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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天堂与地狱的隙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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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堂与地狱的隙间
关小熙不知什么时候起,师父的脸上,有了忧色。
无论他掩藏得多么好——与他朝夕相处的徒弟,总是能细心地发现他平静的表面下,那几乎不可捉摸的心事,她是那么用心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凝神的时候,他沉思的时候,他远望的时候,他忙碌工作的时候,她是那么想看清楚真实的他,或者说,她倾慕着每一个时刻的他。
可她不知道他的心事到底有多深,一种有意不能说、有疑不能问的压抑扼在她的心头,他到底有什么瞒着她?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也很难说清,这个没有怪兽入侵的地球,这个没有魔王肆虐的世界,这个风平浪静、和谐安宁的年代,她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师父这样的神,也忧以应付,以至于心事重重。
可是他不说,她也无法过问,她深知他的为人,他不想牵连到她的事,他是打死都不会说的,而已牵连到她的事,他总能滴水不漏地安排好一切。
看上去,似乎那么的圆满,除了,她的心。
关小熙想让师父开心,趁着元宵佳节,她千方百计用尽一切折磨手段,终于把满脸黑线的中华黑客会站长拐带出门,美其名曰——“散步”。
“整天闷家里会憋坏的。”她絮絮叨叨对着身旁沉默的男人说道,见他不语,干脆挽了他的手,他慌乱地想把手抽开,关小熙当然不遂他的愿。
她紧紧扣着他的五指,让他最终只能妥协,选择了一路沉默地抗议——当然,关小熙可不认为他这是抗议,见他依然不说话,好吧,那就让她再吃点豆腐吧。
柔软的爪子离开他的手掌,开始往他的胸腹上游走……
“关——小——熙——”
忍无可忍的师父大人终于从喉咙口蹦出凶狠的咆哮。
武林广场元宵灯会,行人如流水,漫天烟火此起彼伏,在这繁华的人世间,在满目的喧嚣与璀璨中,关小熙忽然有些后悔。
她喜欢热闹,可是,他不喜欢。
她不该强迫他来这种地方,人们洋溢快乐的笑脸,人们甜蜜相携的身影,人们在烟火爆竹声中的耳鬓厮磨,人们述说着经年的喜悦与来年的希冀,“我要娶到章子怡”、“我要嫁给周杰伦”、“我要连中五百万”、“我要去竞选美国总统”……人们互相道说着自己的梦想,哪怕梦想并不现实,哪怕它如烟火一样转瞬破灭,人们也享受着这一刻彼此相拥的幸福,灯火耀如白日,而他们在白日梦中大声地、毫不忌讳地把心事说出口,在这元宵灯花之下,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来得畅快。
可是,燕归来呢?
他既不想娶章子怡,也不会想嫁给周杰伦,更不需要买彩票……除了他的电脑,关小熙几乎找不出他喜欢的事物。
可是,她喜欢……他啊。
抓着他的手,走在张灯结彩的灯会中,关小熙加快了步伐,他不喜欢热闹,也许早点回家比看烟火这种“无聊空虚的事”更合他的心意。
“如果你喜欢,多待一会儿吧。”
他却忽然这么说,同时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掌,覆在她的肩头,陪着她倚栏而望,就是这样,他总能轻易地看穿她的心事,而她却看不穿他的。
“可是,我更喜欢师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转过身,双手从他的大衣里伸进去,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她把脸埋在他的心口,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师父,我、真、的、喜、欢、你。”
她不会放开手,她不会让他像之前一样逃走了,她用力地抱紧他,如果他说不,那这就是她最后的留恋,她听着他瞬间变快的心跳,甚至能听到他血脉里血液流动的声音,这一刻,烟火的喧嚣全然退去,她只看到他一个人,她只听着他一个人的声音——可是,他还是不说话。
似乎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知道。”
他轻抚她的脑袋,他轻声地说,他竟然这么说。
“那师父呢?”
她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却因底气不足而小了很多。
他张了张口,刚吐出半个字,关小熙的耳膜内响起一声高亢的呼喊:“小熙——关小熙——”
这声呼喊打断了他的话。
一瞬间,那些被她忽略的声音都回到了她的世界,小贩的吆喝、人潮的喧哗、烟火的爆炸,这个世界的声音重新在她耳边亮起,如这一地灯火,她看见了一切,听见了一切,却唯独听不到他说的了。
燕归来的声音淹没在这个世界中。
而阔别多时的叶江城大步流星地朝关小熙走过来。
人山人海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宝贝策划师,漫天烟火中她仰起的脸,在时隔一年后依然让他心动:“小熙,好久没见到你了,近来好吗?对了你有没有看上周的环球时报?”上面有他的大幅照片和独家专访。
关小熙郁闷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他了,而此刻他的大白牙以及手腕上被他刻意露出来的钻表在她面前不要本钱地闪闪发光——关小熙面带僵硬的微笑,咬牙打了个招呼,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在他屁股上点一把火把他炸到天上去。
什么环球时报独家专访,她订了报纸,但只看她喜欢的内容,其余一概不关心,就像现在,她只关心,刚才,师父他究竟说了什么?
显然师徒两人都对叶江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深水鞭炮十分不满。
关小熙恨他打破了她的世界,燕归来倒还记得他,又转目看到不远处他带来的那位珠光宝气的女伴,顿觉得这名江城科技总裁实则一个花花公子。
这样的男人,配不上他的徒弟。
她应该得到最好的。
于是,她满意地被他往家里拖去,留下江城王子满腹情意无处诉说。
而这个美好的元宵夜,《理想国》的制作团队许多人请了假,群里只剩零散几个亮着头像的人。为折腾这游戏忙了快一个月的关小熙,也决定给自己放一晚上的假。
她放假的内容,自然就是逛论坛、刷帖子、去看她的“站长名誉助手重生版”忠实地执行程序扣着人们的论坛币——只可惜,一个月未登陆的论坛,在她此时登陆时,愉快地告诉她:对不起,您输入的账号或密码有误,请核对后重新确认。您还剩下四次尝试机会。
四次机会很快被用完,关小熙脑门冒汗,她的密码没有输错啊,所以就剩下一个可能——她被盗号了。
在她还没有正式学习计算机相关内容的很久之前,她的账号被盗过几次,那也是论坛上几个家伙的恶作剧,而燕归来出台不许“调戏”她账号的扣钱政策之后,再也没有人觊觎过她的账号了。
“熙马拉雅”这个拥有藏经阁资料库永久浏览权的账号,稍微混迹这圈子的人,都知道她的账号有多珍贵,但碍于燕归来的存在,的确没有人胆敢染指——那么这位盗号者,就是圈外人?至少不是中华黑客会的人。
关小熙第一个想到了盗号女王如意。
但她稍微一想,就否定了,如意的目标一直是燕归来,而不是燕归来的徒弟——和小辈较量,传出去是很没有面子的一件事,而她熙马拉雅在如意眼里,恐怕连小辈都不如,所以如意从来没有找过她的麻烦,甚至不屑于把她当对手。
那么,会是谁呢?
显然,这不会是恶作剧,大过年的大家都都忙着呢,比如颜可这家伙,不知跑到哪里潇洒过年去了,将近半个月关小熙都没见过他上线,游戏制作团队里两倍的工作量都压到她身上……想到颜可,她就开始咬牙切齿。
那盗号者到底是从她的电脑上种植木马盗走了账号的,还是拦截了她的cookie信息进行破解?或者直接破解了服务器的数据库?……三种情况,关小熙觉得哪种都不可能,又觉得哪种都有可能。
并不急着用管理员账户登录后台把自己的密码改回来——燕归来安全教程第一课就告诉她,如果发现自己被盗号了,在确认电脑中是否存在木马之前,不可做任何会造成更大损失的愚蠢举动。
关小熙开始手工杀毒,如果真有木马,连燕归来的防火墙都能骗过去,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关小熙偷偷看了眼二楼书房亮着的灯,近来,燕归来已把他的工作场所从客厅搬回了书房,让她不好意思再去搅扰他……所以那么忙碌的师父,她是绝对不想麻烦他的。
全身心的忙碌,总是让人忘记时间。
二楼书房一直亮着的灯代表了燕归来又一轮的通宵,通宵到忘了提醒他的徒弟去准时睡觉,平静的表象下,是绷在弦上的局势,入侵航天局核心数据库却一次又一次逃过他监控的对手,如果对方真的是神秘的连他都摸不清底细的WIND小组,那他就不得不……在更大更愚蠢的损失造成之前,幸好,命运已给他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了一切。
“小熙,就算你没有我这个师父了,你也要好好的。”
他低低地说道,终于站起身,合上笔记本,从柜子里搬出行李箱。
而窗外,是彻夜繁华的烟火,游玩的人们,相互交流着明天杭州大厦有Chanel专柜打折、再明天有黄龙体育馆王力宏的演唱会、再再明天有好莱坞热门影片的首映、有日本女星新写真的发售、有天佑大帝的新书出版……明天明天,那么多的明天,那么美好的世间。
2005年2月24日凌晨三点,夜幕最黑最沉的时候,燕归来提了他最简单的行李下楼,却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关小熙。
他的徒弟,忘了他关于准时睡觉的告诫,依然奋斗在电脑前。
她全神贯注着,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下楼的脚步声,而桌子上几包拆完的咖啡袋子,显然就是让她彻夜兴奋的原因——燕归来的心头,忽然有莫名的火起。
以往每次都是他催她去睡觉,让她好不容易有了正常的作息时间,她不可以和他一样,她还年轻,她该有身为一个女孩子的正常生活……可是,今天他忘记了提醒她睡觉,她就真没有一点自觉心了?!
她就是这么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吗?
他走了之后,还有谁……
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别在即,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在燕归来的心里却只能忍着也找不到宣泄口,今天之后,她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也许她很快就会忘记他了,这几年来他是她的师父,却不是她一辈子的……伴侣?对于这两个字,燕归来多少觉得有点可笑,他不奢求也不指望这两个字,哪怕摆在他面前他也不可能接受,自从花阡陌退隐的那一天起,这命运的钢丝绳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独舞,上不了天,下不了地,他游走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游走的天堂与地狱的隙间,为了信仰他把一生都系在这里,命运的丝线上,和他共舞的只有他的影子,那么华丽优雅的圆舞曲,可是圆不了他的情,上帝是那样的公平。
关小熙,这朵在他生命中乍然绽放的花,却不属于他,一夕的师徒情分,换来的,只有道别时的痛苦。
是的,痛苦,他的心里第一次出现这种难受的滋味,看到那个伏在案间忙碌着的小小身影,他的脚步像是被粘在了楼梯上,颤动着双唇,却说不出话来,他站在暗处,就那样望着她,心头是他不想承认的痛苦,它们慢慢地燃烧,酿成更大的火,它们不是侵蚀系统的病毒,他无法扑灭他无能为力,而他难以启齿更是耻于启齿的感情,只能让他把心门牢牢锁上,如他最终苦涩紧抿的唇,情火憎火□□怒火所有的火都在心底磅礴又孤独地燃烧,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在天堂与地狱的隙间,在元宵夜璀璨烟火翩然落下的刹那。
她为什么不去睡觉?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为什么还要待在楼下?为什么……不能让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必须尽早赶到机场,他用各种身份订了许多份的机票来伪装,他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可以追查的证据,特别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而事实上,他离开杭州后还要先去上海,在那一个曾是十里洋场的地方,有他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人,他的基业,他的网站,最终还是要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中,而不是给他的女徒弟。
她瘦弱的双肩,他真的不忍她去承担那一切,她本该过着平凡女孩的生活的,而他燕归来自己,却不得不淡出人们的记忆,甚至还要亲手在自己的肖像前,画上一个鲜红的大叉!
“呜……还是找不到问题,到底是怎么盗的号啊……”
关小熙苦恼地往桌子上一趴,网站不太可能被入侵,拦截她的封包信息再破解这一条,貌似也是个体力活,最轻松的是在她电脑上植入木马,可是她的电脑有燕归来亲手打造的防御工程,而她也不再是粗心的小白,被人植木马……听起来,也是挺玄幻的事,而将近两个小时的全盘扫描,她仅发现了一个可疑的DLL文件。文件创建时间是一年之前,很正常,文件很小,文件内容她也分析不出什么头绪来,这也很正常,文件更没有注入任何运行中的程序,这更加正常……但正是这一连串的正常,让她觉得不正常,因为她深知师父那绝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这种鸡肋一样无用的文件,是不会出现在他亲手打造的系统里的。
正想着,她忽然一抬头,就看到了楼梯上站着的男人。
“师父,你还没睡觉?”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询问。
燕归来皱起眉头。
这句话,应该是他问她才对吧,她真是……从来没把他的告诫放到心上吗?偏偏还用那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心头的火烧得更加旺盛,燕归来扔下行李,大步地走下楼,硬质的拖鞋底,在木制楼梯上踏出巨大的响声,一声一声,都是他心中的恼怒:“那你呢?都几点了还不睡?还是在念念不忘着《环球时报》的头条人物?”
关小熙拄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到《环球时报》的头条人物是谁——冷汗从后颈流下,天啊,师父怎么会首先想到叶江城的?连她都没什么印象了,虽然几个小时前才见过他……
所以说,师父这是在……吃醋吗?
关小熙不由偷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她师父的脸更加冷了。
“关——小——熙——”他拖长了代表生气的尾音,“如果你认为用我教你的技术,是用来通宵花痴不睡觉的话,你最好不要认我这个师父。”
燕归来滚动着喉结,沙哑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关小熙蒙了。
不是吧,他这就生气了?她印象中的师父,可从来没这么脾气暴躁过啊。
“不是的,师父,你听我解释……”她低着头,像往常一样想去拉他的袖子撒娇,却被他冷冷撇开,她只好飞快地继续说道,“是我的账号被盗了,在论坛的账号,我很多天没登录了今天登录发现密码错误我又怕吵到师父怕师父生气所以想自己解决可是忘了时间没想到这么晚了对不起师父……”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燕归来眯起眼睛,“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如果发现网站有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告诉我,千万不要贸然单干,你又记住了没有?自己解决?或者你认为你的脑袋已经比《环球时报》的头条人物更加发光发热以至于让你可以眼里只有荣耀的光环而忘了我这个师父也忘了你自己的身体?”
“师父我错了,对不起……”她已带上哀求的梗咽。
“你不用再喊我师父了。”
凉薄的双唇,那她曾留恋过的地方,如今吐出的凉薄话语,伴随着窗外最后一朵烟花的落下,在她垂首的泪水中,他心痛得简直无法自制,他曾发誓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害她哭泣都不行,可他自己却做了这个罪人。是的,他是罪人,很快他会被天下唾弃,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燕归来是祖国的罪人是黑客的败类,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她。
原来,他真的那么在乎她的。
但现在明白了,还有什么用,他的命运如他掌心的纹路,早已被他掐出血来,他心里的难受如潮水翻卷,可他只能这样说。
若她不死心,又怎能忘了他?
神。
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神呢?
如果世上有神,那为何从不告诉我他的心?
如果世上没有神,那为何,会有他这样一个人,来到我的生命里?
关小熙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惹师父这么生气——从前,她也被盗过几次号,可师父没有一次生气的,不但替她收拾残局擦屁股,还会安慰她不要在意——而今天,她是有错,但也是为了不麻烦于他,他至于说那么重的话吗?
不喊他师父?那她喊谁去?
“师父,你别生气了,我……”关小熙委屈地辩解,伸手指指电脑屏幕,“有个DLL文件我觉得不正常,可是分析不出来,我本想准备睡觉了,明天再请教师父的……”
“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燕归来看到那台笔记本屏幕的幽光,心中又是无名的火,那些网络上的事情,他不需要她去承担,她还不明白吗?也对,既然要让她死心,就更彻底一些罢,他大步走过去,拿起那台他送给她的被她小心翼翼用了那么久的笔记本电脑往桌子上猛地一砸——咔擦——屏幕的轴整齐地断裂,笔记本,摔成两半。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他用他这一生最绝情的语气说道:“你不用再喊我师父了,我没有你这个徒弟,你也没有我这个师父,连个账号都会被盗,连个DLL文件都搞不定,也许我教给你的技术都被你拿去想方设法上《环球时报》头条新闻了?你这样的徒弟我供不起。”
“师父,我……”
“别喊我师父!”
“你怎么还想着叶江城!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关小熙也火了,那台摔成两半的笔记本,就孤零零地躺在她脚下,他怎么可以这样过分?他明知道这是她最爱惜的东西,他给了她所有,又要夺走她所有——连她的感情都要夺走,却又不给任何回应,她就像这台笔记本,可以任他予取予夺?她还没有那么……贱。
“你和别人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我……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关小熙咬着嘴唇,倔犟地抬头看那张漠然的脸,可他不再避开她的视线,他任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他闭上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我不爱你。”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不是你,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的东西就只剩拿技术当衣服穿。”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她听不到,又分明听到了,那样空旷的绝响,心底乍然撕裂的壑谷,他终于还是说了这句话,这么久了,他终于给了她答案。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一直要模棱两可的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对,你是神,你是伟大的神,你有千百万的崇拜者,你享受人们的崇拜,享受我着爱你的滋味,你脑子里没有情情爱爱这种无聊的东西,你有牛逼无比的技术,牛逼到可以让你拿你徒弟的感情当儿戏!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你既然要拒绝,为何不一开始就拒绝?你非要等我……”关小熙仰着头,大声的宣泄让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滑下,他几乎下意识地想伸手替她抹去——最终还是忍住了,在她越来越语无伦次的抽泣声中,他只能紧紧皱着眉,却让她以为他更加生气了。
“燕归来,我知道你生气了,知道你开始厌恶我了,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心烦,我这就走,我这身技术都是你教来的所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在出现在你的圈子里也不会再用你教的本领去讨生活,你……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每次都是你摔门走,好,今天我走!你那么赶我走,别指望我再求你!”
关小熙一脚踢开两半的笔记本,穿着睡衣拖鞋,就摔门而去。
英勇的熙马拉雅战士的人生第一次夜游就这么展开了序幕。
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她这叫做骨气,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叶江城再怎么草包王子也比燕归来温柔许多……可是,凌晨最冷的寒风中,眼泪鼻涕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拼命地流拼命地流,流到嘴里,已是冰冷的温度,她夜游在街上,瑟瑟发抖,睡衣口袋里倒是还有点钱——中午叫外卖找剩下来的,她揣着钱,却没看到计程车。
见鬼的凌晨,游人四散后空旷安静的街道,只有路灯忠实地执行它们的使命,偶尔一两辆呼啸而过的车,刮起的尘土卷得她脸颊生疼。
终于,她看到对面街上还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她不顾形象地冲进去取暖,可是店里竟然没开暖气,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店主,关小熙郁闷地转了一圈,在这里,她强迫拉着燕归来逛街的时候,他曾亲手买过饮料开罐给她喝——走到饮料柜前,眼泪再次流下来,而目光从那些花花绿绿的饮料罐上扫过,她最终赌气地拿了两罐啤酒去结账。
对于熙马拉雅战士的酒量,自从那所谓的“拜师宴”上的一次喝酒后,燕归来就再也没让她沾过一滴。
哼,反正现在,和他一刀两断了,她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他再也管不到她了!
熙马拉雅战士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塑料椅上,跷起二郎腿,开始借酒消愁,彷如一个早恋怀孕堕胎失恋离家出走的堕落少女。
呜,好苦,好辣,心里……好难受……
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呛出来,她还是拼命往喉咙里灌,久了,也就麻木了,麻木了,就不会痛了……她又哭又呛地喝着,身体因酒精而燥热起来,凌晨的寒风,并不显得那么冷了,她沉溺于这种麻木后的感觉,转眼喝完两罐,又进门买了三罐,不要命地往嘴里灌。
当第五个罐子空了的时候,她已醉得迷迷糊糊了,歪斜着靠在椅子上,眼前是渐渐亮起的天色,眼泪和鼻涕在她脸上结了一层又一层,她都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自己在干什么,意识混乱一片,根本不想清醒。
“你怎么还是不肯听话?”
她只依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沉又那么的温柔,温柔得像是要哭出来。模糊的意识中,似乎有一双手臂横着抱起了她,那么温暖的胸膛,又走了一段不长的路,她好像回到了她最爱的床上。
“师父?”她迷迷糊糊地呓语,抓着那双手臂不肯松开,“别走……”她呓语着哀求,“我喜欢你,师父,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呜……”
暖实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她依然抓紧着他——燕归来懊恼地望着这个醉得颠三倒四的女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再看她泪眼模糊的脸,他的心痛得像刀割一样。
而她的脸颊通红如火烫,不会是发烧了吧?他惊慌地去抚她的额头,却摸不出什么温度,而她的睡衣依然湿答答地沾满了眼泪和啤酒,他不得不把她的衣服换下来以不至于感冒,反正,她醒来后,应该会忘记一切的,他想,伸出了手。
并不丰满的身体展现在燕归来的面前,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可心跳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
他是那么地舍不得她——但天明后,他终将要走,他不再是她的师父,她也不再是他的徒弟,日后他臭名昭著也好,举世讨伐也罢,都不会牵扯到她的头上。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是他必须保全她的,从前她是怎样,以后还要是怎样,他是她的师父,他有这个责任,他一直这样认为,这是身为师长的责任,可是……
醉意蒙眬的女孩,在他挣脱了双手后,又拼命地想抓住他,燕归来慌忙去扯开她的手,却重心不稳地被她扯到了床上。
将近一米八的身躯直挺挺地压在她身上,她的脸如此近地贴在他面前。这张泪痕遍布的脸,一道道的泪痕,像一把把割在他心上的刀,他听到她呓语着喊他的名字,柔弱到让他不忍的语气,他再也抑制不住地对着她嚅动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熙马拉雅战士的身体原本蜷缩在被子里又湿又冷,又因酒精内部发热,冷热交加,好不难受,再加上脑袋的涨痛,与眼眶、喉咙的干涸,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也喊不出声来,连思考“为什么衣服裤子会消失了”的能力都像负荷百分之百的CPU一样迟钝而转不过弯来。
她只是迷迷糊糊地把手伸出被子,下意识地不想让那个温暖的怀抱离开——无论是谁都好,她不想一个人,不想那么孤单地飘在深冬的长街上等着天明,而下一刻,徒然就是两片湿凉的唇覆上了她的嘴。
那么熟悉的味道,是他吗?
强自睁开眼睛,眩晕感与昏暗的光线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记得面前的人有着一双如永夜般沉黑的眸子——他深深地望着她,只一瞬后,又紧紧箍住她的身体,忘情地吻着她。
那一双敲出无数代码被世人景仰十数年的属于神的手,就隔着被子,绕在她的肩膀后,突兀的骨节硌得她后颈生疼,而他吻她的力度,重得让她认为嘴唇应该已经出血了——如果她还有思考能力的话,会发现这个男人的吻,就如他的人一样坚忍、深沉而久远,甚至还带了点笨拙的粗暴——很明显,中华黑客会站长的吻技,远没有他的计算机技术娴熟,他仅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吻着她,唇与唇的相濡,带着苦涩与绝望的感情,他深埋在心底的一切,像是都要在这一个吻中得到了结。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加重的声音,一个吻,就该结束了,可是他离不开,他的身体,他的唇,他的舌尖,都已不听他的使唤——在数据的世界里,呼风唤雨的他,最终竟使唤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竟是那么地留恋着她的唇,这个青涩而发烫的躯体,他听到她模糊的呓语。
“师父……”
她这么喊他。
她是他的徒弟,而他是她的师父,他怎么可以……
尽管她爱他。
他离开了她的唇,重新睁开他深渊寒水一般的眼睛,水中倒映着她的脸,可她竟伸出了双手,屋内逐渐饱和的暖气,使她又甩又踢地扯掉了被子,仅剩下几KB的空间可以思考的脑子,让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身体这么热——她把这归结于被子,果然,踢掉之后,凉快了不少,而她的双手依然牢牢地圈紧他的脖子,唇上的触痛感觉消失后,反而让她不适应,她并未想到自己光滑而青涩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是多么撩人,她只是本能地仰头去吻他——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也请让我别再醒来。
如果世上有神,神,你听到了我的乞求吗?
燕归来单薄的衬衣并不能阻隔他燥热的胸膛,以及胸口越发加速的起伏——他破解过各种加速软件的原理,却阻止不了自己的身体,不再有棉被的阻碍,他的欲望也清晰地暴露在黎明时分的天色中。
“小熙,别……”
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吻是那么热烈而缠绵。她闭着眼睛,而泪水重新流出眼眶,她依然被他压在身下,却紧紧地攀附着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像是恨不得就这样融入他的生命里。
“小熙……”
他的声音已开始嘶哑,他想推开她,却被她箍得更紧,而她脸上的泪痕让他绝对无法狠下心来用什么暴力的手段挣脱开去,直到她最后昏沉沉地睡过去,将近二十四小时的劳累,让她到底是体力不支,她双手的力道终究是松懈了,燕归来趁此挪开了她的手,替她重新盖好被子,然后低声咒骂着冲进浴室,再出来时,又是那一个无懈可击的严肃的、刻薄的中华黑客会站长。
最后看了一眼熟睡在床上英勇雄武的熙马拉雅女战士,他提起行李,默默地走出门去。
他不是不爱她,他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可他的命运注定了让他无法负起对她的责任,那么他只有负了她,他只有不爱她,他没有资格霸道地把她据为己有。
他只是她的师父,也许连师父都不是了,情人也好,师徒也罢,对再也不会相见的人,任何关系,都没有意义。
时间能磨平所有的伤痛,聪明如她,想必也会理解的。
当燕归来重新构划了他的行程路线,当天色明了又暗,当他双脚站在魔都的土地上,当他把网站和基业转交给另一个男人,当他挺拔的身形隐没在呼啸的北风中,当那些霓虹光芒穿过他的影子不留下半分色彩,当深沉如黄浦江底千年来泥沙厚重的脚步走过繁华的不夜城……
他的心里,除了素未谋面的WIND小组,已不再装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