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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夜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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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的清晨，空中漂浮的云霾逐渐散去，晨光从云层间漏下来。
章书皖换了一身骑马劲装，站在帐前。黑绸般的头发用一根青色丝带高高束着，衬的他白皙的脸更加莹莹如玉。他脱下了厚重的大氅，颈边用一根红绳系着绛红色披风。墨色的袖口处扎着鹿皮护腕，裹着他纤细的手腕。腰封挂着腰刀双耳，身后背了一把佩剑。
不久，一声远哨自天际边吹响，宣策营中的脚步声倏地密集起来。
赵仪从帐中出来，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天，低声道：“起风了。”
章书皖回头看他，唇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冷笑意：“刮了很久了。”
洪安府的另一头，常时兴带上头盔，身侧的剑鞘摩擦着铠甲，乌黑的战靴踏上都督府门前的青砖。他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轻哨，回头望了望守在门边的妻子。
他说：“我很快回来。”
洪安府地方军很快在城郊校场集结。章书皖的脸半掩在头盔下，策马横穿过城郊野道。远处，常时兴和元德挺直着脊背骑在马上。他们身后是雷屯大军，身前是圹埌大地。大地的边缘，高耸的城墙为大军竖起了厚重屏障。但他们很快就要走出这层屏障，穿过草野，在夜幕到来时潜入另一座城池。
枣月带着章书皖疾驰到二人面前。章书皖从腰间拿出令牌，高声道：“大将军有令！洪安府地方军即刻出发，与大军集合！不得延误！”
常时兴目光沉沉，回头对元德道：“传令下去，即刻出发。”
上万人踏上了数十年不曾用过的兵道。道路两边荒草丛生，在严冬的狠戾捶打下结了一层化不开的霜。章书皖骑着枣月行在常时兴和元德后侧，回头看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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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池府。
入了夜，火舌噼啪作响，几个戈尔适士兵围坐在营地里，一边烤着羊腿，一边说着戈尔适语嘻嘻哈哈的聊天，气氛轻松愉快。
离他们不远处，一个马奴缩着肩膀、垂着脑袋，正在喂马。其中一个老兵觑了那马奴一眼，用戈尔适语说道：“这帮中原人就是命贱！只配当我们的奴隶！”
其他几个士兵回头向那个中原马奴看去，纷纷大笑起来。
那老兵朝嗓子里灌了一口马奶酒，突然想到什么，将手放下，问旁边的人：“羊髀骨呢！还有没有！”
旁边一个扎着长辫的士兵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抬头问他：“你是傻了吧！那骨头有什么好吃的，又没有肉！”
老兵横他一眼：“你管这么多！我又没说是要吃的！”
几个人不解其意，但其中一个士兵还是拿了根木棍从火堆里扒拉了一阵，找到了老兵说的骨头。“喏，羊髀骨，都烤裂了。”
“你懂什么，就是要烤裂！”那老兵瞪着眼睛从他手里拿过木棍，边把那羊髀骨往自己方向拨了拨边说，“这是我祖爷爷从中原学来的老占卜法，你们别说我没提前跟你们说过！这玩意儿非常准，只要观察上面的裂纹，就可以判断出吉凶祸福……”
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笑他：
“你祖爷爷不是个商人吗，还懂占卜？”
“这玩意儿不是应该用龟壳吗？你这个东西真的准？能测出来个啥？”
几个人说话间，那个马奴一直侧耳听着，垂头不语。只是手中喂马的动作不知何时变了样，开始解那几匹马的马绳。
那老兵对着火光盯着髀骨上的裂痕看了看，突然大惊失色，叫了起来：“不对！今夜那帮中原人会突然袭击！”
旁边的戈尔适新兵都笑了：“汉儿皆藏头膝间，何敢！”
他们嬉笑着，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马厩里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哨：“嘘——！”
几个人面色突变，朝那里看去。只见刚刚还唯唯诺诺的马奴，突然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马——
再一看，马厩里所有的马都已经被松开了马绳，马厩围栏木门大开！
在那马奴一声口哨里，数十匹战马已经瞬间奔出了马厩。其中一匹驮着那马奴，朝营地外奔驰而去！
“糟了！”
“拦住他！”
“快去报告蚩孓将军！有奸细！！”
然而，还不待他们从地上站起身来，其中一个眼尖的就发现了更多的不对劲：“营外，营外！”
他情急之下连话也说不完整，其他人只能凭着破碎的词语往营外看去。营地木质的大门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满地的火光里，乍然响起数十声更加尖锐的长哨，那数十匹战马不顾大火，一匹接一匹，猛地跨过木栏，循着哨声朝营地外的黑暗中奔驰而去。
夜里的风骤然吹响了号角。在戈尔适人短暂的怔愣里，漫山遍野的火从天而降——
没错，从天而降。
那猝了火的箭矢如密集的雨点，瞬间铺满了整个戈尔适营地！
那老兵颤抖着失了声：“占卜……占卜……”
谁还有空管他那灵的出奇的占卜术，所有人都疾速朝营地内一点集合而去。
然而，在漫天的火光里，他们立刻就又听到了更加慑人心神的声音——
“咚！”
“咚！！”
“咚！！！”
是鼓声。
这鼓声犹如恶鬼来自地狱的低语，从地心深处伸出带刺的藤蔓，瞬间包裹住这片土地。
仅仅刹那，整片营地都已经陷入了这声音里。
“杀——！”
“杀——！！”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呼啸之声，紧接着是数千计、数万计的马蹄踏地之声。顷刻间，戈尔适营地坠入了修罗炼狱。
蚩孓身上的寝衣都还没穿好，露出一大块黝黑的胸膛。他把身上的女人踹下床榻，高声朝帐外喝道：“来人！来人！！”
营帐上的木梁被什么重物“嘭”的砸中，霎时间火光就蔓延到了他的帐顶。他猛地后退一步，跌在塌上。外头的士兵急忙送来他的盔甲。蚩孓脸色惨白，但转瞬间又布上了阴鹜：“拿我的刀来！”
帐外的厮杀声沸反盈天，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泼泼血洒在帐帘上，又被新的血液覆盖。蚩孓提刀一脚踹开了帐门。一个士兵被踹飞的身影朝他冲来，他一脚踢开了他，目眦欲裂：“是谁！是谁夜袭！”
蚩孓走出营帐的间隙中，又有大量玄甲骑兵涌入了戈尔适营地，他们身上皆披着刺着楔尾雕尾羽的绛红披风，策马间如同大雕展翅，覆盖住营地上空的整片夜空。
那老兵已经摸出了刀，熟练地砍断了几匹马腿，闻声又看过去，瞳孔剧烈颤抖。
那是他们的战马，准确的说，片刻之前还是他们的马，此刻却已经在中原士兵的胯|下。
戈尔适是草原部落，战马是他们的核心战备。而此刻，他们的马在玩笑间迎头倒戈，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摧残他们的军心。
他握刀的手还在颤抖，不忍抬臂去砍那熟悉的马——那是他们付出了多年的心血养出的马啊！
戈尔适的其他士兵同样被震在这惊心的一幕里。
中原人、中原人！
他们愤怒却又没有办法，是他们让那些中原俘虏做了他们的奴隶！是他们把自己的战马拱手相让！
厮杀还在继续，章书皖跟着赵仪从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章书皖看着那倒下的一个个身影，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帮李祁把这片本就属于他们的土地夺回来！
赵仪策马转身大喊：“章书皖！跟紧我！”
话音刚落，他们就已经来到了戈尔适营地的主帐区。
这里到处都是四溅的血，章书皖已经数不清自己身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他的手臂重复抬起落下，没有停过。这里似乎在下一场血雨，而血雨的正中央，有一个近六尺高的人挎刀立在主帐前。
他的周围站满了数十个保护他的士兵，皆在火中执着弯刀，怒目切齿地瞪着他们。
他和赵仪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人。
戈尔适部落留守在应池府的首领，蚩孓。
他们要么把人就地格杀，要么把人引到营外埋了火|药的地方。
宣策营骑兵打前阵，步兵随后，弓箭手布满了整个草野，但箭只能堪堪射中高大显眼的营帐，但做不到这么精确地射到被重重包围保护的将领身上。
而李祁作为主帅还在后方镇军，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章书皖盯着那人的身影，心中迅速做着决断。
数息间，赵仪回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已有了决定——
他们杀不了他，只能把他引出去。
“蚩孓！”章书皖齿间咬着他的名字。
那人闻声抬头，看向他的眼中带着狠戾。
枣月停住了脚步，章书皖在马背上立直了身子，清亮的眼里带着轻蔑，嗓音犹如鬼蜮精魅：“我乃禹朝三军统领李呈和。这里已尽数被我大军包围，你插翅难逃。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敢不敢单枪匹马与我一战？”
赵仪按住身|下嘶鸣的黑马，回头看着章书皖。
蚩孓挎刀站在帐前，脚底踩着和了血的泥浆，仰头朝章书皖的方向嘶嘶一笑：“李、呈、和。”
他作为戈尔适部落一个排位较末的将领，暂代应池府守军首领，禹朝李呈和的大名如雷贯耳，但他从未见过真人。
他如鹰钩一般的双眼盯着那马上瘦削单薄的身影——禹朝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就是这个样子？这个身形，仿佛他单手就可以捏断。
蚩孓从嗓间嗤笑了一声：“好。”
章书皖毫不犹豫，策马转身，朝营外奔去。赵仪看向蚩孓，只见他已绕出保护圈，劈刀砍落一个宣策营士兵，夺了他的马，翻身而上。
赵仪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倒在地上，一秒都不忍多待，回首打马跟着章书皖向圈外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