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万里旌旗》小笼包的洞

17、枣月

　　点兵之后，是繁复冗长的军队重编。

　　地方军原是各州府的杂役兵，而江陵府的地方军只有步兵一种，军营里没有饲养马匹。在没有重战车的情况下，面对敌人的优越骑兵，步兵守城会尤为艰难。
　　徐枫在主帐中和宋尉知商讨的，就是从每个营的步兵之中选出合适的人组建出一只小型骑兵营。
　　骑兵一队二十五人，需人人配有战马。培育一批战马耗资巨大，到了战场上，战马的命有时甚至比士兵的命还要贵重，所以选出的骑兵必须骁勇善战，不论是弓、矛、盾、弩，都需精通。八个营各二十五人，这只小型骑兵营共两百人。

　　宋尉知手里握着待选名册卷成一拢，站在沙地边叹了口气。
　　他带的兵，他心里有数。

　　右峰营两千五百人，其他七营各两千五百人，整个江陵府地方军共两万人。
　　两万人，不知道一月之后还有多少？

　　他惆怅的情绪没坚持多久，徐枫带来的那个熟悉的“狗都嫌”站在他旁边，突然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油纸包着的东西，问他：
　　“要不要来点儿？”

　　可能是原来的职业日常给人带来过的冲击太多，章书皖非常擅长调节情绪。

　　宋尉知低头看了看油纸包里红彤彤的东西，无语地扯了一下嘴角。

　　油纸包里放着的是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整整齐齐摆着的山楂糕。

　　他黑着脸回头问他：“你以前在我营里也经常这么干？”
　　“干什么？”
　　“站队列的时候吃山楂糕？”
　　章书皖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站队列吃什么山楂糕？哎，你要不要？不要我收回来了。”说着自己提了一块出来往嘴里塞。

　　宋尉知黑着脸拿了一块，然后看到章书皖把油布包收回去，往怀里最深处塞了塞。
　　“……”

　　安静了没一会儿，章书皖又拿胳膊肘捅捅他：“你手里那个，唔，名册，借我看看呗。”
　　宋尉知：“这不能给你看。”
　　“有什么不能看的，马上人都要到跟前了。”他朝不远处排成长龙的队伍努努嘴。
　　“……选拔要很久，不能提前给你看。”
　　“行吧。”章书皖叹了口气，“那你就告诉我，里头是不是有李怀安？”

　　宋尉知木着脸，半晌，艰难地点了下头。

　　章书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评价：“那算你们有点眼光。”

　　……其实根本不需要眼光。李怀安的各项考核成绩在整个右峰营都是拔尖的，不管哪个月哪个考核结果，从上往下看，李怀安的名字都在最顶上。
　　宋尉知懒得置喙，站在一边不吭声了。

　　那条长龙队很快过来了，大致数一数，大约有上百人。
　　这大约五分之一的几率选上，比大学毕业生找工作的几率高多了。
　　章书皖叹了一声人口过多带来的微妙烦恼，然后自己往队伍边上挪了几步，一眼就又看到了李怀安。

　　李怀安站在队伍前侧，拧着眉看着章书皖：“你脚怎么又严重了？”

　　……还能为什么，因为昨天晚上当了一次消防员。
　　章书皖把脑中的火影子挥了挥，回答：“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顿了顿，他又说：“你加油哦。我听说这次的骑兵是要到宣策营来训练的，因为这里没有马也没有场地。”

　　李怀安没有意外，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宋尉知站在前头开始点卯，队伍人头攒动，很快轮到了李怀安。
　　宋尉知拍了拍李怀安的肩背，低头跟他说了几句，章书皖听不清，但也能想到无非是一些叮嘱之类的话。
　　他在营里的时候就知道宋尉知对李怀安非常看重。李怀安是他们第一队的队长。也就是入伍时间太短，估计再过两年就能升到训练官甚至更高。
　　李怀安听完宋尉知说话之后就简单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往操演场走了。

　　章书皖立刻跟上去。

　　操演场是沙地，边上除了兵器架之外居然还站了几匹高头大马，身上皆裹着绢布甲，其中几匹似乎是等久了，马蹄不耐烦地在沙地上来回踏步。
　　章书皖的枣红小马和徐枫的高大青骓则离这群马匹隔了几步远，被随行士兵牵着缰绳站在旁边。

　　徐枫坐在操演场的台子上，眯着眼望着下面。

　　演练很快开始。章书皖看到李怀安走到兵器架边，几乎没有犹豫，拿下来一根长/矛，然后朝马匹群快步走过去。
　　牵着马匹的士兵将缰绳递给他，紧接着李怀安一个侧身，利落的翻身上马，单手执缰，两腿朝马肚子微微一夹，那马儿就听话的朝沙场小跑过来。

　　章书皖震惊地望着他。
　　好熟练的身手——感觉这人就应该是长在马背上的。

　　另一侧走进来一个对阵的士兵。仔细看，他的额角有块颜色很深的疤痕，似乎是刚结痂不久，在这之前估计伤的不轻。
　　那士兵看了一眼李怀安，眼底全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待他看清李怀安手中拿的是根长/矛，他转头毫不犹豫地也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根一模一样的矛，然后翻身也上了马。

　　章书皖似乎品出了点什么。
　　这怒气冲冲的小伙子看着有点面熟啊。

　　徐枫边上的人很快收到指令，“咚”的一下敲了鼓，然后那怒气翻飞的小伙子猛地夹了一下马肚子，只听到马发出了一声“嘶——”的长鸣，好像被夹疼了，然后立刻被拉着往沙地上跑。
　　他手里拿着矛，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朝李怀安冲过去，整个脸都用力到扭曲，手里的矛仿佛下一秒就要扎到李怀安身上。

　　李怀安在马上眯着眼看那人朝自己猛冲过来，半天没动，就在章书皖忍不住要叫出声的那一刻，终于轻轻地动了下脚，然后他脚下的马儿忽地动了——往旁边，扭了一下？

　　还没等章书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扭的，就看到李怀安已经躲忽然拿起长/矛，往那人胯/下的马蹄扫过去。那马受了惊，猛然抬起前腿——
　　“砰”的一声，马上的人没抓稳马缰，重重摔在地上！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十秒。

　　章书皖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一时忘了说话。

　　但李怀安没有停。他驾着马，悠悠地走到了那人身边，忽略那人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样子，微微勾起唇角，声音低沉：
　　“许留云，你算什么东西。”
　　这熟悉的名字轰然入脑，章书皖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人——
　　许留云，差点忘了章简之那一棍之仇！

　　“啪啪啪——”
　　身边传来徐枫不假思索的拍巴掌声。他回头看过去，徐枫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赞赏神色，接着不远处听到声响的宋尉知满头大汗地朝他们跑来，身后是一群士兵热闹的起哄声。

　　“徐将军。”宋尉知说着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他们第一次上马，下手没有轻重，请徐将军责罚。”
　　徐枫挑了下眉：“摔马是常有的事，我责罚什么？快叫军医过来看看胳膊腿有没有事吧。”
　　宋尉知：“是。”

　　徐枫对着李怀安笑道：“你叫什么？”

　　李怀安已经下马向他们走来，听到便停了脚步，拱手道：“李怀安。”

　　“李怀安。”徐枫扬起手里的名册，“休息一下，等第一轮结束再比试一场。若是还能有这样的表现，随我直接回宣策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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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书皖骑着红枣马在回宣策营的路上，仍然不敢相信地频频回头看李怀安。
　　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回给他一个挂在唇边的笑。
　　徐枫注意到章书皖和李怀安的眉来眼去，转身给了他肩膀一巴掌：“好好看路。”
　　……马自己也有眼睛的徐将军。

　　他们回到宣策营的时候已是酉时末，营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热闹，士兵扎作一堆一堆，围着营火吵吵嚷嚷。
　　徐枫下了马，把缰绳递给旁边的人，问：“这是怎么了？”

　　周围仍然吵闹，章书皖听不清那人跟徐枫说了什么，他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想到上一次下马的时候是徐枫帮了他一把，这会儿徐枫在问别人话，他自己有点骑虎难下。
　　犹豫了一下，他吁了口气，正要自己下马，忽然身边多了一只劲瘦的手臂。
　　他抬起眼，面前是穿着一身黑色骑装的李祁。

　　他身后是另一匹高头大马，通身乌黑，笼头、衔铁、马衣一样不差，正被人牵着缰绳往里走。看样子，李祁也刚刚回来，正好在门口遇见他们。

　　李怀安刚下马要过来的动作被挡在了半路。

　　李祁伸着手等了半天，还不见人下来，略微不耐地抿了嘴：“下来。”
　　章书皖又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李祁扶着他的手臂，微微一拉，毫不费力地把他从马上带了下来。

　　刚落地，章书皖踉跄了一步，被那只沉稳的手臂扶正。他问：“大将军刚回来？”
　　李祁看了一圈他的马，答非所问：“这马骑着还行？”
　　章书皖闻言回头摸了摸马头，想起来徐枫说这是李祁挑给他的，答道：“嗯，它真的好乖啊。”驮着他一路走得很稳。

　　李祁嘴角微微抬了抬，手臂贴在章书皖脸边，伸出手也碰了碰马的额头：“有没有起名字了？”

　　章书皖犹豫了一下：“我感觉你们起名字都非常有讲究。徐将军的马就叫青骓，很文雅，我怕我随便起的名字难听。”恐怕开口就是什么国彪之类的。

　　李祁笑了：“没有。你名字起的挺好的。”
　　简之就是个不错的名。

　　章书皖不理解他对他哪里来的这种信心，但不妨碍他确实想给自己的小马起个名字。他偏过头端详了半晌，沉吟道：“它一身枣红色，额头还有个月牙状印记——不然就叫它‘枣月’，怎么样？”
　　应该比小红小枣什么的好一点，他个人认为。

　　李祁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马，接着对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嗯，名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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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受启蒙时期看过的小说影响，我对枣红色的马有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