,至于那些奢望华美的时光,那些璀璨的烟火……那些,都是别人的。
      飞机在香港着陆,在候机厅里,他不出意料地见到了如意。
      如意依然是一身哥特系打扮,对此燕归来并无表示,除了那浓重的香水味让他窒息——根据约好的航程,她来香港会他,随后两人一起从香港直飞巴黎,再由Dubois族长亲自主持他的“入股大宴”。
      对燕归来这个不输于WIND的神级人物的加入,Dubois老头的怀疑多于高兴,但眼下时间紧迫,能多一个哪怕他并不信任的手下也是好的,他自信只要燕归来去了,他就不会再轻易放他离开,他知道他是一个重感情的男人——重感情的人,往往不会放弃生命。
      所以他不信他不会乖乖听话。
      “其实这次老爷子派我过来,我并不想来的。”临登机前,如意忽然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加入,我不信任你,更不想看到一个神的堕落。”
      “我没有选择,我也不是神。”
      “你那套说辞,也只有老爷子会相信,就为了你的挚友陆萧被莫名加长刑期不肯放出来,你就因此仇恨国家要做国家的罪人?我爱的燕归来,可不是这种人。”
      “你爱的人不是我,我对你而言,只不过是陆萧的代替品。”燕归来淡淡地扫她一眼,“你说对么?”
      “我只是希望他能早点出来而已!”如意重重地踢了一脚自己的高跟鞋,“如果我真的爱你呢?如果我不把你当做代替品,老爷子肯定会希望我们结婚的……反正你从此是Dubois家的人了,你还能找谁结婚?”
      “没有那一天。”
      “你……你这人真没劲!”如意气得咬牙切齿,又忽然忧伤地说,“其实我也没有选择的……”

      消失许久的燕归来,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的时候,是在如意的博客首页上。
      中华黑客会上百万注册会员的访问几乎都把如意的博客挤爆了。
      【第一黑客燕归来正式加入法国Dubois财团,代号MYTH。】
      醒目硕大的标题,巨幅的现场照片,伴随着Dubois这六个罪恶累累的字母,背后是纸醉金迷的灯火,是世上最奢华的宴会,是如意傲然的曲线和优雅的笑容,是燕归来疏离淡漠的微笑,以及他手中刺目发光的钻石高脚杯,折射着各路宾客的笑容与恭喜。
      汉奸!
      两个赤色大字重重地盖在燕归来的脸上,他的照片被网友们争相涂改,面目全非。
      失望、谩骂、争辩、谣言,网络信息传播起来的光速与广度在仅仅一天之内就让燕归来声名大噪——当然,是臭名昭著的名,无数不明真相群众、围观群众、未曾接触过黑客世界的人,也纷纷知道了燕归来这么一位卖国求荣的人物。
      一时间天下大乱。
      “黑客都是臭虫,燕归来更是臭虫头子”之类的流言在混乱中被别有用心的人放出来,导致原来那些不相信新闻、依然对燕归来身怀崇拜的追随者,也只能慌张地向流言低头——“不要把汉奸和黑客相提并论”、“我们和燕归来无关”、“燕归来只是害群之马,不要误会了别的人”、“中华黑客会并不是燕归来一个人的”——墙头草纷纷与燕归来撇清关系。
      但依然有“取缔中华黑客会这个臭虫网站”之类的呼声在网络中响起,某些痛恨黑客的腐败官僚,更是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携着儿女家眷出大笔资金去投赞同票,美其名曰“代表广大网友”。
      花阡陌就是这个时候跳出来的。
      在南宫、老鸨、墨非、小SO、KIKI等网站最后的忠实人员誓死捍卫家园与网友互喷时,花阡陌,这位金盆洗手、退隐还乡数十年的昔日大神,在这节骨眼上出现了。
      花阡陌代表真正的黑客,要与燕归来一派划清界限。
      “我,参加过当年中美黑客大战红方保卫战的花阡陌,在此时此刻,正式宣布与汉奸燕归来断绝一切关系。他是祖国的罪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对于敌人,我们不必手软!还在犹豫的你们,请擦亮眼睛,燕归来已不再是黑客!他只是一头卖国求荣的驴!只是一头不爱惜羽毛的驴!难道你们以被一头驴领导而为荣?不必再犹豫了,这是十年来最考验我们团结的时候!对于外界的流言、对于燕归来造成的我们名誉的损失,这正是需要我们团结起来弥补的时候!难道你们甘心堂堂的黑客被一个汉奸损坏了名声?这是历史对我们的考验!团结起来吧!还在流离失所的人们!我花阡陌神之一脉(网址:http://XXX)期待你们的加入!让我们摒弃败类,让我们的血液再次沸腾,让我们重新回到鼎盛时代吧!”
      花阡陌这一番宣言说得声情并茂澎湃激昂,很快他的官方博客日均访问量超过了未来文学网这种大型站点,而他关闭了许多年的神之一脉官方网站再次开放注册,天时地利人和,他几乎把一切都占尽了。被他点燃热血重拾信心的人们,纷纷团结起来投入他的门下以他为领导者,中华黑客会在一夜之间冷清下来,只剩寥寥不到一千人还坚守着自己的家园。
      如果说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么花阡陌就是笑到最后窃取战果的人,在沉寂许久重新出山的一日,他依然能一飞冲天,依然有着不输当年的王者风范,以及与年龄成正比的手段与胆识,他没有退化,甚至……像是没有老去一样。
      仿佛时光在他的身上静止了,那么多年的散漫生活后,他不弱反强,他的实力重新展现在天下人面前,他振臂高呼,天下相应,在恰好的时间,在恰好的事件。
      网络上一些别有用心或是阴阳怪气的指责,在花阡陌各种手段和人脉的联络下,渐渐地平息下去,偶尔还有人倾诉不满,也只会针对燕归来一个人破口大骂,再不把整个黑客界都牵扯上去。
      花阡陌,一棵不倒的大树,一个不老的传说,圈子里因此把他奉为“拯救黑客世界的神”。
      访问量的节节蹿升,导致服务器一台接一台地增添,花阡陌现在是乐得合不拢嘴,今天飞去北京开网友见面会,明天飞去上海开爱国教育讲座,后天又接受各大网络媒体采访,大后天又被多家出版商抢购他博客上的文章——无论是计算机安全方面的知识,还是他本身的自传,在这个人人都爱花阡陌的时代充满着无限商机,他代表着正义的形象频频亮相在各家主流媒体网站的首页,而这不但没让他心烦,反而越发地红光满面、精力充沛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壮士。
      他欣喜地发现,当年他被时代所限制的梦想,在如今一点一滴都偿还了给他。
      当年,燕归来也曾经历过这一切,可他尽数拒绝了这一切,如他与他一辈子的理念相争。
      燕归来与代码相处了一辈子,也孤独了一辈子,闪光灯与麦克风对他来说就像苍蝇一样受不了,在他成为中华黑客会站长、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毅然抛下那些著书立说、名垂青史的机会,选择了远赴海外,他一边求学,一边为入狱的挚友找出罪魁祸首,再过许多年,当狂热的人们都已忘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名垂青史抑或臭名昭著,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他把黑客精神的“free”理解为真正的自由,他也一直这么教育关小熙。
      可花阡陌与燕归来不一样。
      计算机技术上,比起燕归来,花阡陌也许难分胜负,但商业上的头脑,花阡陌无疑是领先的。
      花阡陌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黑客圈子很大,但放在十三亿人里面也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绝大多数的人,甚至只是听说过黑客这个神秘而遥远的词汇,而不理解也无处理解黑客是怎样的一群人。
      花阡陌抓住了这个商机,在极短的时间内组织一批文字枪手,由他本人提供资料,再加上复制粘贴抄袭(大多数是从中华黑客会论坛的精品区上搬来的),他以自己的名义编写了一系列“走近黑客”丛书,趁着广大人民群众声讨燕归来这个汉奸的余热未退,以赶鸭子上架的速度把《走近黑客系列丛书》出版上市发往各大书店,来满足正在膨胀着的绝大多数人对于“黑客”一词的好奇心。
      又是恰好的时间,恰好的事件。
      事实证明了他的商业头脑——《走近黑客系列丛书》上市不到一个月,就蹿升到了畅销榜第一名,而打败了一直高居榜首的天佑大帝的新书。
      花阡陌不知道他这套丛书的热销严重打击了天佑大帝的信心,这名未来文学网第一大神从此一蹶不振,再也写不出他拿手的□□探险色情,噢不,奇情故事,只好改写三宫六院色情小说去赚回人气,显然,在竞争无比激烈的三宫六院小说圈里,人气并不是那么好赚的,可怜的天佑大帝后来又遭到了一位新作者笑墨白的打击,笑墨白的一本《人间》彻底把天佑大帝压的再无翻身之日,不过,那已是另一个故事了。
      现在的花阡陌,只看到了滚滚的钞票向他的腰包飞来,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走近黑客系列丛书第二部》紧接着上市,再加上他高价卖出的自传集《神之一脉花阡陌》,一切都让他赚了个盆钵满盈。
      于是他抓住机会,宣布自家网站下载区的软件统统免费,又博取网民的无数好感和赞扬,并因此使他黑客丛书的销量翻了三倍。
      人,总对免费的美餐没有免疫力。
      由于燕归来对他的全部信任,交给他的中华黑客会网站的后台管理权限,足以让他自由地穿梭其中。帮忙打理网站?花阡陌满眼嘲笑,现在的中华黑客会,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昔日的盛地变成如今的门可罗雀,这还用得着打理吗?恐怕他一个月不去,那里也不会长一根毛出来。
      那块地方,如今对他唯一的价值,就是收费下载区那庞大的资源,他把它们统统挖出来,搬到了自己的网站上,供人免费下载使用——“这是一条挽回我们名誉的绝好的路”他这样对那些软件的作者们说,可怜的作者们从此断了财路,但他们没有办法。
      “在平常,我们要用正当劳动换取财富,但在关键时候,我们就要用正当劳动换回名声,难道还想再出一个燕归来来败坏我们的好不容易维护回来的名声不成?”他们被花阡陌演说得哑口无言,在这个疯狂的年代,又有谁敢与这位老人唱反调?那等于是自绝死路——兴许还来不及自绝,就已经被花阡陌的粉丝们用口水淹死了。
      《走近黑客系列丛书》,让花阡陌拥有了为数庞大的支持者,也许其中大部分人只看过纸书,甚至才刚刚学会上网,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花阡陌这名黑客大神的崇拜。
      在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捍卫家园,他们说,他是真的英雄。
      金钱、地位、名声,花阡陌卷土重来三个月,就重新拥有了这一切,他更胜当年风采,他领导着人们重建自己的家园——当然,那是他自己的网站,不过人们显然乐于被他领导。
      帖子、资料、技术、软件发布,他的网站火热起来,逐渐被粉丝们建设得像模像样,而他的视线中,只有一个人很不满他这位盛装归来的神。
      这个人,就是他的亲传弟子,颜可。
      “老头,你不是和我打赌要说服小熙做我师妹吗?”
      好不容易有一天花阡陌有空了,颜可终于逮着他问。
      花阡陌正在试穿一件白色的高档西装以准备晚上去出席一个著名企业人士的宴会,为了应酬方便,现在他和颜可师徒俩都搬到了市中心的五星酒店里,酒店从老板到总经理到大堂领班,上上下下都是他的忠实粉丝,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要钱!
      当然,花阡陌一点也不缺钱,于是他趁此把房费捐出来做了一波慈善,把《走近黑客系列丛书》捐往了各个希望小学,又赢得一大波网络好评。
      “我找不到小熙,她从原来的出租房搬走了。”老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不会查吗?”少年皱起眉头,“那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吧,难道你自传书中写的都是吹牛?”
      “小子,别放肆。”花阡陌开始打领带,“你师父现在很忙,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你要知道这些财富以后都是归你的,你别不知好歹,至于关小熙,既然燕归来恳求我收留她……虽然他做了卖国求荣的龌龊事,但念在旧友一场,我还是会答应他最后的愿望的,不过那要等目前的事忙完以后……”
      “燕归来什么时候求过你?”少年打断他的话,“我只是想要一个师妹而已,如果她不愿意,那也没什么,但你别把什么坏的都往别人身上推,把好的都往自己身上揽好不好?师父,我认识的你不是这种人,我认识的燕归来也不是卖国求荣的人!你别忘了,我看过他的信!”
      手指僵硬地停住了动作,花阡陌发现他竟然把领带打成了死结。
      “那又怎么样,他到底还是不信任我!”
      老人怒气冲冲抛下一句话,大步地走出了门,剩下颜可苦恼地趴在他心爱的电脑前,这里不再有盐罐,所以他开始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他的笔记本就惨遭了一次洗礼,幸好主板没有烧掉。
      现在他不敢在笔记本周围十米范围内放任何液体。
      习惯性地登录□□,她的头像是灰的,他又开了隐身探测,她,的确不在线。
      颜可又登陆中华黑客会的论坛,熙马拉雅的最后登录时间依然没有变过,这块火热了十数年的地方,现在一天都不见几篇帖子,像是偌大的戏场撒了,戏台拆了,只剩空落落的场地,也许檐边落下的雨滴还会记得当时主角脸上的油彩,那么鲜明而动人。
      颜可游荡在空旷的论坛上,如今确实没什么人会来这里了,不是与燕归来划清界限加入花阡陌门下,就是重新回归散人黑客的生活,而这里原本吸引着百万网友的东西——资料、软件、精华帖,等等都已被收集整理到自家的网站上,免费开放。
      颜可其实一直不认同师父的做法,在他眼里,师父似乎变了一个模样,不再是从前种草浇花、整日与他斗嘴为乐的退隐黑客大神,而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老人是如此不遗余力地抢夺故人留下来的财产,并且为自己的强盗行径套上了种种光环,让疯狂的人们认为这是正义的,是理所当然的,是正大光明的。
      抢劫是一种伤害是一种罪恶,但伤害一个人人讨厌的人就是正义吗?
      况且,颜可认为自己从来没讨厌过燕归来那个便秘口臭还肾亏的老男人,他只是把他当成目标和对手,一个值得堂堂正正来挑战的对手。
      他不相信他会堕落,或者潜意识里让他不愿意相信。
      颜可想尽了办法,也找不到关小熙,他发现他离开了网络就一无是处,而不在网络上的关小熙,就像与他相隔了一个世界。
      哪怕监控她的手机——他记得中华黑客会的藏经阁资料库里有相关资料,对这一技术并不熟稔的他转到藏经阁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曾经浩如瀚海的数据,中华黑客会最机密珍贵的资料,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转移一空。
      一刹那的恍然,颜可终于明白了自己师父恼羞成怒的原因。
      原来,燕老狗给了花阡陌最高的管理权限,却没有告诉他藏经阁资料库的事,当花阡陌发现所谓的资料库只是一个空壳的时候,燕归来已经不知所终。
      这只能让花阡陌在暗中调查他最在意的东西——可是遍查了网站运营的各个服务器以及大量的备份文件,也没有任何收获,他知道,这个如秘籍宝库的地方,已经被提前销毁了,或是转移了,至于转移到了谁的手里,离开网络世界的花阡陌,一样不是神。
      他曾怀疑在关小熙手里,虽然燕归来在信中说希望她远离这一切,而花阡陌不死心地去接触关小熙,观察了她半年,还是一无所获,她的眼睛不会骗他,他知道燕归来确实没有把数据交给她。
      至于网站其他的管理人?花阡陌从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他们充其量也不过是网站的工作人员,而当不了领导者,所以也不会在他们手里——走投无路的花阡陌,最终决定了破罐子破摔,既然燕归来不信任他,那他也不必当个傻子,什么情分?狗屁。
      花阡陌要么不出来,他一旦出来,那必将大干一场,君临天下。
      颜可懊恼地合上笔记本,他找不到她,心中越发地担心起来,这几个月,网络上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不可能看不到。
      可她没有站出来。
      他知道她身为他的徒弟这个身份的敏感,也许会被疯狂的人们推到风口浪尖来泄恨,就像中世纪的时候人们把无辜女孩当成女巫烧死、把无辜处子沉入河底献给“河神”以求降雨——他第一次希望她远离这个网络,可是,他心中又明白的很,他认识的小熙,绝不是懦弱的人,就像他认识的燕归来,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值得尊敬的男人。
      那究竟是什么让她保持了沉默?她又在哪里?
      颜可宁愿希望她被燕归来带走了离开这片土地了,可是他又是那么矛盾地想见她。
      怀揣了钱包和移动硬盘,他冲进了茫茫夜色里,这个灯红酒绿的繁华世界,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他只知在找到她之前,他也许是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了。
      “老头,我真诚地祝你……”他看了一眼耸立的灯华绚烂的五星酒店,“永垂不朽。”他轻声地吐出四个字,然后甩开了嘲讽的表情,头也不回离开了。

      “今天我们学一个新词,大家跟我念,t-e-a-c-h-e-r,teacher。”
      “t-e-a-c-h-e-r——teacher。”
      细碎的阳光透过锈迹剥蚀的窗栏,投到斑驳的旧黑板上,散出一片迷眼的光彩,砖石搭建的粗糙墙壁,与台下一片稚嫩水灵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并不整齐但明朗的童音从这间陈旧的校舍传出来,一直回响在大山深处。
      “teacher,是老师、师长的意思。”
      讲台上的女教师在黑板上利落地写下一个单词,转过身,面带微笑。
      而所谓的讲台,只是一张缺了半条腿的长方桌子。
      “那么有哪位同学愿意给teacher这个单词造一个句子呢?”
      女教师悠然地站在那张缺了腿的讲台后,讲台摇摇晃晃,她却依旧微笑,像是沉浸于这种散漫的悠闲,她给了自己放松,也给了学生放松,她白净细腻的面庞与这些山区的孩子截然不同,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同样的快乐。
      是的,快乐,她随着青年志愿者支教大队来到这座大山里面,已经整整半年,除了伙食补贴,没有半分工资,日复一日的清寒生活,却不减她内心的快乐。
      在这里,看着孩子们的笑脸,似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她可以远离城市里繁复嘈杂的一切,她可以忘记自己的年龄、姓名,甚至……过去。
      在这里,她只是学生们爱着的关老师。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生大胆地举起手。
      “好样的,陈峰。”阳光透过窗外摇曳的树枝,落在女教师的眼中,灼灼地跳动着。
      “I want be a teacher。”男孩说出他的造句。
      女教师赞许地鼓掌:“非常好的造句,不过正确的说法,是I want to be a teacher,关于to的用法,我们会在下一堂课讲到。”
      又一个小女孩犹豫地举手。
      “二丫,你愿意试试吗?”女教师给出鼓励的笑容。
      小女孩从歪歪扭扭的课桌后站起来,仰起涨红的小脸,脆生生地说道:“I ……I love my teacher。”
      午后的风没有停,深山的天空,井旁的苍树,树梢摇曳着光影,风中沙沙的响声却平添寂静。
      女教师眼中的光芒静止了,它们像是在很久之前就已定格,在那风声不曾到达的时光,那是我年少的轻狂,是距你最遥远的此方,在我最鲜艳的青春驻留的彼方。
      I love my teacher。
      我们在风中静止的哀伤。
      原来,无论是mentor,还是teacher、master、tutor……它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她问出这个傻问题的时候,他望向她的,那双看似淡漠的眼。
      是不是,在那一瞬间,他已看到了结局?
      “老师,我……我说得不对吗?”小女孩怯生生地揪着衣角。
      女教师用力地眨眼,想眨去眼中的干涩:“说得很对。”她保持着微笑,“下面我们来朗读课文,大家先听我念一遍。”
      被放缓的语速在流利的发音中如一首温柔的夜曲。
      这里最后一台外界捐献来的录音机在半个月前的一场大雨中浸坏了,她修不好,也不想修,她用自己的嗓音代替着那机械的磁带伴声,而学生们也显然更喜欢他们的年轻女教师亲自朗读。
      “小熙!我算找到你了!”
      忽然满教室的光线一暗,门口出现了一个逆光的人影,少年欣喜又急切的口吻,在她耳边响起。
      完美的朗读机,顿如卡带。

      为了保持光线的充沛以及节省电费,天气好的时候,关小熙总喜欢开着教室大门上课。
      不时有深山的鸟鸣传来,那悦耳清灵的声音格外让人提神,而今天,天气大好,夏日慵懒的午后,一整排教室间,唯独关小熙带领的班级特别精神焕发。她没有教师证,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也不懂什么叫照本宣读,仅怀揣一张志愿者资格证的她,只会拿着课本随性讲解,却意外地成了大学生支教队伍中最受欢迎的老师,在半年一轮的最短期限后,大部分人受不了这环境纷纷离开,而唯一不是大学生的她留了下来。
      有什么,比孩子们求知的双眼更加让人动心?
      ……如果不算上鲁莽冲进课堂的少年的话。
      “我找了你好久。”颜可气喘吁吁地倚着屋外大叔,眯着眼听女老师讲课,枝丫间的阳光落在他眼角眉梢,仿佛依旧是那个骄傲不改的魔术师,那么明亮灿烂的笑容,几千里奔波的疲惫,都比不上这一刻的温暖,他遥遥望着黑板上的粉笔字,黑板因使用多年而散光蒙蒙,光影一直跳跃在他的眼底,如他当年初见网络世界时的兴奋勇气,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等到下课,年轻的女教师向他走来,他才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关小熙望着他,没有说话,原来,魔术师,也是会消瘦的。
      她掏出一块手帕,挑了干净的一角去为他擦拭面颊上的汗水。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颜可一愣,随之欣喜地抢过手帕,自己胡乱擦了把脸,“小熙你越来越贤淑温柔了。”他一边擦,一边咧嘴笑。
      “你拿错了,那一个角中午刚给虎妞擦过鼻涕。”关小熙干巴巴吐出一句话。
      “……”
      一瞬间的失语,接着是少年的惊叫。
      “没想到你竟然躲到这个山窝窝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啊啊啊!”少年疯狂摇着学生眼中敬爱的女教师的肩膀,“要不是我在志愿者报名网站上搜到你的名字,还不知道哪个年月才能找到你啊——该死的负责人我打爆他的手机他也不肯透露志愿者的保密资料!气死我了!”
      “所以你对他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年轻女教师挑起一边眉毛。
      “哼,什么叫不可告人?你以为我是那个恶劣的老男人啊,我直接给丫手机爆了两万余额进去……喂,你有在听我说吗?你知道外界都发生什么事了吗?你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连个报纸和电话都没有我靠,怪不得……”
      “外界发生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老男人……如果颜可是为了他来找她的,那么很遗憾……她转过头去,“你恐怕是白来一趟了。”
      一刹那的恍然,只剩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我知道了,不是为了别的,如果……”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攀住她肩膀的手忽然滑下去,用力地拥住她,力道大得快让她窒息,“如果只是我想你呢?”他附在她通红的耳边,轻声地说。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点点头,她知道教室门口已站满了一排好奇的孩子,甚至有些个胆大的已经过来了。
      “和我回去吧,别再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如果你愿意,我也什么都不再管了,我们不是神,我们只是凡人。我想你,小熙,我真的很想你,我们回去,去别的城市,随便你想去哪里,我们还有理想国,我们也许可以……幸福。”他一口气说完。
      她听了,隔了半晌,又摇头。
      “叔叔,你和老师在干什么?”
      名叫二丫的小女孩揪着颜可的衣角,怯怯地问,她love着的teacher,还要给她上课呢,怎么可以被一个奇怪的叔叔带走!
      颜可的表情顿时像吞了一个大号火腿肠那么夸张,叔叔?靠,他有那么老吗?!
      他没好气地瞪了小女孩一眼。
      “叔叔,你是老师的boyfriend吗?”
      小女孩继续好奇,上节课刚刚学过这个单词,她觉得老师应该表扬她记性不错吧。
      颜可的脸上顿时多云转晴。
      “乖,哥哥给你吃糖。”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路上吃剩的大包零食糖果,一股脑地塞给了大开眼界的孩子们。

      关小熙答应孩子们,回来再给他们上课——在颜可说出了外界发生的一切,包括花阡陌和燕归来之间的种种,除了燕归来的那封信最后被烧掉的部分,他整整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这半年来所有的事件,都一一讲给关小熙听,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去了,在下一批志愿者正好到达的那一天。
      她告诉自己,这是责任,就像对这群孩子的责任,在外面的世界,她一样有着未完的责任,她做不到两头都辜负——燕归来对她有恩、中华黑客会对她有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没落,不能任由老头盘剥吞噬,如果燕归来真的别有苦衷,她也不能让他被误解一辈子,如果,她还有当面质问他的一天。
      在二丫的伤心哭泣和颜可手忙脚乱的哄骗下,关小熙和他搭上了回城的车。
      “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颜可回望着一路浅草深山感概道。
      就像你,不是属于老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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