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里的人》猫主子

1、玻璃里的人

　　你相信吗，我看得到活在玻璃里的人。

　　那是我第三百九十一次从我病房窗子的那块玻璃里看见他。

　　我猜测他可能是坐在空气上，有时候是在看着不知道写着什么的书,有时候是在看着窗外，从来没有转过来过。

　　我十分确定那不是光影造出的假象，也不是有人用投影打在这里,他就真真切切地生活在另一个时空，像个影子,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仿佛置身一个虚幻的海洋。

　　周身是晶莹液珠漂浮着，像被层云雾包裹般轻飘，施然环游于身侧投下细密阴影。视野所及觅不得陆地踪迹，脚下托着的是坚实的虚空。这里没有太阳也并无星辰，光亮皆是隐约自四面八方渗出，绵柔流淌在这地界。

　　梦醒我下意识看向那块玻璃。去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好像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到。我从不曾告诉别人这件事，这是我独有的秘密，包括那个安静的男孩，他们都是我独有的记忆碎片，我要守护好他们。

　　我试着在病房没人时探身和他说话，玻璃上映着铁制围栏的影，他一言不发。我缩了回来。明明他没有说话，我却觉得他在回应我。

　　黑夜和白天是两块交替的布，一层接着一层，把这个世界缠得密不透风。我一个人住在这间病房，消毒水味成了空气应有的味道。

　　春光满溢时我常会同玻璃里的他说话，北风侵袭时我们在狭小的病房共度寒冬。我问玻璃里的他，他眼里的世界是否也是黑白色调，他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有些时候我会缺失一些记忆，醒来时会很累，我问他我怎么了，他不说话。

　　时钟走针像提线木偶扭动时发出的声音，每走一声都像是要毁掉什么，我很讨厌这个声音。有天我睡醒时发现钟表被摔到了地上，像是被踩成了碎片。这一定是玻璃里的他帮我做的，我就知道他是懂我的。那天我很开心，只是护士姐姐进来帮我包扎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的右手时有些疼。

　　这种情感慢慢变本加厉，像不知餍足的黑藤从心底深处的土壤逐渐抽生枝条肆意疯长。我想和他寸步不离，把他只禁锢在我身边划定好的范围，我要他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当然，我相信他一定愿意。

　　我好想这样做，以至于我几次请护士姐姐帮忙想把那块玻璃锯下来，可她一直不同意，甚至后两次还跑走了。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到恐惧,可她在恐惧什么。或者是，她为什么要恐惧我，我明明只是想要他一直陪着我。

　　时日渐长，我越来越压抑不住这份感情，它们把我的心脏涨得发酸，把我的皮囊撑得生疼，我缺失的记忆越来越多，醒来时也越来越累，房间里的东西在醒来时会突然少了几样，可再醒来时却又换了新。

　　有天梦里他背对着坐在我面前,我向前走想要抱住他却动弹不了半分。在我挣扎时他转过身来，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熟悉得让我几乎可以断定我们曾有过共同度过的时光。可过去的记忆缺失得太多，我根本记不起他是谁，等到醒来之后我已经记不清梦里那张面孔了。

　　这场梦像是极大的刺激，贴着我耳边大声嘶喊着要我接近这块玻璃，接近玻璃里的

　　可我房间里早已没有任何器械能让我取下它。

　　那用我的头可以吗

　　我早就没了理智，我只想要他。

　　可当我再次醒来时只有头上重重的纱布，玻璃被换了一块，清澈透亮，没了他的影子。

　　“玻璃已经换好了,安心养伤吧。

　　我机械地把头转向那个护士，满心只剩下了几句话。

　　“他呢。”

　　“他去哪了”

　　“把他还给我。”

　　那位护士看起来很疑惑，“他是谁”

　　“...还给我原先的玻璃。还给我。”

　　"可是已经扔掉了啊。”

　　“还给我。”

　　我扑向他揪住她的领子，额头上的纱布底层隐隐泛红。

　　“把他还给我。”

　　“快还给我。”

　　……

　　我又睡了过去，可再次醒来时还是没有他。

　　我几乎失去了这些天的全部记忆，醒着时只觉得膨胀的心脏像被人生生撕开，暗红的血掺着脓从裂口流到见了底，只留了个空壳充数，却也随着时间逐渐干瘪下去。

　　我想，如果死亡可以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也活在玻璃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