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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伏击 ...


  •   牢狱里泛着湿冷,杜殷抚了抚膝盖,手腕上的镣铐叮呤咣啷地绞在一起。他的侧脸和脖颈裸露的皮肤上还带着累累伤痕,头发乱的像蓬草,身上的囚服破着洞,连寒意都抵不住。
      如此狼狈,如何谈判?

      李怀安的目光像千斤顶一般罩在他头顶,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咧了下嘴,却没笑出来。

      李怀安耐心地看着他,手掌用力在桌下摁住章书皖的腿。章书皖死死捏着拳,勉力控制着自己不立刻拔剑砍了他和章书樾。
      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半晌,感觉到掌下紧绷的人慢慢松弛了些,李怀安慢条斯理地将摁着章书皖的手松开,放回桌面。白皙的手腕一转,袖口里滑出一截短刀。
      杜殷猛的从鼻腔喘了口气,嗓子里透了阵风,发出一声类似兽类伤重时的呼喘。

      李怀安道:“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杜殷觉得眼皮沉重,甚至抬不起来。他黑漆漆的眼珠盯着那柄短刀,话在喉咙里打转。

      章书皖没了耐心,蓦地从李怀安手中拿过刀——锵的一声,短刀出鞘!
      下一刻,刀刃不偏不倚,抵在杜殷的颈边。
      他哑着嗓子,盯着杜殷:“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你的命不值钱,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话音刚落,杜殷的颈边横出一条血痕,洇出一股浓稠血沫。

      章书皖已经控制力道了,可他忍不住。他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杀了杜殷,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他得问出真相。

      杜殷抽了口气,喉结上下扭动一下,眼珠斜转,余光里是章书皖发红的眸子。他吞了口吐沫,低声道:“……我说……你先把刀放下。”

      “你少说一个字,我切你一根手指。”李怀安淡笑着看着杜殷,“你自己想清楚。”

      杜殷僵硬地看着他:“我知道的有限,只能给你们做些参考……”

      “废话什么。”章书皖压深了刀刃,“说不说?!”

      “贺沅白!”杜殷喊了一嗓,喘了口气,“朝中有人诬告贺枢密的亲信部将韩文谋反,此事做的密不透风,韩文已被关押,并且已经招供是受贺沅白指使……”

      李怀安猛地抬起眼。

      杜殷不敢动脖子,用余光瞥了一眼章书皖,继续说:“光这一条,就足以把贺沅白罗织进去……他此刻该是自顾不暇,分-身乏术,所以给李呈和的诏书才会下的这么顺利……”

      贺沅白是老靖国公李恪的副将,这点章书皖和李怀安都清楚。他罪名压身,那老靖国公呢?

      “老靖国公救不了贺枢密,”杜殷道,“左手是贺沅白,右手是李呈和,他救一个就救不了另一个。谋反是个什么罪名?那是要诛九族的!贺枢密被泼了脏水,老靖国公虽和他有几十年的情分,却还是得明哲保身,因为那皇诏……”

      “皇诏怎么?”章书皖急道。

      “那是要李呈和命的东西……”杜殷低了声音,“老靖国公从军近四十年,戍北军威名震世,此次贺枢密出事,第一件要务就是要清点兵籍……过去几十年里,陛下不断整顿戍北军,将军权分割四方,却始终无法名正言顺地清查内务兵籍,这一次有了把柄,必会清查彻底。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还会下令,在战事结束之后,将戍北军完整的带回江陵府,甚至是太兴城。”李怀安平静地打断他。
      要说的话从别人嘴里先说出来,杜殷怔住了。

      章书皖回头看李怀安:“你怎么知道?”

      李怀安理了理袖口,抬手道:“简单推断而已。书皖,你放开他吧。他说的是实话。”

      章书皖咬牙松开手里的刀,问他:“什么叫简单推断?清查兵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军队带回太兴城?”

      杜殷刚松口气,李怀安接着说道:“贺枢密失势,消息甚至都没有传出太兴城,说明老靖国公已被软禁,而这些李呈和都不知道。把戍北军带回太兴城,清查兵籍,是军队最大的禁忌。这不仅是要肢解老靖国公的嫡系,更是要毁掉靖国公府的根基。贺沅白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老靖国公不会不知道是谁,只是他暂时无法反击。”

      章书皖不由自主地沉了脸色。

      荒唐,一件事比一件事荒唐!
      章书樾和他父亲荒唐,那经由皇城里大半人手的皇诏更是荒唐。人人手里都有一把铁算盘,精明计算自己的安危富贵,而百姓江山都被弃如敝履。

      他问:“那皇诏里究竟写了什么?”

      杜殷垂下头,缓声说:“靖国公世子连拿下七座城池,加上戈尔适不战而弃的邢州,还剩五座……陛下要他二十日内拿下剩余五座城池,接着带戍北军回京述职。”

      乍一听没听出问题。章书皖怔了一下:“二十日拿下五座城池……如果没有呢?”

      杜殷层层眼皮叠着,看不到表情,声音从低垂的头颅下传出来:“他拿不回来。”

      章书皖睁大眼:“……什么?”

      杜殷手臂轻轻动了动,他倾身,对李怀安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的到。李呈和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做到无可挑剔。打仗是需要多少方配合的事,粮草、箭矢、火-药、炮弹、舆图、风向、时机……还有最不可或缺的,人心。”
      他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不知是因为莫名的兴奋还是惧怕,“这些东西多么脆弱,上一刻还握在手里的东西,下一刻,风一吹……就破了。”

      章书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他猛地上前揪起杜殷的衣领,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溢满胸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到底在说什么?究竟是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杜殷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

      “放屁!”章书皖猛地拽起他,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手上脚上的镣铐沉重如鸣钟,衬的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你给我说清楚!”

      “书皖,”李怀安叫他,“你冷静一点。”

      “冷静?”章书皖眼底一片猩红,“怎么冷静?”

      杜殷在他手下频频喘气:“……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赶紧带人去找他……章书樾应该已经出发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

      阳光消失在山脊间,偶尔传出一声猿鸟长唳。大军行走在山脉间,脚底雪水初融,身侧影子成片,周围安静的有些出奇。

      赵仪刚安抚好自己那匹因长途跋涉而脾气渐长的马,斥候忽然从远处快马而来,离得近了,掀起一阵风。

      赵仪看他策马走近,皱眉问:“又怎么了?”
      斥候递过手里的卷轴,回答:“是皇诏。”

      又是皇诏,一封一封像天女散花,纸片不要钱似的洒在他们身上。赵仪掩不住脸上的厌烦,伸手道:“给我。”

      李祁行在队伍前端,赵仪夹紧马肚追上去,摊开手里的卷轴。李祁侧耳听他念,末了,冷笑一声:“之前是规定时间,后来是行军路线,现在连人数都划在了陛下的管辖里。”

      他们此刻走的就是前两日圣诏中明言的峪山山脉。赵仪眉头不松:“我觉得此事很是蹊跷,陛下从未率兵出征过,此事也不像是贺枢密和老靖国公做事的风格……他究竟是听了谁的话,手伸的这么长?”

      李祁瞥他一眼,又扫了一圈周围,提醒道:“慎言。”

      “我慎言,可有用吗?”赵仪低了嗓子,“咱们和崇王兵分两路,本就已经违逆了圣意……”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远处林间一阵刺耳的扑棱声。李祁循声望去,一群身形硕大的鸟猛地从树杈间飞起,向高空冲去。

      李祁瞳孔一缩,厉声道:“有埋伏!”

      赵仪来不及想为何峪山山脉中会有埋伏,立刻回首对身后众将士高声叫道:“有埋伏!后退!找掩体!”

      不待他的话音穿过整片树林,密密麻麻如织网一般的箭雨突然从天而降!

      “是埋伏!”
      “在山坡后面!”
      “石头!”
      “到树后去!”

      霎时间,箭矢穿体声、刺耳暴喝声、马蹄裹乱声混在一起,军队四下逃窜,立刻不成队形。

      李祁反应极快,他立刻策马返身,挥剑挡箭。马蹄踩过泥泞的山路,他驾着玄烛从人群中嗟踏而过,扬声厉喝:“迎战!”

      这两个字仿佛洪钟,一瞬间镇住了人群的慌乱。李祁紧接着抬起手里的剑,唰的一声,剑刃出鞘!

      赵仪抹了把脸,穿过人群向李祁挤过去,同时喊道:“跟我杀!”

      “杀——”
      “杀——!”
      “杀——!!”

      训练有素的军队在片刻的混乱后立刻恢复了秩序,在声声暴喝中,李祁带着人冲向躲在山坡、石头后面的人。一片一片的血雾弥漫在山林里,四溅在树根边,肉-体凡胎抵御着枪林箭雨,一群一群的猿鸟在天际边嘶声啼鸣。

      玄烛踩着尸体不断向前,李祁的剑舞出断续的寒光。他的身上都是滚烫的,玄甲红披浸了血都看不出颜色,只有背后的楔尾雕尾羽在夜光下栩栩如生。

      这是生命的屠杀,也是延续。

      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人们用血掩盖住底下的欲望。
      而欲望浸了色,变了味,变成反噬的毒药。人们还前赴后继,为了虚无的目的飞蛾扑火。

      这算是意义吗?

      李祁不知道,可能就算是老靖国公也无法从他几十年的戎旅生涯里得出一个结论。这欲望如同一把刀子,将人性切割成阴阳两面。军人以身许国,他的生命也许不单单属于他自己。喜爱的、痛恨的,在此时此刻都没有意义,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夜幕笼罩穹顶,天空里闪耀折一颗无比璀璨明亮的星。夜空下,山坳间,杀戮持续了许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个彻夜。

      晨光初现时,山林间的混乱才堪堪落下一个短暂的结点。李祁浑身浴血,目光如炬,扫过一片死寂。

      身侧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这一战的开端让禹朝大军落了下风,但李祁带兵抗住了这一次伏击。然而禁军消耗很大,死伤之众,暂时无法清点。

      他翻身下马,战靴轻轻踩在红色的泥水里,听着胸腔里心跳砰砰的声音。

      赵仪侧身歪在不远处,身边是几个受了伤的战士,连他自己身上也有几处伤痕。李祁走过去,蹲下身问他:“你感觉如何?”

      “刺激。”赵仪虚弱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肘间,“爷,你是不是受伤了?”

      李祁低头瞥了一眼,说:“小伤。”

      赵仪盯着那处伤口看了片刻,移开眼,望向远处原地修整的人群,声音低哑:“……爷,我们中了埋伏。”

      李祁说:“我知道。”

      “我们是受令走的峪山……”

      李祁垂下眼:“……我知道。”

      “是……”赵仪顿了顿,胸口猛地起伏一下,“是太兴……”

      “我知道。”

      赵仪不出声了。他眼里带着疲倦,看着李祁。

      李祁沉默地蹲在他面前。

      风卷起落叶,飘在他们中央。泥土混着血色,顺着遒劲的树根洇去地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祁终于开口。
      他低声说:“我可以委屈,但百姓不能危亡。靖国公府可以失意,但江山国土不能沦丧。赵仪……这世道再像花瓶瓷器,我也不能打碎它……我必须要保护它。”

      赵仪望着李祁的脸。
      他还这么年轻,他们还这么年轻。

      他轻笑一声,说道:“这只是第一次……世子爷,除非崇王及时驰援,下一次的强攻,我们还能挡住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ORZ 对不起更新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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