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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失援【修】 ...


  •   晨初,空气里都是霜露的味道。天际边辍着几朵卷云,被风吹着跑。云层里藏着一轮温和的太阳,往左走,光从右边的缝隙里倾出一缕,往右走,光又从左边的薄云里透出一抹。
      天气好的不像话。
      除了有点冷。

      章书皖从暖帐里出来,外头除了值夜到清晨的守兵还没有几个人。他活跃了一整晚的脑袋被风一吹更加清醒。在外头跺了两下脚,他跑去井边打了桶凉水,又抱着桶回来。

      赵仪刚刚醒,坐在塌边睡眼怔忪地看着他在帐里忙来忙去,颇有些惊讶。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醒这么早?”他往外觑了一眼,又扫了一眼漏壶,卯时一刻。

      章书皖回头时脸上带了一层浅浅笑意,仿佛心情十分不错。赵仪还没反应过来,一块冰凉的湿布就“啪”的甩到了他的脸上:“不早,你盥洗吧,我去看看世子爷。”

      “嗳……不是,爷未必醒了啊!”赵仪被冻的一个激灵,把布从脸上扯下来,只看到一个抱着盆消失的背影,莫名其妙嘟囔着,“而且打水这些事儿不用你做啊……”

      -

      主帐外零星站了几个守兵。守了一夜,他们困的有些东倒西歪。还有两刻钟就要到轮值的时间,章书皖走过去冲他们摆摆手:“都去歇了吧,这里我来。世子爷醒了吗?”
      守兵见到章书皖立刻站直了身子,其中一个回答道:“还未听见有声响……”

      章书皖眯了眯眼,他手里抱着刚刚烧好还热乎的水,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太积极了。

      另一个守兵十分有眼力见儿,直接给他撩开了帐门:“章大人进去吧,想来世子爷应该也快醒了。我们几个就拖您的福先回去歇着了。”

      话说完,几人见章书皖都没有反对,连忙转身跑了。

      章书皖无奈笑了一声,走了进去。
      帐里炭火烧的不算热,甚至还没有暖帐的热。但配他这会儿的心情刚刚好,昨夜里反倒是被炭火烫出了一身汗。

      案台上落着燃的只剩一小截的蜡烛,看来这人昨夜里又在勤奋刻苦。章书皖有点懊恼自己莽撞,应该让他多睡一会儿。但人已经走进来了,他还是想进去看看。
      走近屏风,把水盆放下,他伸手敲了敲屏风的木杆:“醒了吗?”

      里头传来个声音:“敲什么呢,听见你在外面说话了。”

      原来是醒了。
      章书皖走进去,见李祁还在软塌上躺着,一只手臂垫在脑后,看着他走近的方向,唇边挂着一抹笑意。

      他几步走到塌边,矮身蹲下来,澄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祁。

      李祁抬指敲了下他的额头:“看什么呢?”
      “……唔,没什么。”章书皖伸手去捉他的手指,“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你也说是‘也’了,”李祁笑着揽他,“你都把自己拾掇完了,我还躺着,怎么想也是你醒的更早。”

      章书皖腰被揽着,人被带着坐上了榻。他低头去看李祁,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亵衣,动作间露出一截劲瘦修长的手臂,领口处的胸膛也若隐若现。
      他伸手握住腰间圈着的手臂,探下身子去瞧李祁的眼:“我看看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浅色眸子里盛的是温柔的光,章书皖不由怔了一下。
      李祁忽然带着他翻了一圈,把压在身下的被子拉出来,一下也把章书皖裹在里头。

      眼前倏地黑了,两人都在被子里,脸贴脸眼对眼地望着。

      章书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贴的有些太近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后腰却又被那只手臂揽住。李祁注视着他的神色,说:“再往后就摔下去了。”

      章书皖不敢动了,连着身子也有些僵。李祁的呼吸带着热意扫在他脸上,两下之间他就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蹭地又上来了。

      “……热。”他难捱地喊了一声。
      李祁凑近了问:“哪里热?”

      浑身都热。
      章书皖觉得之前都白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给人撩的满身燥意。他闭了下眼,细密的睫毛拢在眼前,抿着唇不说话了。

      李祁哑着嗓子轻笑一声,拇指轻轻抚过他眼角的泪痣,低低唤了一声:“章书皖。”

      这好听的声音像是具化成了条小蛇,从他耳廓钻进身体,一瞬间只觉得一阵酥麻从头窜到脚。
      章书皖不敢答话。

      见他不说话,李祁又往前凑了一点,唇还差一点就能碰上他的眼角。他又叫了一声:“书皖?”

      这次章书皖熬不住了,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了李祁近在咫尺的唇,惊地往后一挪——
      “嘭”一声,翻出了榻,摔在了地上。

      榻不算高,摔下去也不会有事,但他跌的那一声响动有些惊人。李祁一把掀开被子,伸手去拉他。

      章书皖摔下去的时候硌到了脚踏,后背连着尾椎骨都在痛。但滚是他自己滚的,摔也怪不了别人。他不好意思做表情,怕自己看起来太狼狈,连忙翻身躲开李祁的手,留了个背影和一句匆忙的话:“水凉了,我去给你烧……”

      李祁空着手愣了愣,回过神来,翻回塌上用手背搭着眼低低笑了一会儿。

      像个兔子,会害羞的兔子。

      -

      午后太阳高升,但气温没有跟着往上走。连日来似乎是在化雪,总觉得越来越冷了。

      赵仪从外头进了主帐,李祁抬眼见他进来,直接问道:“还是没有消息?”
      赵仪摇摇头:“没有,按时间算,徐将军应该已经撤了兵,这会儿应该都快回到江陵了。可是一直收不到消息,不知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变数。”

      李祁放下手里的狼毫,皱起眉看向赵仪。

      “江陵府那边如何?”他问。

      “情况不大好,”赵仪对着火盆搓着手,“带兵进峪山的戈尔适将领是天鹜,此人很不好对付。他带的五万精锐在峪山被大雪封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下了山,这会儿就算我们在他后方闹得动静再大,他也不肯立刻收兵回头。斥候来报,这五万骑兵应该已经快到江陵府城郊了,估计今晚,最迟明日,他们就要动手了。”

      “这么一来,我们这里压力一小,重心都压在江陵了。”李祁道,“重启楠手上那点人根本不够用的,更何况他不一定做好了准备。徐枫现在本应已经带人回到江陵支援,我们在后方还可以打配合,现在就有些棘手了。”

      “爷,”赵仪看着他,“江陵一旦被拿下,戈尔适再横渡辽河,太兴可就危险了。”

      “世子爷!”
      李祁刚要说话,帐门外传来一声高呼。章书皖哗的一下拉开帐门,从外头跑进来:“冻死了!怎么就又忽然降温了,前几日都回暖了。”他进来之后径直往火盆边上钻,“快快快给我点位置。”

      赵仪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李祁本挂在眉尾边的一点阴霾在看到他时散去了不少,声音也温和了许多:“你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

      “不是我毛躁,”章书皖说,“是真的有急事。”

      “是医帐那儿出什么问题了?药品不够用么?不行再找常大人再要点银子。”赵仪问他。

      “不是,”章书皖翻了个白眼,“再找常大人要银子,我就要被他拉黑了!是另一件事。重将军之前带禁军北上应是要与北部戍边军里应外合打配合,但是戍边军实在松散,哪怕是禁军支援及时也挽不回局面。”他顿了顿,“不过,刚才斥候来报,怕是还有一批戍边军被困在了埔丘和俞安一线。他们困顿多时,制式松散,但四下算起来,应还足足剩余这么多人。”
      他竖起五根手指头。

      “五万人?!”赵仪很震惊,“如何会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出来!重将军回到江陵府的时候只带了三千人,我们以为……”

      “以为没有人了。”章书皖接过他的话头,“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显然情况比我们想的好些。戍边军虽然散的七零八落,但好在还有个主心骨还活着。”

      赵仪问他:“谁?”

      章书皖眼眸发亮,看向李祁。李祁沉吟道:“是不是崇王李嗣?”

      “正是!”章书皖拍手道,“世子爷了解的清楚。”

      赵仪瞪圆了眼睛,“果真是他!”

      李祁颔首道:“这些年被派去戍北的宗室亲王大多不会掌兵,只是与各州刺史或各府都督分割兵权罢了,但这位掌埔丘府戍边军的崇王爷是个例外。他一身兵法武艺皆承继自先帝,箭法与兵法都十分了得。北境戍边军原本有二十万,其中一半都在他手底下。只不过……”
      他的话顿在了一半,似是有什么顾忌。

      章书皖没什么顾忌,他接道:“怕不是陛下忌惮他这位堂哥,这些年兵权被收回了吧。”

      赵仪震惊道:“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什么都不敢说,仗也别打了。”章书皖嗤他,“他就是一面镜子!我现在说好过以后说。好在他虽然没有兵符,在军中多年积攒的威势还在,许多将领还愿意听他的。世子爷,先不论别的,他还活着,埔丘和俞安的戍边军至少还有五万,这消息如果是真的,那我们接下来的仗怕是能好打很多。”

      赵仪道:“别这么乐观。徐将军他们不知如何了,现在咱们这儿只有三万人,要拿去打襄州,压根儿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干别的事。”

      “徐将军不知如何了?”章书皖蹙眉,“什么意思?”

      “自三日前就断了他们的讯息,派出去的斥候一直无法找到他们行踪。”赵仪忧心忡忡,“三日了,天这么冷,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章书皖猛地推了他一下:“三日了,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徐将军带了多少人?一万还是两万?”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不对!李怀安也跟着他去的!”

      李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着急也没有用。能派出去探查的人早就出去了,现在只能等消息。”

      “这怎么不着急啊。”章书皖拽着赵仪,“你说,之前我们舆图出了问题,可那只是一座山,绕过去就行了。如果徐将军手上的舆图也有问题呢?万一他们中了什么埋伏怎么办?那图到底靠不靠谱啊,你把图拿来看看……”

      “章书皖,”李祁沉声道,“你冷静一点。”

      “……”
      章书皖一头热被泼了冷水,稍稍冷静了些。他转头看向李祁:“世子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总不能一直坐着干等……”

      赵仪劝道:“应池刚刚拿下没几日,蚩孓的人头送到了襄州,现在正是我们这里的人士气大涨的时候,是最好的出击襄州的时机。现在真的没办法派太多人去东边找徐将军。但说实话,徐将军不会犯低级错误,若是戈尔适人伤到了他,早就吹遍整个北方了,我们不会这么久都得不到消息。大概率是走错了路。只是现在江陵府的情况最为棘手……”

      “江陵府……?”章书皖觉得头都要炸了,“戈尔适的骑兵已经出峪山了?”

      “没错。”赵仪点头,“已到江陵城郊,就今日或明日的事了。我们需得尽快驰援,不能寄希望于徐将军身上,不然就麻烦了。”

      “他们有多少人?”

      “五万骑兵。”

      “……”章书皖神色复杂,“重将军手底下只有三万人……”

      李祁眉头紧锁:“为今之计,只有快速派人回去驰援。远水救不了近火。赵仪,立刻传我手令,向离江陵府最近的光州、鄂州两地求援,速度要快。从邢州和鄞州中间的峡谷穿过去,两日之内必须把信送到。重将军在江陵府不知能守几日,援军越快越好。若是徐枫能及时赶到,那胜算会更大一些。”

      “鄞州和邢州中间的峡谷?”章书皖惊道,“峪山从鄞州起一直盘亘到东海,那里难道不是被峪山拦住了?”

      赵仪解释道:“不,辽河与峪山交汇于鄞州和邢州中间,形成了一条天堑。这条峡谷地势非常复杂陡峭,所以不管是戈尔适还是我们的大军都穿过不去。但派斥候去送信总还是能做到的,”他回头看向李祁,“想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去送信吧?”章书皖突然道,“枣月跑的快,找几个人带路,我去送。”

      “胡闹!”李祁拍了下桌案,“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章书皖和赵仪都被李祁突然沉下的脸色吓了一跳。赵仪讷讷打着圆场:“世子爷,这小子也就是心急,不过章兄弟,那条峡谷你压根儿没走过,就算有人带着也非常危险。而且你二哥还在这里,你还是安心留在应池府吧,我自有派去送信的人选。”

      章书皖咬着唇看着李祁。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触到了他哪条神经,但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李祁闭了下眼,神色缓了缓,道:“赵仪,去安排。章书皖留下来。”

      赵仪同情地看了一眼章书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他发现章书皖被李祁单独留下来教训的次数变多了不少,不过世子爷突然当着面发火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他在心底默默给章书皖点了个蜡,转身出去了。

      章书皖盯着赵仪的背影,靠在火盆边上,半晌不敢靠近李祁。

      李祁抬手敲了敲案面,神色不虞:“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我……”章书皖犹豫了一下,“我要不先回医帐……那里还有……”

      李祁突然从案后站了起来,章书皖冷不丁被吓地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我不是故意要气你,就是一下子上头……”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李祁靠近他,把他从火盆后面拽到跟前,“你在想什么?就这么担心李怀安?连那道峡谷有多危险都没搞清楚,就敢贸贸然提出自己去送信?”
      “……啊?”章书皖抬头看他,“担心李怀安?”

      李祁垂下眼,低声道:“不是么?”

      “……”
      章书皖顿了半天,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他哄道:“不是,不是因为他。我确实担心,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江陵府那边的情况,想要出点力……”
      他看李祁神色仍然没有缓解,声音更软了些,双手环上他的腰,“别生气,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这么莽撞了,嗯?”

      李祁低头看他:“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章书皖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行不行?”
      “世子爷?”见他没反应,章书皖把头蹭近了些,额头抵着他下巴,“李呈和?”

      “……”

      章书皖晃了晃他:“李祁?”

      李祁被他闹得没了脾气,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指掰下来,“你的誓发的太容易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发誓的?”
      “好吧,那当我没说。”章书皖松开胳膊,作势转身要走。

      李祁无奈,把他拽回来:“行了,回来坐会儿。”
      章书皖不肯坐,指着他道:“我发现了,你就是个醋坛子。”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祁把他摁在自己椅子上,“别闹了,我好累。”

      章书皖立刻安静坐着不动了。

      李祁看着好笑:“我一说累,你就这么老实,那我以后是不是能拿这事儿拿捏你了?”
      “我心疼你,你取笑我?”章书皖瞪他,“那我还是走吧,你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嘴里这么说着,章书皖身子却老实地没动。他看着李祁在他身边坐下来,抬手帮他整好了衣摆,又去拿桌上的香炉。
      “我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在帐里燃这个香?之前好像也没见你燃过。”他打开炉盖,凑近去闻了闻。

      李祁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才轻声道:“……我怕我身上有血味儿。”
      “……”章书皖纳罕,“你身上有血味儿?”

      李祁垂首看着身侧的剑。

      章书皖明白了他担心什么,不由有些好笑:“你身上没有血味儿。我知道你不是重杀戮的人,那些俘虏,能招降的你都收了,连蚩孓你都给了个痛快。我从来不觉得你有哪里不好,大将军——”他凑上去在他颈边闻了闻,“我只闻到香味了,你是不是擦了什么香粉呀?”

      李祁捏住他半边脸,把他拽起来,咬牙道:“香味?”
      章书皖眼睛弯了弯,笑起来:“好闻。”

      李祁眯了眼,盯着章书皖看了很久。看到章书皖脸上的笑都有点挂不住了,眼睛往边上瞥了瞥,想要躲开李祁捏着他脸颊的手,低声道:“我就是——唔!”

      李祁咬在他唇上,微哑的声音顺着唇边震到他心底:“你就是欠收拾。”
      章书皖:“……”

  • 作者有话要说:  赵仪:章书皖每天都被留堂挨骂,太惨了。
    章书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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