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万里旌旗》小笼包的洞

8、魏舒

　　夜半，老大夫和李祁带着身后一帮人终于从大夫处出来。行至帐门外，李祁突然抱手对老大夫躬下身，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老大夫吓了一跳，一直慢吞吞地动作突然快了起来，一下扶上李祁的手肘：“大将军使不得！”

　　李祁不肯起身，躬着身子沉声道：“多谢老先生救助及时，保住了魏舒的性命。”

　　老大夫叹了口气：“大将军言重了。这是老夫的职责所在。将军带着宣策营与禹朝数万将士舍生忘死，刀枪剑戟加身而不退，我等只能做些微末小事。如果能保住将军您身边亲卫的性命，就等于给您的性命多了一层保障。老夫自当尽力。”

　　李祁终于慢慢直起身子。老大夫见状，松了口气，接着说：“不过，此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仍要有人日夜照看，不得马虎，若是伤口溃烂，也可能会再次伤及性命。”

　　“多谢先生提醒。”李祁顿了一下，偏过头对赵仪嘱咐，“派人在此处守着。”

　　赵仪道：“是。”

　　夜里的风声啸啸，帐前厚厚的雪地上到处都是脚印。章书皖跟在李祁身后，裹紧了身上的棉衣，靴子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章书皖直觉这尊大佛的情绪不好，这个时候还是不说话为好。

　　仿佛是应了章书皖的感觉，快要主帐前的时候，李祁突然停住脚步，滚金乌靴在雪白的地上撵了一圈，他转过身，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赵仪，叫今天晚上在场的人都到我帐里来。”

　　章书皖直觉风雨欲来，连忙问：“将军，你们要议事，我在这里不方便，要不我现在回右峰营吧？”
　　李祁闻声微微侧了头，反问：“我说让你走了吗？”

　　不是你说的……感觉好点就回去……
　　章书皖的话卡在喉咙眼儿，不敢说出来。

　　李祁瞥开了目光，不再看章书皖。旁边赵仪此刻接上声：“是，我这就去。”

　　一盏茶后，章书皖再次回到了大将军的主帐，垂着脑袋站在案边，木着脸看着坐在身侧的李祁。

　　帐中齐刷刷跪了一排人。

　　众人偷偷摸摸的目光在章书皖和李祁中间来回扫。

　　不知道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章书皖：“……”
　　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那头的李祁对一众探究的目光浑不在意。他沉默地捻着茶杯，将它在手心里转了转，杯口茶雾氤氲，绕在他清冷的表情上，看的下首的众人心下一沉。

　　李祁没打算让沉默持续太久。轻轻呷了口茶，他开了口，声音从案边传到前方：“谁先说？”

　　今天来报信的那个士兵也在下头跪着。犹豫了一瞬，他还是最先开口了：“回大将军，我可以先说。”说完斜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李祁。

　　李祁点了下头表示继续。

　　那士兵道：“大约戌时二刻的时候，属下正在营中巡逻，主帐西边突然传过来有人争执的声音。因为那里离将军的大帐非常近，属下和几个一起夜巡的兄弟都觉得声音不对，担心是将军出了事，所以急忙赶过去——”
　　“可是跑到一半，争执的声音就停了。我们找不到准确的位置，只能围着各个营帐绕了一圈。等属下们找到地方的时候，只看到魏大人腹部中刀，倒在地上。”

　　李祁沉下眸子，“魏舒周围没有旁人？”

　　他沉吟了一下，回答：“属下没有看到别人。”

　　李祁转开视线，看向跪在下首的另一个人——那是今天同样夜巡西区的士兵。

　　那士兵感受到了李祁的目光，讷讷开口：“今……今日，我们本是照常巡逻的……可是走到第二帐的时候，属下们都突然腹痛难忍……遂，遂都……”

　　李祁冷笑了一声：“真巧。”

　　那士兵身子颤了一下：“属下所言非虚，请大将军明鉴！”

　　李祁不置可否：“继续。”

　　那士兵的头垂的更低了，几乎贴到了地上：“属下们就……就离开了一会儿，等再回到第二帐的时候，就……就听说魏大人……”

　　赵仪站在李祁身边，手中一直紧紧握着腰侧的长剑，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往前一步，红着眼瞪着跪着的一排西区巡逻兵：“你们几个同时腹痛难忍？全部同时离开？说给谁谁能信？难不成有人给你们下了药不成？！”

　　“当！”的一声，李祁手里的茶杯突然落在了紫檀木案面上。

　　众人一惊。

　　“回……回赵大人……是真的，属下没有一句虚言……”巡逻兵伏在地上，声如蚊蝇。

　　赵仪提了口气：“这么说来，一整队巡逻兵，没有一个人知道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你们是士兵还是饭桶？！”

　　章书皖默默看着一众人恨不得把脑袋往地底下缩，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再逼问也没有用。

　　静了半晌，没人再敢开口。

　　李祁垂眸盯着案上的茶杯，声音低冷。“今日西区巡逻的众将士擅自离岗，各罚军棍五十。”
　　说完，他忽地闭了一下眼，似乎累极，“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那排士兵头低的厉害，不敢答话。

　　半晌，李祁抬了抬手，让他们出去。

　　一众人贯然而出，帐里霎时冷清了下来。

　　赵仪还在案侧，章书皖没有收到放行的命令也不敢走。李祁坐在案前，像尊大佛一般一动不动，半晌也没掏出一个字。

　　章书皖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我……要不……”
　　赵仪闻声直接赏了章书皖一个眼刀，示意他闭嘴。
　　章书皖只好作罢，讷讷站在一旁。

　　李祁垂着头，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还是在收敛情绪。大约过了半盏茶，他终于动了。

　　侧过头，李祁对赵仪说：“派人去西区的伙房，将今日的饭菜残渣查验一遍，若有不对，立刻来报。”
　　赵仪愣了一下：“爷，您真的觉得……”

　　李祁捏了捏眉心，打断他：“我觉得如何不重要。你和刘钰他们几个把营内各帐仔细搜查一遍，若有情况也立刻报上来。”

　　刘钰和赵仪一样是李祁的八个亲卫之一。李祁刚才话中的“他们几个”指的是谁不用多说，肯定是另外几个。

　　案前的人还在细细一一交代事项。章书皖在旁边听了许久，心里也在琢磨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李祁身边的亲卫看起来和军营中的士兵大不相同，似乎都是一帮世家子弟。他们跟着靖国公世子，身上肯定有点功夫。魏舒能被人伤的这么重，要么对方来势凶急且武力远在他之上，要不然对方是他熟悉之人，他并未设防，否则他腹中这一刀不会刺的这么准。

　　章书皖捏着被角，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魏舒腹上这一刀的伤口形状。他当时站在大夫边上看了许久，觉得那伤口似乎不是很齐整，在边缘处似乎还有断层，仿佛是那刀刃豁了个口子。

　　他的目光停在李祁的佩剑上。
　　大将军的剑锋利非常，上面的玉饰十分珍稀，应该是他佩戴多年的剑。此刻那把剑躺在剑架上，在灰暗的烛光下也能看出剑把被擦的鲜亮，显然主人时常擦拭，十分爱惜。

　　是了。
　　用刀用剑的人通常都十分爱惜自己的武器，怎么会轻易让刀刃上有个缺口？

　　这样想来，似乎顺着这条线索还有可能找到凶手。

　　李祁正在跟赵仪交代旁的事，忽然听到一个背后灵开了口：
　　“还有那个刀口……刀口的形状特殊，最好也看一下。”

　　他蓦然停顿下来，回头看向他，好看的眸子半垂着，看不出情绪。

　　章书皖拿眼角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我……”他踌躇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开口。
　　李祁低着眼，不知道是在看地面，还是在思考什么，淡声道：“想说什么，说吧。”

　　章书皖又悄悄瞧了他一眼，见他不是开玩笑，硬着头皮说道：“我今日注意到，魏大人的伤口不像是被一把利刃所伤……或者说，那把刀的刀口似乎有个缺口，所以造成的伤口切面不平整……如果这算是条线索的话……”

　　赵仪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抽了口气，瞪了眼睛看着李祁。

　　李祁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沉默片刻，他突然从案上拿起茶杯，正要往嘴里送，刚抬起手，却发现茶杯已经空了。

　　又是“当”的一声，那茶杯再次被砸到桌案上。

　　章书皖被吓了一跳，看向那只手——
　　他五指修长，却捏的死紧，指间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茶杯捏碎。

　　……他说的这话，踩到什么雷了？

　　赵仪喉间发紧：“爷……这……”
　　李祁眼神冷冷锁在手中的茶杯上：“查。不要打草惊蛇，该怎么查怎么查。”

　　一整个晚上，赵仪都游刃有余地和李祁谈恰，但这一会儿，他却像是接到了什么异常艰难的任务，眉头紧锁，声音嘶哑地又叫了一声：“爷……”
　　李祁不接话，只是微微弓了身，似乎疲惫异常。

　　半晌，赵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了……”

　　罢了……罢了什么？
　　章书皖满头雾水，但也不敢多问。

　　屋内那两个人安静地一坐一站，默契地没有开口。章书皖不明就里，浑身难受。

　　过了一会儿，赵仪回头对章书皖说：“你小子，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了个地方住。”
　　章书皖：“……？？”
　　不是，说好的回右峰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