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他叫许嘉言 ...
-
袅烟镇,依山傍水。
寒流南下,山里的风寒冷刺骨。
一间简陋的白色平房里,目光一向清清浅浅的许嘉言此时眉眼带了几分笑意,他坐在轮椅上,声音温润,像醉人的酒,像四月的风,他对端坐在书桌的十八个孩子说:“许老师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给你们上课了。”
许嘉言在袅烟镇做了两年的义教,每个周六的早晨五点,他会坐两个小时的车来教这个学校孩子的语文。
孩子们眼里饱含泪水,沉默不言。他们知道,冬天来了,许老师的腿疾又要犯了,但是,春天一到,许老师就会带着满山的芬芳重新回到小镇里来给他们上课。
下午三点半,网约车来了,数学王老师帮许嘉言的轮椅收进后备箱,美术祁老师将一篮土鸡蛋拎来,“许老师,这是刘奶奶让我拿给你的,你带回去吃。”
“不用了,”许嘉言坐在车里,说:“让刘奶奶提回去吧,城里什么都有。”
每次走,镇里都会有人给他送一些吃的,有时候是自家门口结的果子,有时候是自家杀的鸡鸭,可他从来都是两手空空,什么都不要。
镇里的人都很善良,也都对他很好。
许嘉言的腿上放着全校42个学生给他写的信,他一手压着信,一手朝车外挥了挥:“回去吧。”
朦胧的远山,被缥缈的云烟笼罩,随着车子的驶离,远山渐远,山影渐绰。
两个小时后,网约车在许嘉言住的小区门口停下,门口有门禁,外来的车辆不给进入,保安室的大爷伸头出来,见车后坐着许嘉言,便按了遥控,道闸杆抬起来。
许嘉言颔首说谢谢。
车子在9号楼一单元门口停下。
司机下车把他的轮椅拿下来,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拒绝了,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去推轮椅,从残疾人坡道走进单元门。
司机看着他缓慢行走的背影,带点惋惜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这般长相俊雅的男人,怎么就没得老天爷的眷顾,如此年轻就与轮椅拐杖缠绕过一生。
可命运就是如此不公。
他叫许嘉言,今年三十岁,二十一岁那年,在回老家过年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父母当场死亡,而他,虽然保住了命,可左腿从膝盖以下却截肢了。
除了会在周末时间去袅烟镇做义教外,他还是车载电台的一名播音主持。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晚十点,十五分钟的FM98.8兆赫的晚间新闻,就是许嘉言主持的。
新闻播报结束,许嘉言收拾好桌上的新闻稿,拿起立在旁边的拐杖,回到了办公室。
“叩叩叩”。
“请进。”
是隔壁办公室的同事王轩:“许老师,”王轩把一把黑色的雨伞立在墙边:“这是张主播让我给你的。”
许嘉言坐在轮椅上,态度礼貌:“你代我跟她说声谢谢,我带了伞。”
对待异性的好意,即便是间接传达,他也依旧拒人千里,因为他给不了回应,既然给不了回应,就要拒绝彻底。
黑夜冷寂,微雨绵绵。
雨后的路面湿滑,许嘉言撑起折叠拐杖,从轮椅上站起来,残疾人坡道微坡,他拉着会往下滑行的轮椅,一步步往下走,很缓慢。
下了残疾人坡道,他收了拐杖,坐到轮椅里,缓缓往门口去。
半截孤影落在微雨蒙蒙之下,孤寂而苍凉。
楼前的停车位里,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已经停了一个多小时。
车里的人见许嘉言快到门口的保卫室,立即下了车。
出了大门,右拐有一段上坡的路。
若是以前,他会收起轮椅拄着拐杖,可近日,他下肢残端有些发炎,走起路来会特别疼。刚刚下残疾人坡道的那几步已经让他咬紧了牙关。
许嘉言转动轮椅上坡,因为吃力,他额上覆了一层冷汗,就在轮椅往后滑的瞬间,一截人影盖过他,落在了他腿上。
轮椅停住了。
许嘉言回头,路灯下,他又看见了那张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脸。
最近雨水频繁,他已经遇见她好几次。
他说:“谢谢。”
他的声音和广播里一样,浑然入脾。
“不用谢。”女孩帮他把轮椅推上坡顶,又收了力给他推到平坦的路面。
他再次道了谢。
女孩没有再跟上去,只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远去。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撑伞走过来,给女孩遮住了头上的蒙蒙细雨。
“萧总。”
女孩没有说话。
许久,直到前头的那半截人影拐了一个弯,她才淡淡开口:“走吧。”
许嘉言回到家,脱去身上被细雨打湿的大衣,用毛巾在大衣上轻轻擦了擦,挂起来。
他坐在沙发上,用手机查看了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都有雨。
冬天到了,雨水总是很多,而他,一到阴冷的雨天,左腿就会很疼,有时需要吃止疼片。
他脱掉假肢,残端发红发肿,炎症还没消,他拄着拐杖去倒了杯水,就着消炎药喝下。
黑色奔驰车里,女孩正在听电话。
“萧总,许先生从下周开始不会再去袅烟镇了。”
“知道了。”
挂了电话,女孩看着细雨蒙蒙的车窗外,心想着,他应该已经到家了。
许嘉言的家离电台也就一公里远,去年年初,她让人把他途径的一小段上坡路重修了。想到这,她又拿起电话,电话刚拨通,她又给挂断了。
算了,若把刚刚那段上坡路也修平的话,她就找不到借口帮他推轮椅了。
她藏了几分私心,收起了电话。
翌日,依旧蒙蒙细雨。
萧氏大厦坐落在市中心最繁荣之地,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从顶楼俯瞰而下,整个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叩叩叩。”
年轻的女孩坐在老板椅上,眯着眼在小憩,没睁眼,“进来。”
秘书将两沓文件放到办公桌上,禀报:“萧总,这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另外,袅烟镇的度假村项目也已经和当地政府谈妥了。”
“嗯,”女孩生了一双丹凤眼,漆黑的瞳孔透亮,掀开眼,她言简意赅:“那就推进吧。”
“是。”
秘书刚转过身,就听见一句很烦躁的嘟囔声——
“怎么还在下!”
秘书听得一愣,转而反应过来。
萧总最讨厌雨天了,更讨厌冬天的雨。
女孩叫萧若,萧氏集团执行CEO,今年二十四岁。
晚八点,蒙蒙细雨终于停了。
许嘉言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一个小时后还会有雨,他没有迟疑,装上假肢,换了一件驼色大衣,拄着拐杖推着轮椅出了门。
他住的是一楼,出行要方便许多。
刚到电台没多久,天又开始下雨了。
所幸,他来早了。
九点五十,萧若穿着一件白色外套从卧室出来,下了楼。
母亲潘云正在客厅里贴面膜看电视,她听到趿拉着拖鞋的声音,扭头问道:“若若,这么晚了怎么还出去?”
萧若换了双白靴子,拉上侧面的拉链,拿起鞋柜上的白色包包,转身问潘云:“妈,好看吗?”
潘云一边给脸上的面膜打圈按摩,一边点头:“好看。”
萧若弯着她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看上去心情美极了,她打开门:“妈,我走啦。”
潘云追到门口:“还下雨呢!”
一身白色的小姑娘已经钻进了黑色奔驰车里。
“带伞了吗?”潘云追到门口。
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这孩子!”潘云跺脚,嘀咕着:怎么一到雨天就喜欢往外跑。
时间刚好十点。
“听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星期天,农历十月初一,欢迎收听……”
车里,FM98.8兆赫里传出的正是许嘉言念新闻稿的声音。
男声字正腔圆,林籁泉韵的声音洒落在她的心窝,融化了这个初冬的三分凉意。
二十五分钟后,车子停在电台大楼门口的车位上。
萧若抓起身边的折叠伞,握在手里。
十五分钟后,许嘉言从楼里出来,依旧坐在轮椅上。
雨淅淅沥沥在下。
许嘉言看着密集如帘的细雨,这雨,怕是不能坐轮椅回去了。
许嘉言扶着轮子,转动方向。
跟在她身后的张清清立马上前,“许老师。”
许嘉言朝她笑了笑,没说话,越过她,转着轮椅进了电梯。
十几分钟后,张清清看见他拄着拐杖从电梯里出来,左手多了一把伞。
在车里翘首期盼的萧若勾着脑袋往电台大楼门口瞅。
许嘉言将拐杖夹到腋下,撑开伞,对张清清礼貌地说了声再见。
雨里,他的背影,单薄又纤长。
萧若隔着车窗,看见他走到大门口,握着折叠伞的手指指骨收紧。
她原本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伞借给他的。
又要落空了。
她嘟着樱红的蜜桃唇,怅然失落。
蓦地,她眼睛一亮,嘴角上扬,丢了手里的伞,开门下了车。
许嘉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撑着伞,站在大门口,已近十一点,过路的出租车不多,即便有,他腿脚不便,出租车也会先被别人拦下。
他右腿吃力地支撑全身的重量,漫无目的地等。
三米远,萧若站在那里,红着眼看他的背影。
萧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跑过去,冲到马路边,正巧一辆出租车经过。
她招手,出租车停下来,她打开后车门,突然扭头。
许嘉言的视线与她撞在一起。
好巧,又是那个女孩子。
萧若朝他招手,在雨里对他喊:“我们拼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