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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警告 ...


  •   前厅的茶换了三盏,炭火烤着难捱的寂静,烛火映着厅上几人犹疑不定的面色。

      江陵府都督纪巍脸色屾屾,瞅了眼坐在上首敛眸喝茶的李祁,又瞟了眼坐在另一侧宿醉刚醒的杜殷,整个厅里环绕着一股微妙的对峙感,让他坐立难安。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时间漫长的如同过了一年。

      半个时辰后,都督府门外终于传来车声。章书樾在门前下了车,盯着檐下被雨打湿大半的纸灯笼,哂笑一声,不顾小厮的阻拦,上前把它刷的拿下来,放在雨下浇灭了。
      “风雨欲来,点不点都一样。”

      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解开斗笠,推开伞,冒雨往府内走。

      李祁坐在厅前,听到声音,沉了眸子,手中握着的茶盏停在了半道。
      赵仪感受到他周身升腾起的戾气,偏头朝门外看了两眼。

      章书樾穿着一身绿色官袍,身上的花鸟纹饰尽数浸了水色,从门外不紧不慢地走来。

      纪巍惊愕地盯了片刻,咳了一声道:“章大人来的急?是否需要去换一身——”
      “不必。”章书樾打断他,看向李祁,“大将军来的更急,应该是有要紧的事。”

      李祁不答话,像是在无视他,放下茶盏,侧头问纪巍:“李都尉呢。”

      纪巍抹了把冷汗,刚要答不知道,门外又传来一个清亮声音——
      “我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章书樾身后。黑色的短靴踩着水洼,少年系着深色貂裘从门外踏进来。他在府外下了马,在街角处特意等章书樾到了之后才跟进来,此刻身上也落了不少雨水,却和章书樾特意带进来的一身冷意不同,貂裘下裹的是少年人的傲气。

      李祁淡淡看了他一眼,向椅背轻靠,抬手道:“坐。”

      章书樾坐在杜殷手边,李怀安挑了挑眉,坐在纪巍身侧。
      两两相对,李祁坐在上首正中。纪巍挨个看了一圈,莫名觉得自己在其中无辜受累。

      李祁看着少年入座,指节“笃”的敲了一下桌面,说:“江陵府大胜天鹜铁骑,李都尉功不可没。徐将军伤着,他没给你的嘉赏,我给你。”

      李怀安轻笑一声,起身行了个礼。

      李祁道:“别急着谢,听完再说。”他转身从赵仪手里接过一块令牌,“江陵府八营,其中有一万骑兵,之前皆由重将军统治。如今他走了,你作为徐枫的副手,又在江陵一役立了首功,我把这一万骑兵交给你,你——”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直阖眸装死的杜殷突然睁眼,变了脸色:“大将军,你说什么?!”
      加上杜殷和章书樾此次从太兴带来的一万援军,江陵府现在共有十二营,前一日伤亡人数还未统计完全,粗略估计还剩两万多人,李祁直接将占了人数一小半的精锐骑兵交给了这个少年!
      那是他的兵!

      纪巍惊诧地盯着那块令牌,连章书樾都沉了脸色,李怀安却浅笑着上前从容接了:“谢大将军。”

      杜殷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咬着牙:“大将军这是何意?我的统兵之权是陛下给的,你有什么权利随意收回,还拱手送人?你不怕回京之后,谏院参您一个抗旨不遵?”

      李祁瞥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统兵权在你手上?”他低头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节,“那想必是我看错了,我手里那半块虎符可能是摆设。”

      章书樾起身道:“大将军,虎符虽在您手上,但下令杜统领领兵的皇诏也在我手上。天鹜虽是这位少年杀的,但攻破天鹜铁骑,杜统领也功不可没。大将军不可厚此薄彼,免得叫人寒了心。”

      纪巍冷汗津津地打圆场:“各位先不要着急,许是大将军有什么别的安排……”

      “确有别的安排。”李祁打断他,朝厅外冷声道,“进来!”

      心下一凛,杜殷回首看去,从厅外闯进十来个带刀守兵,顷刻间竟将他团团围住!

      他本就宿醉刚醒,这下更是白了脸,连着朝后退,连椅子都被他撞倒了。他撑着自己,顾不得别的,高声喝道:“李呈和,你想做什么?!”

      章书樾远离两步,盯着李祁身后的赵仪,见他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似乎突然想到什么。
      可他还未来及出声提醒,赵仪已经上前几步,猛地将纸掷在杜殷面前的桌案上,沉声说:“你自己好好看看!”

      杜殷去拿桌上的纸,只一眼,他摇摇欲坠。

      李祁看着他的反应,仿佛都在意料之中:“杜殷,私自买卖军火和带兵将领抗旨不尊,可能还是前者的罪名要更大些。你读一读,要不再仔细想想,看这里有没有漏的。”

      杜殷抖着手,猛地回头去看章书樾,似乎想要抓住一点破碎的浮木。可章书樾面无表情,轻扫一眼他手中的纸。那一身浸水绿袍根本做不得浮木,只是飘在水面上的荷叶沫子,杜殷想要去扯,只会立刻沉到淤泥里去。

      纪巍已经惊到无言。赵仪说:“你一个枢密院四品护军中尉,刚刚守住江陵府就大摆筵席犒赏三军——你哪里来的银子?鄞州城的爆炸,是你与军火商商量好,给你身后人的下马威,也是你买了火-药的证据!军火生意好做啊,你做中间人,不仅私下买卖军火,还两头得利——先是利用爆炸来抬高军火价格,让你身后的人以高价买入,再从军火商那里拿取报酬。果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四周都是黑沉的脸色,一张张白纸黑字都是他的罪证。杜殷如同被人撕碎的纸,他不敢回头看章书樾的表情。军火生意绕过了户部和兵部,走的是殿前司禁军的路子,叫他这么做的人是章显渊和张清泉。可他利欲熏心,利用禁军的名头和军火商私下商定了主意,用军火商的手炮制爆炸案,逼张清泉以高价买入火-药,再从中获利……
      对章显渊和张清泉,他是背信;对李祁和大禹朝,他是弃义。

      杜殷两头都不是东西,所以此刻李祁发难,章书樾不会救他。

      他眼前发黑,脑中却一片白茫,想到昨夜自己还在兴高采烈的喝酒庆祝,顿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他究竟为什么做这些事情,还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

      突然,他瞪向章书樾——
      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受审?章书樾是章显渊的长子,对军火之事他也知情,为什么可以置身事外?

      念及此,他抬起眼,惊惶的目光和章书樾猛然对上。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毫无感情,章书樾就像是一方沉甸甸的墨,冷漠的深不见底。

      那一瞬间,杜殷竟然生出了一丝畏惧。

      畏惧什么?畏惧他明晃晃的绿袍,他的眼神,还是他背后的人?

      也许都有,但此刻杜殷想不清楚。

      赵仪转身向章书樾说:“身为监军,章大人有权越级撤下杜统领的职务。章大人,你可想好了?”

      章书樾低声一笑:“赵大人说笑了。大将军正二品的军级,想要治他的罪,想来不需我越级行权。”
      他知道赵仪有意把话往自己身上引,所以意有所指。他是绿袍小官,暂代监军之职,没有章显渊从后支持,他从官级上无力和李祁抗衡。
      不仅如此,李祁对杜殷犯难,直指军火之事,是在敲打他——李祁已知道章显渊和张清泉在背后以禁军之名购买军火一事,而此事,章书樾绕不开身。

      听了他的话,赵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回身去看李祁。李祁仍靠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繁复的扶手花纹托着他的小臂。他神色不变,在赵仪说完话后,甚至让人感觉周身的戾气都散了几分,随和的有些瘆人。

      “既如此……”他勾了勾嘴角,眼神落在将杜殷团团围住的守兵首领身上,那人正是沈熠彤,“将杜统领暂押羽侦司吧。”

      章书樾在心中冷笑一声,看着杜殷被人押走。

      什么叫先下手为强,这就是了。

      他们还未对李祁下手,李祁就先一步拿下了杜殷,为贺沅白铲除了皇帝安插在枢密院的心头大患。

      审讯杜殷私倒军火之事,势必会牵扯出杜殷身后的人——可不管是章显渊还是张清泉,都不是李祁以一人之力能动得了的人,甚至这事就算闹到御前,案卷送到刑部,以章显渊的手段,他也未必能讨着好。若是李祁真的想利用此事扳倒这两人,该是隐忍不发,等回京之后从长计议。
      可他竟然按捺不住,竟先将杜殷关到了自己手下的羽侦司。

      这不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做法。

      这是在警告。

      警告什么?

      章书樾暗沉的眸子扫了一圈,停在一旁看戏的李怀安身上。

      章书皖。
      李祁是为了章书皖。

      他昨日把章书皖锁在驿馆,却半夜被人劫走。能做到此事的人,除了能在万军丛中将天鹜一箭穿喉的李怀安,就是李祁了。
      今晚之前,章书樾不知道李祁已经到了江陵,一直以为是李怀安将人带走的。但在听闻李祁在都督府等他的时候,他瞬间就明白了——
      不是李怀安,劫走章书皖的就是李祁。

      他的好三弟,竟真的已经和李祁走到了这一步。
      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外头的雨仍不知疲倦的下着,潮气沾在地上,从脚底升到心头。

      纪巍已经半天发不出声,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皇帝钦点的统军被官大一级的大将军押去审讯,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回头去看身旁的李怀安——这个少年明明不大,却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细看他的神色,甚至还带了一丝愉悦。

      李祁身边都是什么牛鬼神蛇?

      纪巍摸了下不存在的胡须,伸手将黏在身上的袍子扯了扯。赵仪一声不吭地退回李祁身边,恢复到了来时沉默的状态。

      所有人似乎都不太对劲。

      李祁觑了一眼赵仪的表情,从椅子上起身道:“章大人。”

      章书樾俯身应他。

      李祁从桌案后面绕到前方,抬脚往雨里走。门边的小厮连忙在他头顶撑起一把青罗伞。他低声道:“书皖是我的亲卫。皇诏已接,太兴使臣已经回京,我顾他意愿,接下来还让他跟在我身边。”

      步子踱到门边,李祁站定回身,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冷冽之色:“他不仅是我的亲卫,还是大禹朝三军的副将,秩从三品。他的官级虽还未上兵部名籍,但在战时我有权任命副将。还望章大人牢记这一点。今日你不愿越级行权,还望以后记得今日之言,莫要再插手多管闲事。否则——”他顿了下,淡淡扫过章书樾身上的绿袍,又掠到李怀安身上,“不要怪我不客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给老婆出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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