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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军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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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城门骤然大开,一阵朔风从冰冷的初冬夜里卷过。宫掖门的守卫缩着脖子,皱着眉看着黑暗中在宫门外下马、向宫门徒步奔袭而来的斥候。他重重的盔甲踏过地面,脚底带起一阵沙尘。
斥候快步行至宫门前,单膝跪地,双手举着卷轴:“北方战报!!”
没人敢耽搁,宫掖门守卫立刻上报司马。片刻后,北方最新战报到达的消息像洋葱被剥开了皮,一层层快速传进皇帝寝居的庆阳殿。
宣昭帝披着中衣从屏风后匆匆绕至案前,年轻的脸上全是不耐,“做什么,大晚上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一直守在殿内的内司总管太监潘寺卿识相地没有接话,只从殿外接过战报卷轴,快步递至案前。
微弱跳动的烛光下,皇帝盯着卷轴眉头紧锁。
潘寺卿垂首站在旁边,用余光扫到卷轴上几个重点字,眉角一跳。
那密密麻麻、爬在卷轴上的黑色的字仿佛舔过血,寥寥数语叙述着皇帝最不想听到的话。
辽河北部十三个州府于几日前全部失守。云麾大将军领着溃败的三千残军,匆忙退至辽河边界的江陵府地界。而戈尔适部落的骑兵精锐已然踏入峪山山脉,直逼辽河,打算乘胜追击。
而如果任戈尔适部落穿过峪山,淌过辽河,便可一路逼近禹朝的国都,太兴城。
殿内炭火劈啪作响,烧的人心焦灼。皇帝颓然靠在精心雕琢的明黄软垫上,声音嘶哑:“宣殿前都指挥使张清泉,兵部尚书陈域,靖国公李恪,靖国公世子李祁即刻入宫。”
潘寺卿俯身道:“小的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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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十八年,江陵府。
一更的梆子刚敲过,宵禁时分,路上散了几朵白梅。
江陵府地方军的军营到了晚间十分静谧。突然,营外一阵马蹄纷踏而过,惊醒了床榻上的人。
章书皖就在这突兀的声音里睁开了眼睛。
四周阙静无声,刚才将他惊醒的马蹄声仿佛是梦里传来的。他动了动手指,直觉周遭的气息不太对——
不是熟悉的消毒水味儿。
脑中混沌,他仔细想了一下。
之前是在睡觉来着。
他探手摸了摸,身上裹着被褥没错,身下是硬木板也没错。
就是味道不对。
愣了一会儿,他突然迟钝地感受到后脑一阵钝痛。
……他被人打了?
捂着脑袋嘶了一声,章书皖从硬木板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周——
没有灯,反而有一簇火光,似乎透过什么厚厚的布料照进来,看的不甚清晰。
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坐起来的声音就惊动了不远处的几个人。
黑暗中,有几个人闻声下了塌,向他靠过来。
话语间不知是谁点燃了蜡烛,“滋啦”一声,烛光照亮了周围一圈——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营帐,前后铺着大约十个硬木床榻。身前是五六个人皆用布带绑着长发,素衣长衫,脚踏长靴,站在他的塌边七嘴八舌地问他感觉如何,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往边上一看,几身玄甲并着头盔放在门边的案上。
……玄甲、头盔?
章书皖完全懵了。
正在此时,从人群后方走过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身形修长,肤色白皙,眼神明亮。他本就长的极好,走路时下巴微抬,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傲气,和周围那几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章书皖盯着他微微松散的长发怔愣良久,看他坐下来,又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接着说道:“没想到许留云在校场上能下这么重的手,对练时一枪砸到你后颈,让你昏了三天。还好这次有人在上头压着,副都尉没敢放过他。他被打了五十军棍,这会儿在他自己的塌上疼的乱叫,也算是给你出气了。”
温热的茶杯递到手里,烫的章书皖一个机灵,瞬间清醒了。
他睁大眼睛,努力理解了一会儿——
他之前在什么校场上;
他是被人打晕的;
他昏了三天。
……什么玩意儿和什么玩意儿?
旁边的一个略微年长些的胖子笑了,脸颊两边的肉扑扑地鼓起来:“李怀安,他躺在塌上真的只是因为五十军棍?没有你的功劳?”
李怀安不接他的话,轻声问章书皖:“你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可以去把军医叫来。”
那胖子笑他:“人家堂堂军医,大将军来了还没让他看过病,这几天被你薅来咱们营帐几回了,你数过吗?”
说完,他又低头看章书皖,“那个……章兄弟,你感觉呢?没事啊,不舒服就说啊,老张我还是叫得动军医的。”
……他感觉啥?
他感觉脑袋疼。
校场、军棍、军医。
脑中不由拼凑出了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地方——
军营。
他一觉睡醒,就跑到了军营?
还有,这些人,这长长的头发,这麻布粗衣,还有那玄甲头盔……
章书皖感觉他想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暴毙。
他张了一下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印象里,他睡觉前最后所在的地方还是充满了消毒水味儿的医生值班室,那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刚开始在医院实习没多久,值夜班是家常便饭,经常日夜颠倒。
记忆里的最后一次夜班,他熬到早上六点。交接完成以后,他顶着深深的黑眼圈和对前一晚那个乱踩油门的公交车司机的怨念,几乎是半阖着眼回的宿舍。
哦,他之所以对那位公交车司机怨念颇深,是因为他一脚油门,咣啷啷给他们急诊送来了二十多个伤患。加上前一日有个不知道怎么胸口中刀的青年来就诊,情况堪忧,几乎占据了章书皖剩余的所有工作时间,弄的他那一天的工作可谓是铺天盖地。以至于到了宿舍,章书皖见到自己的床像见到了一沓人民币一样高兴,扑上去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
半个时辰后,章书皖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凭借着众人话语间零零碎碎的信息,终于把这儿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所有的信息都证实了他心底的一个猜测——
他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少年士兵的身上。
这里是一千多年前的禹朝,现任皇帝是历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宣昭帝。
章书皖中学学的历史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毕业这么多年下来,能记得的内容五分钟就能讲完。更何况,历史书里也不会描写“士兵的一天”。他仔细思索了一下,实在没能从记忆里抠出来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
他魂穿的这位原身名叫章简之,年方十六,籍贯不详,表字不详,父母出生不详。
几个月前,江陵府地方军应圣令征募新兵,章简之就是那个时候应征入伍的。
江陵府的地方军共分八营,他们所在的叫右峰营。章简之入伍后被编入右峰营第一队,面前这几个正在关心他的都是他的队友。
章书皖快速用视线扫过这一排兄弟,然后用最简单的方法记住了这几张脸——
胖子、瘦子、黑子、矮子、李怀安。
李怀安是所有人里面待他最亲和的一个。他给章书皖倒了杯水,又给他整了整靠垫。在他感动的几乎要热泪盈眶的时候,远处一个一直坐在自己塌上没动过的哥们儿突然甩了脸,呛声道:“李怀安,你对他这么好做什么?”
章书皖疑惑地从人缝里看过去:“……?”
胖子立马怒了,回身骂他:“你屁话真多!”
章书皖环视一圈,意识到帐里除了这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人,后头还有几个坐在塌上,皆是士兵打扮,看着他的眼神非常嫌弃。他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在说我?”
胖子啐了一口:“你别理他。”
“你护着他有屁用,整个右峰营谁不知道他是个有少爷病还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那人在后头说,“李怀安还给他出头,得罪了二队那帮人,值得吗?”
章书皖捏了捏捂在被褥里的指节:“……你们让一让,我来跟他说。”
李怀安蹙眉:“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让一让。”他坚持。
李怀安叹了口气,转身给他让开一条道。
开口冲他的人就坐在后头,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干嘛?”
章书皖起身,几步走近他的榻。
“你有屁就放,别……”
章书皖突然朝他伸出手。
一瞬间,帐里传出一声嚎叫:“操!你他妈……”
章书皖扭着他的胳膊,向后拧了九十度:“你说谁有少爷病?说谁弱不禁风?”
身后众人:“……”
愣了半晌,胖子他们才想起来劝架。
“别别别打了……”
“快住手……别给外头人听到!要罚军棍的!”
“外头有脚步声了,快停下来!”
那被扭着胳膊的士兵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龇着嘴叫:“别扭了……操……疼……!”
章书皖冷着脸:“快点说清楚。”
“我……我少爷病……我弱不禁风……”
章书皖满意了,松开手。
“以后说话注意点,想骂我的话,至少要等我不在的时候再说吧?”
胖子一脸冷汗:“……章兄弟……”
“哎。”章书皖闻声回头看了他们两眼,眉眼微弯了弯,表情和善。
胖子结巴道:“……你,你还好吗?”
话虽如此,他们几个看章书皖的表情都微微惊恐。
章书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原身身处军营,可他这双手却像是养尊处优养着一般异常白嫩。刚才那一下勒人勒的狠了,手指上居然起了几个红印子。
于是,章书皖在那几个人惊恐的眼神里又几步回了榻,把自己裹进了被子。
“嘤,头疼。”
“……”
胖子脸都黑了。
他们几个人站在章书皖塌边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人再敢开口。
片刻后,人群中突然“噗”的传出了一声轻笑。
章书皖寻声望去,李怀安立在人群中,竟像是一直没挪过地。
这声轻笑仿佛给了人莫大的勇气,站在榻前的瘦子大着胆子问:“章……兄弟,你怎么突然……?”
这么有劲儿啊?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大力地撞了一下帐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帐门骤然大开。一道带着愠怒的自门外劈进来:
“刚才谁在闹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胡说八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