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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玄烛【修】 ...


  •   戈尔适在应池营地里的战马被李祁派去装作马奴的人放走了大半。这是他从太兴出发时就步好的棋,一直按下不发,到了今日才发挥出他真正的作用。
      少了大半战马,戈尔适骑兵锐减七成,剩下三成在草野上跟在蚩孓身后横冲直撞,企图顺着章书皖带他们出圈的间隙找机会反击或逃生。

      宣策营的骑兵已成燎原之势,大批持重枪的步兵紧跟其后,小半个时辰内就把营地内的戈尔适士兵纷纷摁倒在马下。那老兵就是其中之一,他头被按在地上,因家中老人经商而学过几句汉话,龇目獠牙、不成语调的喊:“你们胜之不武!”
      为首的校尉赫然就是常元仪。他下了马,一脚踹上那老兵的头:“我他妈教教你什么叫胜之不武!”言语间竟也有了他叔叔的“文人气息”。

      而营外,章书皖和赵仪在风中策马疾驰,蚩孓在后面追,已然出了火圈。明明戈尔适已呈被压制之势,蚩孓却在这追赶中莫名获得了一丝胜意,好像前头两个人是在策马奔逃,而他是追逐猎物的鹰。
      朔风在耳边呼呼的吹,蚩孓在这你追我赶中热意上头,在后头高声呼喝:“李呈和!要往哪儿跑!来与我一战高下!”

      赵仪带马靠近章书皖,低声道:“前头就快要到了,注意不要踩到火|雷!”
      “我知道。”章书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蚩孓。

      大批士兵还在戈尔适营地里收缴最后的战场,他们已经把围营的弓箭手远远甩在身后,此刻在草野中央的只有他和赵仪两人。但一里之外,就是李祁和常时兴带人埋下的火|雷,以及东南方埋藏在黑夜里的五百殿后精兵。
      李祁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章书皖连舒两口气,马鞭再一次重重抽在枣月屁股上:“枣月,加把劲!”

      枣月受了疼,撒开蹄子往前又冲了很远。蚩孓还在追,他身后的骑兵越来越着急,大声用戈尔适语喊着:“将军!不可再往前!恐有圈套!”

      蚩孓在马背上愣了愣,倏地眯眼看向前方两个飘在空中的绛红色披风,“李呈和”娇小的身影隐于其后。他瞬间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随即减慢了奔驰的速度,向前喊道:“李呈和!就在此地!不再往前了!”

      章书皖在马上咬牙回头看了一眼,还差一点!他们现在还不在范围内。
      他不让枣月减速,自己回首看向蚩孓,从身后拔出佩剑:“蚩孓,你杀我中原百姓,烧我中原土地,我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刀尖在疾驰中劈开狂风,蚩孓也拔出了自己的弯刀:“有本事停马,下来与我一战!在马上像个孙子似的跑,你能跑到哪里去!”

      章书皖微微仰起头,他身子还侧着,一手握剑,单手拽住缰绳,双腿同时使劲,马蹄在前方倏地停下。
      剑在他手腕间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他却面容清冷如鬼煞,声音顺着风飘到蚩孓耳朵里:
      “跑到你坟里。”

      蚩孓听懂了这几个字,双眼大睁,急忙扯住缰绳,让飞驰的马停下脚步,目光顺着章书皖的视线落在他胯|下的土地上,突然意识到什么:“你阴老子!”

      话音刚落,他们四周突然响起震天的爆响!
      一声接着一声,火线窜烧如同惊蛇游龙,土石爆炸如同山崩海啸,碾硫之际,火焰倏起,顷刻之间成延燎之势。

      蚩孓身后传来惊骇的痛呼,但只一瞬,那痛呼就掩盖在飞崩四溅的泥浆里。

      黑夜之下,人视线所及,连血色都看不清。但蚩孓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遭遇什么。
      火|雷。

      禹朝惯有硝石火|药之名,只是数量稀少,非常珍贵。在此之前,重启楠只在鏖战初始时用过两回,而后这东西便再也没出现过。戈尔适料定禹朝制作火|药需要时间,且原料不足,价格昂贵,朝廷应该是负担不起这大量开销。
      然而,这消失数月的东西,此刻却在他身后炸响,将他的人碾成糜碎。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如同困兽临死前破碎的嘶吼——
      “李呈和!!我杀了你!!!”

      但风是朝后吹的,连带着他的嘶吼一起被吹向了身后。

      章书皖远远停了马,爆炸在数丈之外的平原上接连发生,这是第二次。
      上一回,伤及的是无辜平民;这一回,杀碎的是敌营宿敌。

      他心中翻杂着各种情绪,听着远处嚎呼声在火色中翻滚。

      东南方寒风呼啸,五百精兵匿于暗夜。

      李祁眯着眼看着远处那冲天火光,一切如他所料。

      爆炸声震耳欲聋,方圆百里都闻之色变。

      战争是手段,夜袭是计谋,一切越快结束越好。火-药是意料之外所得,却能最大程度快速结束这场争斗。

      宣策营一马当先,禹朝多少将领是在这马背上跑出来的。
      徐枫是,他父亲是,重启楠是,元德是,他自己也是。

      他心如磐石,眯眼瞧着自己的兵冲在最前面,火光中咆哮的是溶于天地的血脉,空气里捏一把都是沸腾的热骨。

      但磐石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缝,风吹不进,雨落不进,只容得进一个单薄身影。
      那单薄身影在穷穷无尽的夜幕下化成一个绛红色小点,立在腐朽的火色边,与他一起浸在无边的沉寂里,黯然看着那火苗吞噬着人的骨肉。

      他离那里太近了。
      李祁目不转睛盯着那点,心中的不安随着升起的火苗不断窜烧,舔舐的他心口发烫。他沉默着,握着弯弓,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搭在虎口,箭头对准了刚刚消失在火色里的庞大身影。

      在他听得到的凄厉哭喊嘶吼里,唯独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声音。

      而下一刻,那声音的主人突然从冲天的火光中突然奋力窜出!
      蚩孓满脸黑泥,周身蛮力,马在他胯|下发出阵阵痛苦嘶鸣,他的马鞭却丝毫未停,以惊人的速度挽刀向那绛红色小点扑去。

      李祁心口一跳,箭矢随之移动,射程距离却跟不上那身影飞快移动的速度。赵仪瞳孔骤缩,高声大喊:“躲开他!”

      枣月被惊的后缩,章书皖倏地握紧剑柄,重重拍了一下马背,厉声喝道:“驾!”

      他字音刚落,蚩孓驾马已近在眼前。

      章书皖驾着枣月扭头向黑暗里冲去,赵仪在他身后扬声高呼:“别往那里去!!”

      西南方不是精兵藏身之处,章书皖情急之下跑错了方向。
      然而他也没有机会再选一次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驱马疾驰。蚩孓铁了心不肯放过他,边追边高声嘶吼,喊的全是他听不懂的戈尔适语,仿佛野兽濒死前最后的痛呼。

      章书皖不敢托大,这人显然力气胜过自己数倍,不用交手都知道自己铁定敌不过。他只能拼了命的奔逃。原先蚩孓追他出营的景象竟然沦为了现实——他成了猎物,蚩孓是猎人。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章书皖咬紧了牙,心想,这次怕不是真的要栽在这里。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那一瞬间,突然一丝寒芒破空而出,划破了夜空,白金色的箭尖擦过章书皖的耳边,眨眼睛穿透了蚩孓的咽喉!

      那尖芒入喉的同时,另一匹马的马蹄声飞速向他奔来——
      马背上的黑色身影猛地翻跃而起,纵身向前,跃到蚩孓身后,单手持剑,利落地切下了他的头颅!

      死了?
      他得救了?!

      章书皖回头看去,诧异又心惊,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发不出。

      风从身边咆哮路过。李祁拉紧缰绳,在马背上直身抽剑,下颌棱角分明,脸上冷厉的神色几乎要把寒夜割破。

      章书皖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复杂而磅礴的情绪似乎呼之欲出。而他直起的身子像一块炽热的铁炉。他像扔垃圾一般将蚩孓的头颅扔在地上,顺势推开了那无头身躯。

      裂成两块的躯体在残夜的泥地上滚了两下,不动了。

      章书皖双掌尽数汗湿,几乎捏不住缰绳。李祁半边脸上都是蚩孓死时喷薄而出的血,在呼啸的风里飞速凝固。
      他手肘间还挽着一把长弓,刚才他就是用这把弓将蚩孓一箭穿喉。

      下一刻,那把弓却被他随手挂在了马鞍上。

      章书皖目光凝滞,看着李祁再一次翻身而起,从他胯|下的黑马上飞跃到他的身后,温热的躯体猛地贴近他的后背。

      他还没反应过来,李祁的双臂蓦地从两侧圈住了他,一只手牵住了缰绳,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掰向自己,然后偏下头,狠狠吻住了他的双唇。

      章书皖脑中因奔逃而紧绷的弦,在这骤雨般的吻中“啪”的断掉了。

      枣月载着两个人还在疾驰向前,风贴着面擦过去,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贴面而来的唇齿依偎,双唇颤栗,几乎坐立不稳。

      李祁执缰的手箍着他,替他稳住身子,恶狠狠的声音在颠簸的吻里倾泻而出:
      “第二次了。”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关起来,再也不让你出来。”

      一直被死死压在心底的情绪如泄洪般轰然涌出,章书皖浑身剧烈的颤抖,不敢回应,也不敢躲闪,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对方唇齿间的热意。

      满世界都是风卷起来的风沙,却把人温柔的裹在里面。李祁通身寒意,唇却烫的似炉,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压着他吻,舌间齿间尽是说不尽的缱绻依偎。章书皖在这纠缠里节节后退,茫然失措,仿佛陷入了混乱的捕网,却又不敢挣扎,怕越缠越紧。

      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李祁却更加狠绝地近乎噬咬着他的唇舌,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章书皖胸口急速起伏,长时间的窒息让他眼前都黑了,声音破碎而艰难:“世子爷……”

      李祁的手指在这一声里倏地收紧。
      那在心中翻滚数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此刻都附着在他的指下!他用力捏着面前人的下巴,倾身时几乎控制不住力道,辗转之间在周身的血腥味里闻到了属于章书皖身上独有的味道。

      章书皖竭力喊他:“世子爷!”

      他咬着牙,沉了声:“别叫我!”

      章书皖猛地喘了口气:“……什么?”

      李祁咬住他的唇:“别叫我世子爷。”

      那代表着身份的称谓是责任,也是枷锁,但此刻他想要挣脱枷锁,朝面前的人走过去。

      章书皖和旁人不同,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也会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世子爷”,但逐渐也会忘却这些。虽然这么叫着他,嘴里却经常忘了称一声“您”。
      他想要保住这份与众不同的熟稔,想要擦掉身份的鸿沟,想护着当年记忆里玩世不恭的白衣小公子。

      他不想夺走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也不想看到他再一次置身险境。不是每一次他都会恰好在场,每一次都能如同这两次一般能及时救下他。

      手抚上他因喘不上气而泛红的脸,李祁近乎决然地不给他退缩的空间。

      章书皖最终无法选择,只能闭上了眼。
      疯了。
      疯子。

      他散了力,终于放弃抵抗,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在水里学会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枣月感受到威胁已褪,慢慢放慢了脚步。
      所有的情绪都在草野的徐风中化去,刚刚急雨般的吻变成了温柔的缠绵。

      人还未醒,身侧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章书皖突然惊醒。他猛地避开李祁的双唇,像是也避开了刚才的旖旎缱绻。

      李祁侧眸,看着那匹向他行来的黑马。

      章书皖声音喑哑道:“您的马找来了。”

      蚩孓从宣策营骑兵那儿抢的马也跟着同伴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两匹黑马依偎在一起,朦胧的月光下看上去竟像是在耳鬓厮磨。

      李祁低声道:“我的马叫玄烛。”

      章书皖看了一眼。

      李祁将自己的马从另一匹身边拽过来,动作间竟有些生涩粗鲁。他把马拉到了枣月身边,又拍着马头让他挨着枣月。
      对另一匹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看着两匹挨在一起的马,章书皖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白日西逝,清风赴闱,罗帷徒袪,玄烛方微。
      玄烛,是月亮。
      枣月,是红色的月亮。

      他低头看着枣月,又看向玄烛,电光石火间,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的枣月是母的?”

      李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慢慢勾起了嘴角。他说:“不然从哪儿找一匹身形这么小的战马?”

      章书皖咬牙看着他。

      李祁抬腕,帮他擦去脸上的血渍,低声说:“回去吧。”

      章书皖偏过头想躲他的手指却躲不开,最后恼了,指着他的玄烛:“你回那里去。枣月是女孩子,它娇弱的很,驼不动我们两个。”

      李祁手指轻轻拂着他的脸,低声笑出来。

      章书皖觉得全身都是燥意,侧身躲开他的手指,声音大了几分:“快点!”

      李祁笑的浑身都在震。
      他看着章书皖,翻身下了马,但并没有再跨上玄烛,而是走到了枣月前面,牵起了它的缰绳,道:“我牵着你走。你坐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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