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万里旌旗》小笼包的洞

36、高山

　　大军行出城门，章书皖回头望向那高高的城墙。鄞州城内的爆炸像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插曲，而此刻正随着马蹄前进的步伐被他们甩在身后。

　　风擦着耳边吹过，他莫名有些心慌。
　　这样就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拉着缰绳，将目光投在不远处被校尉押带着捆在马背上的玄凌道人。

　　回到营地，大军已从城外驻扎的地方起营。
　　李祁派人带着玄凌道人顺着大军队列走了一圈，很快就有人上来禀报，说这人之前一直跟在大军后头北行，因带着一身行囊又是道士打扮，军中俱以为就是个顺路的普通道士，没人在意。这会儿想来，应该是有别的心思。

　　章书皖很无语，原来可以在太上皇眼皮子底下动土，最危险的地方真的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羽侦司里还关着不少人要审，一时不好挪动，沈熠彤人还在江陵府。于是玄凌道人安排被刘钰带人捆着送回江陵。出发时章书皖离队前去送了送，玄凌道人在小道口咳着嗽，手还被绑在身后。

　　章书皖走近了，见到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下向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说还来得及。”
　　玄凌道人瞪着眼睛：“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那爆炸就是天谴，你就是那颗灾星……”

　　章书皖无奈叹了口气，拿出了个百帕子对旁边的校尉挥了挥道：“没救了，带回去送给沈兄弟下酒吧。”
　　刘钰：“……”

　　许是怕再被耽搁，大军起营后，李祁加快了行军速度。扎营的时间从戌时末延至亥时末，起营的时间从卯时末提至卯时初。章书皖刚开始时不太适应节奏，骑马时间太久，他大腿上被磨出了水泡，水泡又被磨破，每日上马时都疼的直抽。睡眠不足，他后来学会了把缰绳在手臂上打个结，坐在马背上还能假寐一会儿。再有，冬日的朔风在骑马时对着他全身无孔不入，行路时手脚冻的全是冻疮，破了又结痂，结了痂又破。如此反复，时间一久，他竟都有些麻木了。

　　好在李祁虽要求严苛，但出发前在吃穿用度上费了很多心思。这年虽是灾年，但大军的行粮还是够的。章书皖虽然身上受苦，胃倒是还好。

　　转眼到了岁末，大军已行至兖州北境，还有一日就可到达洪安府。

　　禹朝建制，州府同级。每府设都督、长史各一位；每州设刺史、知州、通判。

　　洪安府大都督府此时乌烟瘴气。

　　都督常时兴正发着脾气：“户部那姓韩的又给我来这套！欺我常家朝中无人是不是！人我都迁走了，他给我来句没钱——妈的，想当年我连中二元，若不是后来我兄长在南海战死……”

　　听了十多年“想我当年连中二元”故事的长史元德抠了抠耳朵，选择性耳聋。

　　常时兴嗓门洪大：“这笔钱的就算了，其他钱呢！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养点军户容易吗？一帮狗娘养的吃干饭的，每天就知道喝酒赌博斗蛐蛐——要不是周边那几个州府都是这个鸟样子，我们至于被戈尔适那帮孙子养的打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元德默然看着这位“连中二元”的都督，心道一个读书人，硬生生的被逼的满口脏话，这世道也是不容易。
　　半晌，他看着面前放弃了文人气息的大都督，翁声安慰道：“大过年的，您不要生气。”

　　通常以“大过年的”开头的安慰之词，都可以把人毛捋顺了。然而今岁说这句话反而像是往火里添了把柴，常时兴更生气了：“大过年的！大过年！他李呈和把大军带到我地盘上来打！妈的，今年还能过个完整年吗！我还能看得到明年的太阳吗！”
　　元德：“……”

　　常时兴继续骂：“信中说来了三万人马，我这儿地方军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人，那应池是那么好打的吗！荆城万一被攻破了，那边峪山再南下，好家伙，西边南边一起破，我看李呈和提着人头去见他爹吧！”
　　元德道：“……那是高了咱们好几级的靖国公世子，您还是称他为大将军比较好……”
　　“我怕他！他还欠着我兄长一条命，我堂堂五品官，差他几级啊，怕他！”常时兴拍桌子骂。
　　“从五品。”元德好心纠正他，“护军大将军是正二品，您跟他差了七八级。”
　　“你他娘的哪头的！”常时兴瞪着眼瞧他。
　　“您这头的。”元德道。
　　……

　　他们这头骂的正欢，那头李祁带的大军也没闲着。腊月二十九，大军行至洪安府南边，却被一座悚然矗立的大山挡住了去路。
　　赵仪翻开舆图，对着看了很多遍：“爷，奇怪了，图上没有这座山啊……”
　　李祁皱着眉看了两眼：“只有这一张图？”
　　“其余都是照着这张图绘制的复制品，都是一样的。”

　　大军停在山前，李祁攥着缰绳左右绕了两圈：“若要从两侧绕过这座山，怕是还要三日。”
　　赵仪道：“这……”

　　前日收到徐枫从东边传来的传信，他已带兵到达太仓东境。当时李祁预计两日之内便可到达洪安，便回信让他四日后动兵扰境。这样一来，如果他们要绕过这座山头，势必会晚上三日才能配合动兵。徐枫会落为众矢之的。
　　而现在传信过去也来不及了，即便快马加鞭，四日之内必不可能到得了徐枫手上。

　　李祁抬眼看着山峦之巅，低声道：“传我令，攀山。”

　　若是现在连夜攀过山头，还有哪怕晚上一日到洪安，也还有机会赶上。

　　与此同时，太兴城内，礼部忙里忙外，正在准备年三十晚上宫中的岁宴。这年由于北方征战，国库吃紧，宫宴规格与往年相比有许多缩减，但仍架不住有许多开销。礼乐歌舞、珍馐美酒，没一项用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礼部忙得打颠，户部累得头疼，只有皇帝优哉游哉地待在寝居的庆阳殿，赖着节庆不用上朝，终日脚也踏不进理政的文德殿。

　　翌日晨光乍现的时候，大军刚刚攀上高山半腰。马匹走山路不稳，骑着马过山容易累坏战马，所以大军都下了马，牵着缰绳往前走。
　　连夜未阖眼，章书皖拽着马绳喘了口气，回身往后看了看。

　　三万人，爬一座山，从远处看，简直像一窝蚂蚁密密麻麻覆住了半个馒头。

　　然而纵是彻夜未眠，队列也少听见有谁抱怨。

　　章书皖不禁看了眼李祁。

　　他牵马走在队伍最前方，墨发系的端正，脊背挺的笔直，眼中印着初生的朝晖，仿佛从来不知道“疲惫”两个字如何写。这样的身影不论站在山巅或是山脚，都是大军的主心骨，是良田干涸时淌过的汩汩细流，是抚慰焦灼人心最好的药石。

　　这样的人，和天边的朝阳一般，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暖意，能驱着人往前进。

　　不知是什么样的环境，能造出这样的人。

　　章书皖一时有些出神。

　　“瞧什么呢，要撞树了。”
　　身边忽然有人出声，章书皖从怔忪中抽离，一眼看见了正前方两步之外的大树。

　　赵仪看着章书皖有些怔愣的样子，问道：“你是不是困啊？”
　　“还好。”章书皖低头带着枣月绕过那棵树。
　　“也是，武曲星嘛。”赵仪咂嘴，“不过你也不用逞强，再坚持坚持，再有半日就能到山头，到时候应该能休息上两三个时辰。只不过在到洪安府之前，怕是要这样辛苦两天。”

　　章书皖其实不太能明白他为什么老叫自己武曲星，但也懒得问，只倦怠地往上瞥了一眼：“你那舆图是什么时候的，为什么能缺了这么高一座山？”

　　赵仪皱着眉：“我也不知道哇，舆图是兵部年前给的，这事还只能问他们。想来他们应该没有这个胆子在舆图上做手脚吧。”

　　章书皖道：“你有几分把握啊？毕竟私印和兵符都有人敢偷。”

　　“这……”赵仪被他问住了，“我没有把握啊……”

　　章书皖回头看了看队伍，叹了口气：“你们世子爷真的是树敌良多，朝中那些蝇营狗苟也是不少，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赵仪看着前方李祁的背影道：“就这么过来的呗，还能怎么办？”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会儿，章兄弟，我还是想问问，那天晚上在鄞州……”

　　“咳。”章书皖脸色微红，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我突然觉得肚子痛，我去后头找张苑。”

　　“啊？”赵仪看着他的背影，纳罕，“找张苑有个屁用啊？这个人真会找借口。”

　　张苑小脸上一脸倦意，小小的身板趴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被老军医牵着往前走。

　　“先生，我跟您换换吧。”章书皖把枣月往前带了带，“您牵我的马，我帮您牵着张苑。”
　　老军医看了看他，缓声道：“也好。你牵他稳些。”

　　缰绳换了个人牵，枣月扭了扭身子，但也没挣扎。章书皖抚了抚张苑的后脑，看着他半睡不睡的眼睛：“你安心睡会儿，我把绳子栓你胳膊上，我看着你，不会掉下来。”
　　“唔。”张苑轻声应了一声。

　　系好缰绳，章书皖抬头看了一眼张苑，发现他还睁着半拉的眼睛望着自己。
　　“怎么了？”
　　“章哥哥，这座山……”张苑抬眼看着他，“舆图上是不是没有？”
　　章书皖默了片刻，道：“你别听别人瞎说，只是没想到这么高而已。快睡吧。”

　　除了各营的都尉和副都尉，以及跟在他身边的亲卫和校尉，李祁没有向军中众部说明舆图的事，为的是稳定军心。但大军行进时间比预期多了一日，且彻夜翻山，许多人都已经猜到了事情始末。只不过章书皖不想让张苑想太多，所以没有说实话。

　　张苑叠着三层眼皮轻轻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想说什么，顿了半晌，没有开口。

---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张现在开了一半的地图，基本上能看到的都是北边（万一代码不行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