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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急诏 ...


  •   屋里的香炉冒着袅袅沉香,熏的人头脑发昏。章书皖盯着玄凌道人看了足足半盏茶,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小桌案上、地上、书架上到处都散落着七零八落的书。此刻他急迫地去看眼前所有物件,似乎任何东西都比玄凌道人的话更能抓住注意力。章书皖随手抄起刚才那本被他合上的书,拨弄了两页,又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面。

      对面那双黝黑的瞳孔仍像深潭一般,吸着人的魂魄。玄凌道人抬起手臂,指着他的手,广袖滑下一截,那道狰狞伤疤如此醒目。他说:“书上没有,只有贫道有你想要的答案。”

      章书皖嘭的把书扔在地上。到这里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他硬生生止住自己的思绪,努力稳着声音:“你说我属于这里……是说我就是,就是章书皖?”
      他喘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书上,“不是原来的章书皖,就是这里的章书皖,章显渊的三子,章书樾和章书承的弟弟……”
      他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越觉得荒谬,“就算我和他名字一样,可长的并不相同!包括生辰、年纪、父母、兄弟、经历……没有一个是一样的。这里根本不是我的世界……”

      玄凌道人预料到他的反应,阖眼缓声道:“大道始自无极无始,垂象於太极太一,由一生二,二生三,复从三化育万物,生生不息……人死灯不灭,魂魄流转轮回。人生百岁,一晃即过,一但过世灵魂则随业缘去四生六道轮回,流浪生死。”
      他睁眼,一字一字道:“章书皖,这里是你的前世。”

      ——前世。
      两个字,把人钉在原地。

      玄凌道人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人的心魄,寒意浸遍全身,心脏跳动剧烈到几乎可以听见声音,周身汩汩的血液流淌的痕迹如此清晰。
      章书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这想法每次一冒头,就立刻被他压回去。怎么可能?人真的有前世今生?

      玄凌道人仍在继续,字句间沉淀着章书皖的情绪:“我观你星象,测你命理,大致能推出个大概。你在原来的世界,记忆可还清晰?”

      章书皖怔然看着他,脑中努力回想着父母的样子……可十分模糊。

      玄凌道人观察着他的表情:“十六岁之前,是不是更是如此?”

      手指垂在腿间,章书皖撇开视线。

      玄凌道人笑了一声:“你其实知道我说的大致是对的,因为你心中清楚事情的始末。那么现在只剩一个问题——”

      声音发涩,章书皖开口道:“你说凡事都有因果,你口中的‘灾星’,是因还是果?”

      “是果,但也未必是果。”玄凌道人瞧着他,“贫道观到的是‘章书皖’的命格在你到来之后产生了转变,但你到来之前,他的命格本该如何,贫道测不出。‘灾星’一说,是依你现在的星象所推。将军申子辰三合,是为将星。将星为子,与午相冲,而你就是与其相冲之人。但你才说过,你来之后,大禹朝连连收回失地,也许——”
      他顿了顿,“也许‘灾星’也未必是既定的……你的路由你自己去走,会发生改变也不一定。”

      -

      章书皖从屋里出来,抬头,一口冷气吸入肺腔,冷的呛口。
      他一路走到前厅茶室,脚步如同灌了铅。空气里仿佛都是玄凌道人的声音,不间断地飘进他的脑中。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声音吵的让人想发飙。

      李祁喝完最后一口茶,见到章书皖推门走进。屋里扬着炭,他脸色发白,眼尾发红,走路姿势像绷紧的弓。

      李祁站起来,两步走过去牵住章书皖,低声问:“玄凌道人都跟你说了什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章书皖笑了一下,依稀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挺难看,但他脸似乎生了锈,做不出别的样子来。

      来茶室的路上,他想了许久,要不要跟李祁说?说了又该如何解释?他会怎么想?

      他开口,才惊觉自己嗓子哑的厉害,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换成一句:“他说我是灾星……给我列了十来条依据,气得我跟他吼……吼哑了嗓子。”

      李祁差点被他气笑了。他猜不出玄凌道人都说了什么,但也不是傻子,这话拿去糊弄赵仪还成,不可能糊弄住他。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仪就在旁边打岔道:“你还真信他的鬼话?我早就说不应该跑这么大老远来,平白给自己添堵做什么!那人一看就是满嘴胡言乱语,你还送上去让他说。”

      一阵晕眩袭来,章书皖隐隐觉得自己身体可能有些受不住,他低头抽手,轻声说:“我不信。我就是给他弄的心情不好。我们回去吧。”

      李祁垂着眸,眼中是章书皖躲闪的表情。

      进屋短短半个时辰,章书皖像是被人抽了魂,浑浑噩噩,是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可章书皖不想说,李祁也不想逼他。他抿唇思索片刻,再次上前扶住了章书皖的肩,低声说:“没关系,他说什么都没关系。时和命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说你是谁都无所谓。只要遵从本心,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况且你还有我。”

      章书皖微微回了点精神,抬眼看他:“我是谁都无所谓?”

      李祁轻低了点身,将额头贴上章书皖的,重复道:“无所谓。灾星也好,福星也罢,文曲星武曲星都行,你就是你。”

      鼻腔里涌出一股酸胀,章书皖眼尾的红色漫到眸中,起了一层浅雾。
      头是晕的,但思维却清晰了。

      李祁说的没错,灾星也好,将星也好,这些都是命格里虚无缥缈的东西。信还是不信,不会改变他想要做的事。
      前世还是今生有什么重要?哪怕命盘全部都错了,老天爷又能拿他如何?他已经在这里了,只要他们在一起,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吸了下鼻子,伸手抓住李祁的衣袖:“是我多想。我们走吧,天怪冷的。”

      赵仪脱大氅的动作顿了一下,本来飘来飘去给这两人留空间的眼神骤然落在章书皖身上。章书皖病还未愈,这么一闹腾,怕是又要起来。
      不等李祁说话,他自己抬脚先一步往外头走:“我去拴车,咱们回都督府。”

      -

      外头的风拍着车帘,章书皖上了车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李祁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又烧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责怪自己心太软,不应该纵容章书皖身体稍好就跑来找刺激。他把氅衣脱下,罩在章书皖身上的绒毯外面,把人牢牢裹在里面,额心蹙着的眉一路都没松开。

      车马一路行的平稳,不出一个时辰就到了都督府。

      章书皖还没醒。李祁把烧的滚烫的人抱下车,门前的小厮见了,立刻要进去收拾厢房。刚跨一步,李祁开口吩咐道:“一间就行。”

      小厮的步子顿在原地,回头狐疑地瞅了一眼大将军怀里的人,又赶紧把眼神压下去。
      不能直视大将军……大将军的事儿不是他该管的……也许人家就是小憩一会儿……

      赵仪欲盖弥彰地往边上瞟。李祁回头扫他一个眼刀,赵仪愣了一下,李祁抿唇道:“不叫大夫,让他一直烧着?”

      哦,大夫。
      赵仪一边抬腿往外头走,一边腹诽——有了媳……不是,有了那什么就忘了兄弟,亲卫变成跑腿……

      李祁的声音又从后面飘来:“别找都督府的大夫,去把昨日的那位大夫请来。”

      都督府里还住着章书樾。赵仪知道李祁这是不放心,怕人动手脚,点点头快步驾车去找人了。

      李祁抱着人走路的步子很稳,风都被温暖的身躯挡了。章书皖忽然清醒两分,感受到他步伐里的焦虑,挣了挣,伸出手攥着李祁的衣服,小声安慰他:“没事,风寒而已……几日就能好。”

      李祁低头看他,步履不停地往屋子里走:“短短几个月,你病倒几次了?寒冬腊月骑马赶路,淌天堑峡谷趴冰泥里学别人逞英雄,也该叫你长点教训,不然总觉得自己的命硬的很!”

      章书皖知道他生气,识相地没有顶嘴。他缩回手,乖顺地叫他抱进厢房,放在塌上。

      春暖还寒,况且刚下过两天雨,空气里浮着丝丝寒意。小厮刚生了炭火,屋子里还没暖和起来。李祁摆手叫人出去,自己脱了外衣,铺了厚棉被裹在自己和章书皖身上,贴着人抱上去,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捂,同时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唇:“玩命的事,下不为例。”

      声音乍一听很凶,章书皖却知道李祁是最心软的。他舔了舔唇,伸手抱住李祁的腰蹭了蹭,轻声说:“下次不这样了,都听你的。”

      李祁知道章书皖只有嘴上是听话的,环着他的动作紧了紧,下巴抵在他头顶的黑色绒发里,所有的情绪都浓在眼中,但不让怀里的人看到:“书皖,你别再让我担心了。”

      前一天下过的雨还凝着露,挂在窗外花草径上。外面的天色一寸寸黑下来了。

      章书皖觉得头疼,不想睁眼,迷迷糊糊里感觉到包围着自己的暖意突然没了。他有些冷,把自己缩成一团取暖,不久额上覆了个温水泡过的手巾,胸前和脚根处又被塞了两个暖壶,终于觉得好些。

      周围的声音从耳边转过去,意识还飘着,章书皖无法理解,似乎听到了赵仪焦急的声音和李祁冷静的回应。脚步来了又去,过了一会儿,嘴中忽然被人贴着唇度了一口温热的药汁。那软绵的触感,连带着唇的形状,都很是熟悉。
      他被苦的皱了眉,哼哼了两声,耳边又传来几声低语,似乎是在安慰他,哄他喝药。

      药汁顺着唇缝被一口一口度进去。最后一口结束,章书皖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下来,倏地,嘴里又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伸舌头舔了舔,甜的,是蜜饯。

      于是他睡的沉了,带着药效和甜味。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被褥上似乎都被阳光晒出了融融暖意,天光大亮,章书皖浑身都是软的,从深眠里苏醒。

      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棂里泻进来,铺在塌上人绵红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章书皖睁开眼,意识终于回笼。

      他在江陵都督府,是昨天被李祁一路抱进来的。

      手臂往边上动了动,探一片,却是空的。

      章书皖怔了一瞬,侧头去看。记忆的最后是他在李祁的怀里睡着了,可不知道李祁是什么时候走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是去处理军务了?

      他从塌上坐起来,被褥外披着的是李祁昨天穿的氅衣,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腿上。他低头,高烧过后的大脑还没能完全恢复,隐隐还能觉察出阵痛。
      也许是病后醒来床边却没有人,又或许是想起这一日是自己的生辰,章书皖没由来地觉出一阵心慌,撑在塌上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还没等他下榻,屋外忽然传进来一阵脚步声。

      一双鹿皮短靴停在厢房门外,李怀安一只手推开屋门,另一只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跨进来。

      章书皖瞧他,视线从他手中的碗上移到他的下巴,他的眼,顿了片刻,突然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怀安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个问题。

      章书皖观察他的表情,脑中回闪的是睡着时赵仪焦急的声音,但他不记得赵仪到底和李祁说了什么。他昨天病的厉害,李祁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他此刻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握紧拳,听着胸腔里心脏慌乱的跳动声,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怀安把药碗放下,拎着衣摆两步走过来,扶着章书皖的肩低头说:“你答应我,听完不要急……昨夜里太兴传来急诏,命李呈和即刻带兵北上夺回剩余五座城池。皇命不可违,他已经走了……”

      脑中嗡的一声,章书皖猛地抓住他的衣袖:“你说什么,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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