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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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人鱼之岛是要逆着洋流的。
这对于人类的船只而言或许是个苦差事，但对于一条矫健善泳的海妖来说，这大约只是他日常的散步。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征服这危险的海洋。
他游得很快，并不会觉得疲累，如果饿了渴了就随手抓一条顺着洋流游来的鱼，咬开鱼腹后，鱼子咸涩的感觉在嘴里爆开，这是海妖和人鱼们喜欢的小零嘴。
脖子上的加长版锁链被拉紧，他眯着眼，反手扯住锁链一拉，差点把船上的水手拉落海。
听到船上传来闹哄哄的声响，海妖在水下残忍地笑了下，直到被他扯住一端的锁链那头又传来一个轻微的拉扯力道——和刚才差点扯断他脖子的力道相比，这柔弱无力的拉扯几乎像是锁链本身的震颤。
但他立刻意识到那端换过来的人是谁。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回来。”
那是普莱尔小姐在呼唤他。
就像是娇俏的小主人懒洋洋地望着因为放风而跑远的狗子的背影，并不愿意狼狈地跟上它的脚步，因为只要她一声呼唤，再嗨的狗子都会奔回到她身边。
原本水手去“叫”，只得来一个差点落海的结局；但普莱尔小姐只是牵起了那条冰冷的锁链晃了晃，不一时，那条被他们做了措施放下海去为他们引路的海妖就浮了上来。
他破水的时候是无疑是很美的，身上发间挂满水珠的他看上去像是用宝石雕刻成的艺术品人像，在海水中闪闪发光。
但他却双手抱着那又长又沉的锁链，在海水中眨巴着眼望着普莱尔小姐的样子，极像一只知道自己跑远了惹了主人不快，就自己叼着狗绳跑回来的宠物犬。
普莱尔小姐打着小巧的遮阳伞，海上的暴晒让她看上去有点有气无力，懒洋洋地又晃了一下固定在船边的锁链，那条危险又听话的海妖、她的“黑尾人鱼”就又游近了点。
闪闪发光的“人鱼”同她对视，像是听训的狗子。
普莱尔小姐娇声抱怨：“叫你好费力啊。”
刚刚差点被扯下海，现在看到普莱尔小姐摇摇绳子对方就跑过来的水手：是我们对“费力”的理解有区别吗？
但一看到对方在阳光下更显苍白的面容，水手心中又难免因为她的美貌而心生怜惜。人家一个原本只生活在宅邸里的大小姐，大概是无法习惯这甲板上的摇晃和暴晒的。
但是现在因为要由她的“人鱼”带他们去传说中的人鱼之岛，而那条危险的“人鱼”又只听普莱尔小姐一个人的话，所以对方才不得不同他们一样在甲板这边守望。
选择性忽视了对方被人阳伞饮料伺候全程可以躺着看书，只是偶尔才过来摇绳子的水手：普莱尔小姐真是一个善良贴心的人啊。
“善良”、“贴心”的普莱尔小姐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的“人鱼”，拉着锁链，靠着反作用力和指甲，三两下就要跳上甲板的时候，挂在船身边缘不动了，因为普莱尔小姐挡在了他前面。
现在的距离已经是不用拉锁链就能直接触碰到对方了，普莱尔小姐却依旧垂眸把玩着那并不精巧的冰冷锁链，“人鱼”身上的冰凉凉的湿意在这个暴晒天气里让人很想靠近，但普莱尔小姐却抬起手指把“人鱼”靠近的脸推开了。
“打野食了？”普莱尔小姐的目光敏锐，只一眼就看到对方嘴边沾的鳞片，想必是经过了一场十分原始十分血腥的进食，连鳞片带骨啃的那种。普莱尔小姐不知道别的人鱼买家怎么想，她可无法接受对方刚进食后的亲近。
被她掐住两腮的“人鱼”居然还敢摇头，普莱尔小姐笑了，强硬地掰开对方的嘴巴。淡淡的海水的腥气和并不明显的血腥味。
普莱尔小姐说：“还打算骗我吗？”
“人鱼”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舌头在普莱尔的注视下像匍匐着即将进攻的蛇一样开始蠕动，却没能说出话来。他只是将一直抓在手里的鱼递到普莱尔小姐面前。
并没有像一般的贵族小姐一样被吓得后退半步，普莱尔小姐眯着眼打量着那条几乎可以说是处理得很好的鱼，鱼肉绽开的模样像是纯白花瓣绽开，露出其间鲜黄的珍珠般的蕊丛。这是一只满肚鱼卵，鱼肉也紧实漂亮的海产，经过简单的烹饪就能成为一道佳肴。
‘给.你.的。’
普莱尔小姐读出了他的口型。
就在这时，丘理士也来叫普莱尔去用餐。
“您不该离船边那么近，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替普莱尔小姐撑起遮阳伞，丘理士注意到了“人鱼”捧到普莱尔面前的简易生鱼，“也最好不要吃这种没有经过专人处理的东西，很容易吃坏肚子。”
原本只专注盯着普莱尔小姐的“人鱼”顿时暴露出野兽狰狞的一面，龇牙看着这个屡次挑衅他，想让普莱尔小姐对他产生坏印象的人类男人。
他真的十分碍事。
“算了，不吃了。”接过生鱼，直接把它塞到了“人鱼”的嘴巴里，看着对方眼睛圆睁，不得不努力鼓起腮帮咀嚼咽下生鱼的模样，普莱尔小姐笑了笑，转身对丘理士交代，“我没什么胃口，只想喝点冰凉的果汁。”
丘理士露出了担心的表情：“您要不要回房间休息一下？”
“这得看我不省心的‘小人鱼’怎么做了。”普莱尔小姐替“人鱼”摘掉嘴角的鳞片，“我能安心地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吗？”
当然不好。
但看到普莱尔小姐脸上真实的倦怠和苍白的神色，他又犹豫了。
‘海.里.很.凉.快。’他努力用口型说道。
同样离他很近，也看到了这一幕的丘理士脸色一黑，拉着普莱尔小姐后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同时对身边的水手说：“他已经在海里吃饱了，就不用特地召回来喂食，让他下去继续引路吧。”说罢，几乎是强硬地揽着普莱尔小姐，要送她回房间休息。
“人鱼”没能上普莱尔小姐所在的船，他只能扒在船檐边，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无声地道。
‘普莱尔’。
明明他依旧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普莱尔小姐却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于是原本盘踞在心头的焦灼和愤怒都像是被这一眼安抚了，黑色的鱼尾在船身上轻轻拍打出一个湿漉漉的痕迹，那是一只海妖雀跃的证据。
在那些畏惧他又嫌恶他的水手不情不愿地靠近前，看不到普莱尔小姐身影的海妖先一步跃入了海中。
并没有像人类一样，在慌张落海时眼睛都睁不开，控制好身体内外气压平衡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当他进入海水中，他的感官就无限度地放大，海水甚至能将千里之外海域所发生的种种信息传递到他的脑海。
这是一片热闹的海域。
人鱼之岛，已然很近。
***
人鱼是真的存在吗？
这样的问题人类已经不再好奇了。
那人鱼之岛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那样一个不是由法规、金钱与交易构建出来的梦幻般的自由国度，是无数人心中的“桃源乡”、“乌托邦”。
在人类的眼里，人鱼之岛或许就是那样一个存在吧。对于人鱼的追求，或许也是对于这种幻想的膜拜。
普莱尔小姐翻阅着她带来的小说，那是曾经的冒险家写的有关人鱼的故事，有挺多都提及了这些美丽的海之宠儿们有一个神赐的国度，保佑他们不被人类所打扰，是所有人鱼的家乡。
但几乎所有的描写都显得那么暧昧不清，如讲述梦中国度，从没有人指出过比较真实可靠的地点。
在这个冒险家们把真实的冒险经历出版当小说卖的时代，这是挺有趣的一个发现。
是他们根本没有到达过那个地方，只是为了赚取噱头，宣扬自己冒险的伟大之处才不约而同地虚构了人鱼之岛的存在吗？
“人鱼之岛是真实存在的吗？”普莱尔小姐想起她身边刚好有一个最适合解答这个问题的当事人，于是看向水箱中的黑尾“人鱼”。
因为对方一直在光明正大偷窥她，所以很快就从水底浮上来，趴在水箱边上歪着脑袋看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过其中卖萌的意味更大。
“存在。”他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听到了他的回答，普莱尔小姐终于从她的书中抬起头看他。
“哇。”过了一会儿，她这样感叹道，像是没想到“人鱼”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传说中无数人遍寻不到的幻想之地。她想了一下，继续问道。
“那里漂亮吗？”
他回答：“还好。”
“那是很遥远的地方吗？”
他回答：“对人鱼来说并不是。”
他实在是个很不会聊天的人，作为解闷的宠物来说也不合格，但好在普莱尔小姐并不在意这一点。
普莱尔小姐彻底放下了她的书，转而捧着脸看向他，以一种十分感兴趣的眼神。
“那我能去那里吗？”
海里的种族沉默地看向提出这种要求的天真陆上种。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的普莱尔小姐问：“不行吗？”她看上去挺沮丧，但心情也没那么糟。
“你为什么，想去那？”他尝试着说出了更长的句子。
啊，还需要一个理由的吗？
那个时候，普莱尔小姐脸上露出的困惑神情绝对是这个含义。
但是下一秒她就看着海妖甜蜜地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我想看看你生长的地方，想更加了解你吧。”
望着她的笑容，海妖也展露了一个相似的笑容——露出了獠牙，看上去狰狞又诡异。
但是普莱尔小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生疏的笑脸，听着他的回答。
“好。”
带你去。
逆着洋流溯游。
前往人鱼之岛。
去看我的过去。
那是在普莱尔小姐剪了海妖舌头之前的一段对话了，除了二者外，没有人知道他们进行了怎样的交谈，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
普莱尔小姐是被摇醒的。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海水的液体落在脸上，丘理士的声音太闹人了，他很适合做个闹钟，但就是因为太适合了，所以有时候也烦人得很。
普莱尔小姐眯着眼睛盯着丘理士的嘴巴开合了几个回合，得到了“船就要沉了”的消息。这个时候她已经因为船身的颠簸，整个人摔进了丘理士的怀中，直接被他的胸肌撞疼了。
……之后让丘理士穿上那种垫了海绵垫的胸罩吧，家里胸肌硬邦邦的家伙都得垫，一个个的怎么都和钢板一样硬。拥有极高命令权的普莱尔.维努斯在心底做了个很过分的决策。
“我们遇上了暴风雨？”普莱尔压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是那条黑尾‘人鱼’。”丘理士的声音硬邦邦的，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立刻崩溃，虽然普莱尔小姐知道他心中也没有多少底，但丘理士这样沉着可靠的模样的确能给人带来很大安慰。
丘理士一边半抱着普莱尔往外走，一边解释：“船底破了一个大洞，船撑不了多久了，女士们先上救生艇。”
普莱尔：“你确定？”
她看着仿佛有什么怪物在其中打斗的激荡海流，望着黑沉的天空，望着那飘荡如一片小树叶的救生艇。
普莱尔叹息：“你还不如直接把我扔进海里让我淹死，丘理士。”
听到这样的话，丘理士严肃的脸上居然抿出了一个笑容——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居然大不敬地笑了，因为这个时候两人的神经都很紧绷。他无声加紧了抱着普莱尔的力道，似乎想要直接把自己的手臂变成一条锁链，把普莱尔绑在自己身上一样。
“那还是请您在我死后把我的身体当作您的浮板吧。”
丘理士很不适时宜地开了个玩笑，虽然普莱尔挺想纠正他话里的错误的，要是丘理士淹死了，应该只会像块巨石一样拖着她一起溺毙。但考虑到对方护主之心恳切，普莱尔也就不讲究这些了。
在飘荡的，即将沉没的船上。
普莱尔小姐展开双臂，状似要拥抱上身前依旧高大可靠的男人。
在黑沉的，像是要降下灭世风暴的海上。
她要将她高贵的，脆弱的，如飘摇星火一般的命运，轻轻地送到他的怀抱中。
但是丘理士没能握住。
因为普莱尔小姐推了他一把。
在那个时候，海浪颠簸，船身倾斜，丘理士竟然就顺着这并不重的一推往下摔去。
他的坠落方向就是刚刚的救生艇，一个曾被他搭救过的水手很用力地把丘理士捞上了救生艇，他们不能再犹豫，只得切断绳索迅速远离倾覆的大船。
终于，那条为了捕抓人鱼，为了承载贵族而精心打造的罪恶之船在他们的眼前如死去的鲸一般沉没了。
人们仰望着沉默的巨船，仿佛仰望着他们绝望的未来。
而丘理士只是注视着那艘船上唯一被剩下来的人。
他的主人。
普莱尔.维努斯。
在那逐渐沉没的船上，
向着黑天，向着海浪，向着那绝望的命运，
展开了她的双臂，仿佛在等待一个拥抱，一个丘理士不能给她的拥抱。
“丘理士，不用担心。我的人鱼要来接我去人鱼之岛了。”
丘理士看到一个海浪拍打过来，将剩下的船身击碎成破碎的木板，将在他眼中唯一的发光点吞噬进冰冷的海洋。
丘理士勒着救生艇绳的双手磨出了深深的血痕。他再也看不到他的普莱尔小姐了。
“活下去吧，丘理士。然后来找我。”
这是普莱尔小姐对他最后的命令。
他必须遵从。
去往人鱼之岛。
迎接他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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