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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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冰原上，暴风雪肆意卷刮着一切，裸露在雪层之外的巨石微微颤动，魔鬼哀嚎在天地之间。
银色狼群逆着风雪奔跑，皮革包裹全身的黑色骑士，肩上扛着两手才能持握的宽厚长刀，沉默驱驰这北原异兽，去收割前方逃窜着的同族的生命。
红袍少女在苍白世界中格外显眼，她的银狼血迹斑斑，后腿带跛，鼻腔里不断传出痛苦的轻嚎。而她自己的盔甲只剩一半，那些探出来的白绒沾满泥污。后腰渗出的血液凝成一大块冰，紧紧粘在皮肤上。金色长发在风里翻飞，汗水在极寒中蒸腾成雾，又很快凝成霜雪落下，在靠近她时，沿着一道薄薄的光幕滑下，堆积在她腿上，再次被风扬走。
风中传来狼嚎声。
狼群的脚步与呼出的热气已经快扑上她后背，少女将手划过身后细刀的刀刃，血从伤口涌出，在变成赤红冰块之前，被她用力一捏，甩手撒向了天空。
“伊什——你这个贱种！”
后方传来骚乱，狼群追逐的震动混乱起来，另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随擦过耳边的铁石传来。伊什张开手舔舐伤口，俯身抱住银狼的脖子，喃喃呼喊：“阿尔，再快些，阿尔。”
灰色天空下出现一点亮光，狼朝那里冲了过去。
刺目的光亮几乎使她瞬间失明，遮罩在全身的透明光幕缓缓退去，那些被狼爪抛起的雪花重新落在她脸上。
远远高出雪原的赤黑石头出现在眼前，如同山峰一般割开大地，残留的一点冰雪在靠近它时融成雪水，蒸腾到天空，而剩下的那些则成为清澈的水，沿着石缝落下大地。
伊什趴在狼背上，打起神志，勉强露出个笑容。血的温热不断从狼背上传过来，她将手覆盖在狼头上，那片脏污的毛发又多出一块粉红色。
“拉夫戎狄令我们的命运走向死亡……阿尔……被神厌弃的人却要在北原圣地死去，伊斯夫知道得气得把圣殿都砸了。”
阿尔一瘸一拐地往山崖上爬，伊什从它背上跃下，手搭在狼背的血洞上，如同在荒野散步一般，默默跟在它身旁。
铁石从风雪的屏障中飞出，狠狠砸中她裸露在外的后肩。巨大的冲击力令她栽倒在地，额头磕在赤黑石尖，新鲜的血珠冒出来，隐匿进石缝。狼群从风雪中走出，略微有些骚动，而为首那女子铠甲齐整，赤红披风飞扬在风里，只露出一双灰色眼睛，骑着一匹高大许多的四耳走兽。
“贱种，你玷污了奥尼尔斯的圣地！”
伊什慢慢爬起来，撑住石头半躺着，冷冷俯视领头的女性。她高高的鼻梁上被刮出一片擦伤，正往外缓缓渗出透明液体。阿尔跛着腿走到她身后坐下，低头，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温暖她已经冻僵发白的手掌。
“伊瑞思，你要杀了我吗？在奥尼尔斯的圣地谋杀一个信徒，伊斯夫会怎么对待你？”
“你说得对，”伊瑞思挥手止住狼群的脚步，“你这贱种，就应该去圣殿接受神罚。像你那些肮脏的兄弟姐妹一样！哦——对。伊什，你想知道伊瑞安怎么死的吗？我砍下了他的脑袋，把他挂在金戈城的门上，这个愚昧的东西，竟然还想着要回去给你那个同样愚蠢的父亲报信。”
伊什露出个笑容：“是吗？那伊戈夫是怎么死的？”
伊瑞思站在原地，厌恶地看着她：“北原无知的蠢王，竟然会将你这样一个卑贱的私生女养大。银狼的心都比你更像人类，你想看他怎么死的？等你回到圣殿就知道了，你会和那个男人享受一样的待遇，被切成可口的肉排，变成赤鹰的食物……给我抓住她！”
狼群蜂拥而上。
伊什拽着阿尔脖子上的长毛翻身而上，三条腿的老狼背起她就向山崖顶上逃跑。
女人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只会逃跑的懦夫！你也配流淌伊的血吗！”
伊什没有回应，直到狼在悬崖边停住。
数百米之下，孕育了北原部落的特伊拉河带着冰凌流淌，再翻过两片没有草木生长的荒石之地，就是人类最富饶的七河之国。
她带着笑容回头看向涌上来的狼群，按住阿尔的背，跃起站在他宽厚的脊上。后腰的伤口随着动作裂开，血液涌出，染红阿尔银白色的长毛。那些嗅到气息的狼顿时变得疯狂，露出森森獠牙，眼中泛起红光，烦躁地在石头上摩擦着尖爪，咧开嘴低声吼叫。
伊什将破碎的衣裳撕扯下来，扔向天空，血没有了那点可怜的遮掩，汩汩向外涌动。被本性驱使的兽类违逆着骑士令它们停止脚步的命令，暴动起，载着骑士们冲向伊什。
“伊瑞思！”
摇摇欲坠的人逆光站着，如同圣殿中看不清面容的神明。
“祝你长寿，我的表姐。倘若潘帕斯不肯收留我的灵魂，那你就等着吧——”
她纵身跃下山崖，恣意的笑声响彻在山谷之中。
“我会带着狼的怨灵，让你尝尝刀的滋味！”
狼群随着她向山谷中跃下，死亡罩临这些追杀者。阿尔坠落在峭壁上，碎成一堆残破皮毛。伊瑞思怒骂着向崖边奔跑，天空中响起鹰啸，赤红色的鸟掠过她的头颅，撞碎她的头盔，冲下悬崖。
侥幸从狼背上摔下来而活命的士兵们，瞬间匍匐在地上祈求神明宽恕，伊瑞思向天空颤抖着伸出双手。
“兰昆的诅咒……兰昆的诅咒……那个恶魔……”
风渐渐安静下去，特伊拉河覆满了尸体，河道堵塞处，翻滚出鲜红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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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戈罗的异教徒……我们奉七河之王的命令，在此……”
干渴、疼痛、寒冷、幻觉。风带着死亡的冰雪钻进伤口，身体里却是炭火燃烧般的炽热，胸口刀割般的刺痛沿着喉咙蔓延开，她只能感觉到双手被捆缚吊起，令人颤栗的痛楚从胳膊处传来。
鼻腔里满是胡麻油的味道，她游离在躯壳外的灵魂想起北原铺满雪鹿毛皮的宫殿。她的父亲和兄弟们在那里点燃比人还高壮的灯，胡麻油燃烧起来，气息弥漫整个房屋。他们在那里接待宾客，会见使臣，举行宴会，而她常常站在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食用一块仆从嘴里“恩赐”的鹿肉。
生与死的神明竟喜欢胡麻油的味道——这件事如果传到人间……
她被拽起头发，那飘忽不定的声音骤然靠近，属于人类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香薰料与河的气息。
她于死亡边缘所见幻象逐渐清晰，河原语琐碎的单词流进她耳朵，逐渐唤回破碎神识。
“将这个扰乱七河宁静的异教徒，处以火刑！”
炽热的火，是北原贵族在死后才能得到的殊待。极寒国域，只有奥尼尔斯圣殿四季如春，地火从岩峰深处生长，带来花与生命。
伊什动弹不得，任由火舌从脚下升起，木柴噼啪响声飞溅起火星，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围观人议论纷纷，咒骂“胡戈罗”的险恶，而这北原之人勉强睁开眼睛，只能看见烟雾之外，挂着贝类的一层层帽子。
大腹便便、身着锦袍的官员弯起搭着火箭的弓弦，伊什眉心升起异感，她很清楚——自己就要死在这异国人的手里了。
她闭上眼，试图唤起一些东西，可身体里流淌的细微力量还未聚集起来，漆黑的风却突然将燃烧的柴木卷上天空，再重重地撒向人群。
惊呼声和碰撞声响起，阳光骤然拨开云层再度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难辨性别的声音。
“万物之主伊，令我知晓你们的命运——”
藏在黑袍与银质面具后的人一手握着交缠而生的树杖，一手托着石板书，从天而降，缓缓悬停在伊什面前。
“拉夫戎狄之子，命运神的眷属——胡戈罗，在此向诸位问好。阁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要带这位流落在外的朋友回去了。”
在场的人都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官员手上的火已经烧得弓身都发烫，他却仍拉着弓弦，目光呆滞。
黑袍人目光和善，转过身来，树杖在束缚伊什的绳子上轻点，那绳索如还是草木时一般活过来，自己解开缠绕数圈的环扣，轻轻将这濒死囚徒放在地上。
水草在河岸边伸出手，编成地毯，托起昏迷过去的伊什，跟在黑袍人身后，走向停泊在那里的草船。
“代我向七河之王问好，阁下。”
手杖的银环击叩在大地上，那些被禁锢的人瞬间活过来，官员嚎叫着扔开弓矢，呼号着让卫兵去捕捉黑袍人时，河岸已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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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河之国这帮人脑子都送给潘帕斯去种花了吗？瞧，这女人如此洁白，还是金发，穿雪鹿皮的盔甲，怎么会是我们的人！难道她是从北原逃难来的？”
“嘘，你小声一点，阿斯塔可不让我们乱讨论她救回来的人。北原人不都用可以拿来烧柴的大刀，怎么会是这种割草的东西……我看她有古怪。”
“阿斯塔、阿斯塔、阿斯塔——我们的阿西比不好好在圣地——啊，好吧，好吧。来，把茄罗汁给她吃下，她不会死的。”
“走吧，去向胡戈罗复命。”
她如同在温热的水里，如躺在奥尼尔斯圣殿外的草坪上，把双脚放进灌木下的山泉，而头颅搁在阳光中。那里的土松软，草却硬得扎手，就像身上密密麻麻传来的刺痛感一样，风会带走渗出的汗水，只给她留下清凉与舒适。
胡戈罗、阿斯塔、七河之国、北原上奔跑的银狼……伊什在光怪陆离的梦里，被这些词语牵扯住，在坠入深渊之前奋力挣扎，而在梦外的人只能看见她眼珠不断转动，而手指抽搐般颤抖着。
黑袍后的人摘下了半只面具，露出嫣红的嘴唇和雪白肌肤。她微微抿起嘴角，使那本就薄的红唇越发显得冷漠，面具后是一双湛蓝色眼睛，此刻正倒映着躺在柔软床上的伊什。
“醒了再告诉我，”少女清亮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瑞亚，你留下来照顾她。”
雀斑脸的小姑娘恭敬低头，看鹿皮靴子踩踏在地板上，脚步声消失于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伊什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却在梦里回想起那从天而降的光芒——黑色的衣袍，以及打着卷的棕色长发。
她的灵魂因这道光而平静，大脑却脱离梦境想着：我怎么会看到被遮住的棕色头发呢？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死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