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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大病 ...

  •   石洞滴水成冰,陡然变成了个修罗场。

      玄喆刚扔在地上的是块烫手山芋,一时间谁也不想开口说第一句话。

      朝风晚露祈呈和。
      虽然避开了大将军的名讳,但用了大将军的字。在场的除了不识字的若水,谁读不懂里面的意思?

      章书承低头站在洞口边,拳在袖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呼在章书皖脸上。

      他三弟心里在想什么?!
      章家的脸都要给他丢光了!

      翎南背着人,敏锐地注意到自家二公子情绪起承转合,立刻回头对还在发呆的玄喆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些启程吧。”

      洞里三个校尉面面相觑。

      走,不走?
      说,不说?

      这是他们能管的事儿?
      明显不是。

      那还能怎么办?
      装作不知道啊。

      可是——
      章将军仰慕他们大将军啊!
      他还给偷偷给大将军刻章!
      这谁受得了啊!!

      玄喆整张脸都快被这个爆炸信息弄扭曲了,洞外忽然传来戚林忍无可忍地吼声:“快点出来!出发了!!”

      -

      太阳渐渐高升,午时正刻,光、鄂两州共统筹了两万人马,正由万户萧琦领着,从光州花堰镇出发前往江陵。

      与此同时,徐枫的人马正把天鹜的骑兵堵在江陵城北方的胥浦桥。这桥横跨的是辽河的一条支流,水流不算湍急,横渡也不算难,但位置十分关键,正巧在峪山和江陵城的中间。

      天鹜率兵强攻江陵已有四五日,但重启楠严防死守,先是箭雨,后是投石。天鹜本以为江陵是很好拿下来的城池,主要是觉得重启楠应该已经被他打怕了,不料姓重的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丝毫不惧,反而愈战愈勇。

      他不知道,是李祁给了重启楠迎头一棒。
      让年纪只有他一半大的少年将军给自己擦屁股,等同于承认自己白白多活了二十多年,可能还不止!

      最初的颓丧褪去,重启楠毕竟还是老靖国公亲自带出来的将领,有硬度,老了可以当块臭石头看。

      但是天鹜铁骑血腥强悍,对于江陵府势在必得。
      一日不行,就堵两日;两日不行,就堵十日。天鹜铁骑把江陵死死包围着,苍蝇飞不出也飞不进。整片北疆都在戈尔适人手中,他们后方会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战械供应,而重启楠呢?指望太兴给他当后援吗?

      徐枫就是这个时候从东侧回到江陵城外的。

      他策马站在桥头,绛红色披风在烈日雪光下异常显眼。天鹜铁骑被他身后重重将士拦在桥尾与江陵城门之间,远处一声声微弱嚎呼,是城门墙头正在酣战。

      这一日晴的刺目,给双方都带来了好事将至的错觉。天际边传过一声长唳,一只鹞鹰自朗日白云间展翅而下,临到人间,倏地摆翅伏低,落在一长辫男子肩头。
      片片重甲之上,鹞鹰被一只大掌轻柔地抚了头。
      长辫男子眯眼望着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城墙,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如乌云压境一般的桥头重影。

      “徐,秋,筠。”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尖利的牙,如同他肩头要啃噬血肉的鹰。

      二十多年来,天鹜铁骑是第一次踏入中原。
      戈尔适部落长久以来有着这样的一种教导——对待敌人,不等他拔箭,要先射死他。
      他是戈尔适最勇猛的战士,当然要做到。

      数十年的血肉厮杀,为了就是今日快意一战。

      天鹜蓦地兴奋起来。谁不喜欢旗鼓相当的对手?比起重启楠,这位“马背将军”更让他心潮澎湃。

      李怀安骑马立在徐枫身后,冷眼看着前方的人。
      天鹜身形魁梧,立于人中一眼就可以窥见。他是尸山血海的头领,满身流淌的血液都是别人的颜色。

      “我要杀了他。”
      一声低语炸在徐枫耳边。

      他瞠目回头,看向李怀安:“你说什么?”

      胯|下的马不耐地刨着冻土,李怀安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在烈日下透着慑人的光。
      他转头望向徐枫:“我说我要杀了他。”

      一瞬间,徐枫被面前这个少年身上的冷冽气息震在原地。
      他早知李怀安是离岸猛禽,可如此直白又露骨的坦言还是第一次。徐枫心中发沉,冷声警告他:“李怀安,你是我的兵!”
      言下之意,莫要忘了身份,去不自量力!

      李怀安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

      徐枫心中不安。

      他带人去太仓这些日子以来,李怀安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初始时一切顺利,他一路带人北上。少年气质沉冷,学东西很快,在太仓屡建战功。后来他的人马被困在山坳间数日,四处探寻出路,李怀安似乎越来越急躁,像是头想要奋力出笼的困兽。
      如今,他直言要取敌方部落统领性命。
      这是他能做到的事?连徐枫自己都没有把握!

      可他不能把心思都放在这人身上。前方正乱着,后方还在等他号令。

      他抬起手,蓦然握拳。身后传来震天一声巨响,是战鼓!

      墙内煎熬多日的重启楠终于听到了援军的信号,他蘧然而起,快步走上城墙,振臂高呼:“放炮!”

      那是巨大的投石机,再一次把黑石从高空砸落,将攀爬城墙的人重重锤成血泥。
      他来不及问徐枫为何来的这么晚,只拼尽这一次用了前几日成倍数量的巨石。
      不能再耗下去了,他打不起消耗战!

      徐枫听着那震天巨响,回首对身后的将士沉声道:“过桥!”

      晴空朗日下的烽火交接,很快把湛蓝天色染成灰黑一片。铁骑所过之处草木皆枯,数万人在石林箭雨中穿梭。徐枫带马如同一把利剑,穿破了这血色雨幕。
      天鹜勾着冷笑在人群尽头等着他。

      将军并不是前锋,也不该在战起时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但徐枫是个例外。

      “马背将军。”天鹜用戈尔适语轻念道。

      他看着那人执着枪杆快速向他冲来,周身天翻地覆也影响不了那人分毫。
      长辫下的褐色双瞳紧紧盯着那离玄箭一般的身影,侧身拿起了马上弯刀。

      -

      翎南一路背着人穿过峡谷。昨夜漫山的雪覆天而下,盖住了半壁冰川,让他们行的路看起来不再那么危悚。然而众人都知道,在不远处雪下埋着的是上万戈尔适铁骑。
      他们几个人中,除了章书承和若水,其他人身上都带了功夫。戚林和玄喆善弓,季良河和周琰知善枪剑。他们步履轻健,牵马穿过峡谷,如大雁过境,来时无声无息,去时了无痕迹。
      雪崩过去,似乎谁也不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

      章书皖不知一场病熬了多久,忽然全发出来,烧的厉害,一路上醒了几次,咳嗽不停,累了又伏在翎南背上睡过去。半日过去,众人都没了去计较那枚闲章的心思,纷纷开始担心章书皖的病情。

      周琰知翻开舆图,对照着仔细辨认:“鄞州驿站就在前方,穿过那里就可以上兵道了。我们耽误了一些时间,不然或许能赶上光、鄂两州的援军。”
      戚林说:“赶不上了,到了驿站得先找个大夫给章大人看看。我总觉得他这病来的这么凶,不像是风寒。”

      章书承回头看了看章书皖毫无血色的唇,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说。

      空中万里无云,前几日的大雪已经过去,天气好的仿佛下一日就能入春。鄞州的雪开始化了,二月下旬的风还不算和煦,枝头零星响起几声初醒的鸟叫。

      章书皖半睡半醒,知道自己大概又病了,咳的厉害又喘不上气,恐怕是肺的问题。
      他感觉到有人背着他走,想跟人说离他远点儿,别传染了,但每次醒来喉间都如同被刀割一般疼,努力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最后放弃了。

      他很快被人放在马背上,缰绳在手肘上套了一圈又一圈。众人前行速度不快,到了傍晚才到达鄞州驿站。然而这里人烟杳然,若不是还有几个驿卒,戚林他们差点以为舆图又出了什么问题。

      周琰知很快找到人问了一圈,回到他们下榻的地方。章书皖正阖眼在塌上睡着,他看了看,对其他几个人说:“问过了,有个医馆,但没有大夫。隔壁江陵府打起来之后,鄞州刺史怕战火烧过来,先行开了城门让百姓避难去了。”
      戚林皱了眉:“去哪里避难?”
      “战火还要往南烧,人应该都朝西北方去了。估计现在兖州一团乱麻,到处都是流民。”周琰知手指在舆图上滑了滑。

      “翎南,若水,”章书承扫了一眼周琰知手下的舆图,“你们去跟着去医馆抓点药来。别的先不说,先得把他的高热退了。”
      “这……二公子,”若水很为难,“没有大夫,我们也不知道抓什么药呀……”
      翎南也跟着沉眉点了个头。

      屋里静了一会儿,章书承也不知该如何办。忽然,塌上的人似乎是转醒了,被褥被带着动了动。
      众人看过去,章书皖已经缓缓抬了手,手背撞上自己的额头,像是抬起来又没力气,又像在测温。

      他烧的干裂的唇抿了抿,低声说了句什么。
      章书承低头探耳过去,听到他迷迷糊糊闭眼叫了一声:“李祁……”

      又来了。
      章书承猛地吐了口气,摁下自己想要呼他一拳的冲动,飞快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确认其他人都没听清。

      就算是欲盖弥彰,他也得忍着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回头再次看向章书皖,不敢松懈,伸手掐住了他的耳垂,咬牙切齿在耳边低声说:“你给我清醒点!周围还有人在!”

      一阵刺痛传来,章书皖眼睑动了动。
      周围的烛光不算亮,但耳边带着愤怒的灼灼热气让他意识有几分回笼。他努力睁开一点眼皮,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你还有空管什么时辰?”章书承松开手,“你病的这么厉害,之前一声不吭,拖到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可是这里只有医馆,找不到大夫,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章书皖愣了愣,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不用大夫……”他仍哑着嗓子,阖眼数道,“既有医馆……二哥,蔓荆子,辛夷,葛根,细辛,白果……有什么拿什么吧。”

      章书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章书皖又睁眼,望着屋顶叹了口气:“这么多味都是苦药……”

      翎南反应过来,回身赶紧从桌上拿了纸笔:“三公子再念一次!我记下来。”

      戚林夺过他的纸笔:“我来,我记下了。”

      翎南怔了怔:“你都记下了?”

      玄喆笑了一声:“戚林记性好,过目不忘,过耳也能不忘。”

      屋里一片毛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章书承扶着章书皖从塌上坐起来。刚把枕头垫好,章书皖就捂着嘴咳个不停。

      “你们写完都出去,不要待在这间屋子了,咳……”章书皖咳完大喘了口气,“这病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二哥,你帮我把窗户开点小缝。我……咳,我喝了药,明日继续出发……耽搁太久了,我怕出什么意外。”

      章书承盯着他咳出来的泪花和红通通的眼睛,很不赞同:“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去江陵?你去了能做什么?”

      “我要去,”章书皖用手背蹭了蹭眼角,“还有事没做完,这病来的凶去的也快……咳……你别拦着我。”

      章书承恨不得把他给捆在驿馆里,气了半晌也无果,回头对着正要出门去拿药的翎南说:“给他带点蜜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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