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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开始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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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熬过世上许多艰辛处,所需其实只是咬紧牙关的力量,使胸中一口气不致泄出。
寒玉床的冰冷穿过皮肉,植入骨髓,齐淇从前只知它冷,到了真正体会时,她被冻得连身体都像被寒气植了根,那股寒气延着经脉,分分秒秒地蓬勃生长。
以内功助长起的温热始终无法尽退寒气,一冷一热,相互交战,十分难熬。偏偏天性中带有的顽韧,勒迫着齐淇不退缩回自己的石榻上,她默然不言地背对着小师姐,独自发颤。
倘齐淇果真下了寒玉床,小龙女也必会以笤帚将她赶回,习武之初必睡寒玉床,乃活死人墓承袭的惯例,旁的门派还难寻这份好处,这是为着师妹好,小龙女有她自己的想法。
她们看上去将要悄然无声地度过一个夜晚,这不寻常,齐淇睡前总不安分,她有满肚子问题,都是在夜静时隔着黑暗,迢递而来,有时以至于让小龙女烦厌。
小龙女比齐淇年长,事事皆走在她前头,心中又撇不下对师妹那一份本无须有的责,对小师妹难以不理会。
小龙女仍未困倦,她的眼睛于黑暗中睁着,石壁夜夜如一,同她自己初上寒玉床那夜光景,没什么不同的。
小龙女转头望着师妹颤动的背影,心底不禁忆起三年前的旧事,于是她轻轻地翻转了半边身,向着师妹那边,细而白的手臂伸出,稍微一笼,便将颤栗的师妹搂入怀内,极自然地,师妹亦在她怀中转过身,双臂环住了她。
女孩儿们身体十分柔和,彼此怀抱着,像是要把温暖传达。
齐淇在小龙女怀内只觉被托举上了松软的云团,虽她未曾体会过那是何等感受,但她觉再没有比在小师姐怀中更舒服的了,一时之间那冰冷似被驱逐,她眯着眼睛,忘记了身体的痛苦。
漫漫长夜不知到了何时,她们怀抱着彼此睡得昏沉,小龙女向来浅眠,朦胧中感到师妹在蹭自己的脖子,她抚了抚师妹的脊背,师妹梦中喃喃,方又安稳地睡去了。
翌日天明,齐淇是被好大一阵叽喳声吵醒的。
活死人墓终年寂静,因着空旷,便连水滴的声音也如响在耳际,齐淇听见鸟鸣声,惊喜得掀开身上草席,直往鸟鸣声处跑去。
师父在那里等着她。
受了一顿斥责后,师父又向齐淇说了一遍何为十二少十二多,齐淇俯首听着,眼睛却悄悄往装鸟雀的布袋上瞅。
师父让齐淇洗漱后再来石室,出了石室,清晨极淡的日光铺照入洞口,由于洞口悬得稍高,日光远道而来,她能眼见的不过是些单薄的明亮,但仍使齐淇欢喜。
小师姐就在石潭边上,身穿白衣,挥舞着剑自阴影中飞出,与日光浑然一体,让齐淇瞧见了,她因此呆呆地站住,直至小师姐将剑尖舞到她面前,问她为何还不去洗漱,齐淇方回神,她挠头笑了,也不作声,由惊喜带起的激动于这时退去。
她果真安安稳稳地练了几日功夫。
初几日是饱含艰难的,齐淇听大师姐说,练功久了,便可知它的好处,然后得了瘾似的,令人只想练更深层的功夫。
每夜她爬上寒玉床时,都觉手脚酸痛难耐,兼之冰冷入骨,她有时也会萌生不练武的想法,就让师父狠狠打她吧,打到师父不耐烦为止,师父终会觉得她天生不适练武,她不愿意日日如此辛劳疲累,只为着重复那些枯燥的动作。
但瞧着鸟儿在她怀中迷路的呆样,齐淇不舍得。
如果她不练武,鸟儿就会被放出外面的天地。
小师姐说,万事万物有聚有散,岂能强求?
但齐淇想让这些鸟儿陪着自己,久一些,再久一些。
她把小师姐带到石室,向小师姐一一指认这些鸟雀,她逐个地取了名字,有叫小春,有叫粉丝,也有叫阿木的。
小龙女只缓缓地点头,非称赞,亦非斥责她呆。
小龙女深知师妹的秉性,易对一事一物痴迷,过了那段时间便好了,权当她害热病,只是这次退得慢罢了。
直到听见有只小鸟叫作龙儿,小龙女才摇头,说道:“我是你师姐,这只鸟儿与我的名字重了,这样不好,改了吧。”
齐淇已将柔网势练至得心应手,她围拢住十几只雀儿,将它们带回笼中,独留下那只龙儿。
她把龙儿捉在手中,举到小师姐面前,说:“你看它长得如此英武,其他鸟儿也以它马首是瞻,不正像书上说的神龙一样?”
小龙女无意与她争辩,便由着她,只当自己未曾听见过那只鸟儿叫作什么。
齐淇心中有一隐秘的想法,不敢告知小师姐,她觉得这只鸟儿出奇地安静,像极了小师姐冰冷不可侵的模样,但有时摸着它的头,使它高兴,它亦会轻轻地顶她的指腹,展露出温软姿态。
小师姐每夜抱着她入睡,那种温软是齐淇初练武时,所得最大的慰藉,她从那时起开始做梦,此前她的睡眠是空白、黑暗、断续的,她在那之后,梦到海水是何种模样,她在缓和的海面上随波飘摇,也梦到无际的山川树林,她与鸟群一同飞度。
齐淇偶尔会向小师姐述说自己的梦,当她们于同一枕席上相拥而眠时,她只向小师姐一人说。
小龙女会有被师妹逗笑的时候,只是短暂得譬如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