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竹子成精了》三十一化

5、第五章

　　大年初四的深夜，天气冷得像一块冻铁，风马似得在天上奔跑，雪花多如蚊蝇，片片下落，无止无休。

　　承明殿灯火通明，橘黄色的灯光带着室内的暖气侵入阴冷的黑夜，一副平安喜乐的样子。

　　“弘弟，你自小离家，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回来，还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又要你带兵打仗，真是苦了你了。”隆泰帝李瑾穿着明黄色的常服，从立侍在侧的陈公公端着的托盘里端出一碗水饺，“羊肉馅的，御膳房刚做的，热腾着，快吃两个，去去风寒。”

　　“谢陛下。”李弘行礼谢恩。

　　李弘随手舀了一只，盯着洁白如玉的饺子，迟迟没有动嘴。

　　“我们兄弟俩不用客气，”李瑾笑吟吟的，握住他的手腕，将那只水饺送到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打趣着：“出去两年怎么还学会挑食了？四哥帮你尝尝。”

　　李瑾咽下去，夸赞道，“好吃！这是御膳房里邓老师傅的手艺，我记得你离宫前，最馋他做的糕点。”

　　李弘敛目，“是么？臣弟不太记得了？”

　　见那皇帝吃了，李弘放下心来，吃了两个。

　　李瑾眉目随着李弘的动作舒展了些，他抬手喝了一口茶水，“父皇去了，大哥和二哥走的早，三哥和五弟自小便和我不对付，你别怪我狠心，我若不动手，那死的人便是我了。”

　　李弘停下勺子， “皇上的意思，臣弟明白。”

　　李瑾不耐烦得一挥手，“别叫我皇上，我记得你小时候怕生，就喜欢缠着我，我去那都跟着，怎么越大到越发生分了。”

　　小时候的事，太久远，大多都忘了，李瑾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李弘小心的揣度着。

　　“臣弟也怀念当初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现在君臣有别。”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臣子，父皇去后，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李瑾对上他的目光，仿佛里面真的盛着他无处可以寄放的亲情，“弘弟，今夜，无关朝政我们就是普通哥俩，说些平日里不能说的体己话。”

　　“是，”李弘顿了顿，轻声喊了一声：“四哥。”

　　他这一生体会过的真情太少了，即使知道李瑾别有用心，也忍不住沉沦一秒。

　　夜很长，雪下的越发大了，落地有声。

　　光线微弱的透过含着雪花云层，穿着华服的树木挣扎的将枝丫伸向天空。

　　今日的早朝，安亲王缺席了。

　　安亲王喜静，王府建立在京城最偏僻的一角，安亲王府空洞洞的，雪洞一般，皇上赏的那些稀奇珍宝全被他扔到了库房，偌大的王府，一共没有十个人，而这仅有的几个人又全是粗莽大汉，完全没有审美。

　　朴素就朴素点，反正亲王半年也不回来住一次。

　　“将军，将军。”

　　王府内，李弘的内侍被吓的魂不守舍的，一路小跑跟着自家将军。

　　王爷昨夜受召入宫，今早方归，进门二话不说，先吐了一口血，把内侍吓了个魂飞魄散。

　　随后叮嘱他不许叫太医，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内侍战战兢兢的守着他，就怕他出个好歹，正当晌午，李弘幽幽转醒，内侍差点喜极而涕，还没等到他元神归位，就见自家将军穿着里衣就要往外冲，内侍又是一个魂飞魄散，抓着狐裘追上去。

　　内侍：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今年肯定是他最不吉利的一年，内侍火热的内心直接萧瑟成一片瑟缩的树叶，打着旋落到了地上。

　　漫天雪花，黑甲营的将士正露天吃午饭。

　　大锅炖的猪肉炖白菜发出的热气融化了落下的冰雪。

　　李弘靠在一个光秃秃的杨树下，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真个黑甲营。

　　刚醒来时，浑身冰冷僵硬的触感让他满心添堵，他只想去见那只笨竹子，只想带他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像以前那样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

　　可是现在，他冷静下来，如果他带着竹子跑了，那么他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他别无选择只能留下来，成为那狗皇帝的一把刀。

　　白色的雪花和热气中一张清秀内敛的脸满是嫌弃，呆竹子懒散敷衍的戳着盆里的肉片，啃着馒头。

　　呆竹子的表情太灵动鲜活，李弘仿佛能听见他的腹诽：太难吃了，跟我们大将军的手艺简直天差地别。

　　满眼雪白，李弘笑了，泪却出来了。

　　一个飞雪的夜晚，有两个人此生再无亲人。

　　不过还好，还没到特别遭的地步，李弘想着，向内侍伸出手，“酒！”

　　他穿着单衣，裹着狐裘，喝了一壶冷酒，将自己最后一点单纯和执幼葬在了秃头的大杨树下。

　　昨夜，他彻底认清世间的情谊到底值几斤几两，这些迫使他不得不筑起一身的铜头铁骨，用来抵抗人世的风霜雪雨。

　　有时候人是被逼着长大的。

　　今日早朝，就打与不打这个问题文武百官吵的不可开交，最后皇帝一锤定音，由隆盛将军带领大军十万，于大年初六奔赴西域，与匈奴全面开战。

　　初五的夜晚，未化的雪还在黄泥上闪着光，小斑竹鬼鬼祟祟的朝着黑甲营不远处的秃头大杨树走去，树下一白袍道人负手而立，早已等候多时。

　　“师尊赎罪，”小斑竹下跪行礼，“弟子来迟了。”

　　白袍道人转过身来，挥手道，“无事。”

　　小斑竹不留痕迹的拍拍衣角沾上的黄土， “师尊，您今日怎会过来？”

　　“路过此地，顺道来问你，可愿随为师回去。”

　　“回去？”小斑竹疑惑。

　　鹤发童颜的道人略一点头，“你若不与我回去，此去西域，杀孽深重，必将你成仙的契机毁于一旦，更有甚者，招天劫，魂飞魄散。”

　　小斑竹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笑的灿烂，“弟子本就于成仙无心，倘若此生尚不能尽兴，何况乎下一世。”

　　道人盯着自家小徒弟的眉宇，眉毛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动的凡心？”

　　小斑竹没回话，他直接下跪扣头，心道：几年前我就动了，谁叫你当初收我时没看清楚？

　　“师门中不留动情之人，君竹感谢这几年师尊的教导，自觉天资愚钝，不谙此道奥义，请出门外，愿师尊宽恕。”

　　听闻小斑竹这一番话，道人额角青筋暴跳，拂袖而去。

　　红尘是一张无影无形的网，一脚踏入，再也没有回头路。

　　小斑竹吸吸鼻子，压下心里那股愧疚感，安慰自己：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当神仙，都是那不长眼的老道人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