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血案迷雾（二） ...
-
明昇的尸体找到了，“铁面判官”张冷断定为被人扼断咽喉而死。
明赫武的丧事正在筹备，各路英雄豪杰刚喝完他的寿酒，就要喝他的丧酒，都叹人生无常。纵使生前多么显赫富有，身后也只容身于一副棺木。
那副上等的柳州楠木棺材停放在院中的灵棚之下，描金画彩，还写着“寿山福海”几个字，简直就像是对寿筵上的祝词的讽刺。
停灵需要三天，明浚守了第一夜灵，但他白日接受吊唁，又要处理庄内事务，许是精力不够，第二夜他只守了一两个时辰。他走后的下半夜，长明灯在夜风中偶尔跳跃几下，两个年轻的下人靠在柱子旁，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忽听“噗噗”两声，那两个下人倒在了地上。一道黑影如幽灵般飘进灵棚，里面窸窸窣窣响起微弱的声音，在这幽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诡异，再配上灵棚里的白蟠白灯笼，纸糊的陪丧小人儿，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只听静夜之中，忽然有人轻轻哼了一声。又一道身影直奔灵棚。紧接着两道黑影从灵棚里飞出，身姿妖异，快如疾风闪电。幸好看灵棚的两个小子昏睡过去了，不然见此情景，绝对会吓得魂飞魄散。
贤明庄虽然有人把守，但那两道身影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出了庄外。月夜下，他们一前一后，狂奔不止。突然前面的人收住脚步，转身看向后者：“姑娘，你跟着我做什么？”声音暗哑晦涩，令人泛起丝丝凉意。
“哼！你们总是坏我好事，这一次又岂能让你们得逞？看招！”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飞沙走石，轻云遮月。十招之后，两道身影倏然分开。“你居然……”清脆的声音在惊诧之中带有一丝惧意，但她立刻轻轻笑道，“阁下身手倒也算不弱。”她勉励吸口气，似乎受了内伤。
“我们不妨做个交易。”那人昂头负手，黑色的布巾掩住了他的面容，眼睛炯炯有神。
“交易？”他明明打败了自己，何须还做什么交易？
黑衣人冷峻地看她一眼，那目光威严高傲，令她不由得心中瑟缩了一下。但她也是一个骄傲的人，毫不示弱地说：“你把手上的东西给我，就有得谈。”
“哈哈哈哈，”黑衣人仰天大笑，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气，“这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何要给你？”
女子浑身一震：“你说什么？难道你是……”
.
萧湘按照秋凌朗的吩咐，暗中监视明夫人。她初入江湖脸孔陌生，混在一群江湖人中毫不起眼，仗着轻功不错，几次犯险靠近探听。
停灵的第二晚，终于被她听到一席有用的对话。
明浚走进明夫人的房间，见母亲还没有休息，容颜憔悴，心疼地说：“娘，注意身体，您早点休息吧。”
明夫人叹口气：“我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听见你爹在对我说‘要替我报仇啊！我死得好惨哪’！”她幽怨凄凉的声音令明浚一颤，他忧虑地说：“娘……我，是孩儿没本事！”
“阿浚，你也别太自责。好歹事情如今已有些眉目，除了那个姓秋的，昨日有个女子向我提起你爹曾经见过几个官门中人，我仔细一想，又找管家相问，的确是你白叔叔那边派人来过。我已写信去询问。但我想，矛枪虽是军中之物，却不一定是你白叔叔派人做的。他与你爹相识多年，感情深厚，不必如此。”
“但这次令狐伯伯为何没来？”
“哼！那个老东西，上次丢了轩辕镜把他吓成了缩头乌龟，连山庄都不敢出。我已派人前去报丧，只是你爹的丧礼他是赶不到了，但他如果敢不出力调查你爹的死因，我就去拆了他令狐山庄的大门！”明夫人傲骨铮铮，刚强不输男儿。灯光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显示出她的精神异常地亢奋。
“娘，您别太累着，一切交给孩儿去处理。”明浚软声劝慰。
明夫人点点头，颇感欣慰：“阿浚，等你爹的丧事一过，娘便帮你寻一个好女子，百日之内替你续弦，不然就要再等三年啦。意儿也该有个娘亲来照顾。”
明浚摇摇头：“现在不谈这个。”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不过，孩儿觉得那个雪涟姑娘人不错。温柔懂事。”
明夫人忽然激动起来：“浚儿，杀了那个贱女人！杀了她。替你爹报仇！”
“谁？”
“雪涟！”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明浚吓了一跳：“为什么？娘，你为什么对雪涟姑娘有如此深的成见？就因为她是朱大侠送给爹爹的女人？”
“阿浚，你说什么？”明夫人颤声道，“难道你、你也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
“她不是狐狸精。”明浚见母亲生气，不敢多言，只得嘟哝一句。
“你还敢顶嘴？你，你想气死我？老的少的，只要是个男人就被她迷住，这样的女人能是个好东西？我这做的是什么孽啊！”
“娘，孩儿真心喜欢雪涟姑娘。您，您就成全孩儿这一次吧！我们以后一定好好侍奉您，不惹您生气。”明浚“扑通”跪下，眼含泪光，显然已对雪涟用情很深。
明夫人气得差点晕厥过去：“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向我下跪，忤逆我？好！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绝不可能！因为她对你爹的死也有责任！”
“为什么？您口口声声说要我杀她报仇，可是当日她连房间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对爹下手？”
“因为‘青云柳’！”明夫人终于嘶声喊道，她的嘴唇颤抖着说，“那盅汤是我派人送给她的，可是最后却出现在你爹的房间，你爹还中了青云柳！”
明浚无力地坐倒：“什么……那个青云柳是……母亲您下的？”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三魂少了两魄。明夫人掩面痛哭。
“原来如此！”听完萧湘的述说，秋凌朗剑眉一轩，“难怪当日明夫人听见‘青云柳’之后的反应那么奇怪！按说，第一反应应该是怀疑凌霄宫，她却四处找那个汤盅，非说雪涟有嫌疑。”
“这与凌霄宫有什么关系？”萧湘一愣，双眸里露出疑惑，仿佛秋水含烟，迷迷蒙蒙。
“青云柳是凌霄宫的毒。”
“啊？难道明夫人和凌霄宫有关系？”
“未必。她有可能是从哪里弄到此毒，想嫁祸于人罢了。”秋凌朗淡淡一笑，解开萧湘的疑惑。见她恍然大悟，眼睛里的水雾消散，既觉得有趣，又觉得有点可惜。
“那接下来我是不是该盯住雪涟？”萧湘明眸一灿。
秋凌朗赞许地看她一眼，含笑点头：“此女必有问题。”萧湘见他心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自己不由得也稍感安心。
雪涟也被明夫人软禁了起来，萧湘在她房间附近暗中监视。她发现来来往往前去探望她的人不少，一时颇感头疼，这么多人，谁知中间有没有她的同伙呢？这已经是停灵的第三天，明天早上就要将明赫武下葬，再不找出线索，秋大哥就危险了，她暗暗着急。
雪涟的门外有两个看守，有他们在，她白天是不会跑出来的。萧湘决定吃过晚饭再来监视。
饭后路过花园的时候，她听见两个明家的下人在窃窃私语。一个说：“阿四，昨晚是你守灵，看见什么古怪的东西没有？”
阿四吓了一跳，双肩一缩：“你别吓我啊！今天晚上我还要守呢！”
那人左右看看，打了个哆嗦：“实话告诉你，昨晚我起来小解，看见一个黑影子飘进了灵棚。”
“啊！”阿四大叫一声，脸色惨白，“真的假的？”
“我听说人如果是冤死的，就会变成厉鬼回人间报仇，你说会不会……”
“扑通”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正在讲话的二人面面相觑，一起跳了起来，飞奔离去，彷佛后面真有什么厉鬼在追他们。
萧湘闪身躲进角落，片刻后，草丛里窸窸窣窣爬出一个人来。她定睛一看，不是明家的表少爷吗？他坐在地上，摸出一块紫色的绸布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嘴里哆哆嗦嗦地说：“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神明护体，神明护体，妖魔鬼怪勿近！”
他跳起来，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袱：“待不得了！我要赶紧走！”
他的亲姨丈死了，他为什么不参加明天的葬礼？萧湘顿觉奇怪。脑海中纷纷乱乱，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什么呢……啊，这个人，在明赫武死的那个早晨没有出现！这是多么的不合情理！而且……萧湘拍怕脑袋，想起寿筵那天的几个镜头，表少爷要丫鬟带雪涟见他，他决定去找雪涟，被软禁的雪涟忽然出现在寿筵上，明夫人怒视管家，雪涟退下，表少爷出现在寿筵上，管家紧随其后……难道说，这个表少爷就是雪涟的同伙？可是，瞧他这副窝囊相，也不像是杀人凶手啊！
此时夜色初临，正是晚饭时分，明家的守卫们纷纷换防，这是他们戒备最松懈的时候。那个表少爷身材微胖，几次三番之后终于飞上墙头，他正要奋力翻过去，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胆怯地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他重新用力一撑，一阵劲风扫来，将他打飞到地上。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深夜，万籁俱静，偶尔传来几声树叶沙沙的声音。寒气夜降，秋意瑟瑟。
秋凌朗在灯下看书，忽听门外有轻微的异动。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师父！”他惊喜地喊道。
来人剑眉星目，俊朗倜傥，身穿一件朱色长袍，伟岸倨傲。匍一入室，仿佛满室兰芝馨香。但见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龙姿凤章的美男子。而今也担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周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看着秋聿星，嘴角隐有笑意：“朗儿。”
“您怎么来了？师父，凌朗好挂念您！”秋凌朗十分欣喜，眼睛在灯光下格外灿亮。
师父按下初见的喜悦，面色一板：“你怎如此不小心？还敢说是我徒弟？我怎么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徒弟！”
“师父，您都知道了。那晚我的确觉得蹊跷，但只当是明庄主喝醉了或者有别的应酬去了。至于后来，我是想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因为这其中的阴谋一定还没有结束。”
师父看他一眼，笑意浮上嘴角：“那你有什么发现？”
“雪涟来路不正。明夫人虽然在汤中下毒，但与明赫武的死没有直接关系。我想请师父帮我查一下一个姓白的军中的官员，他与明赫武关系匪浅。”
师父一愣：“姓白？”他的眼眸中闪过某种情绪，“此人你先别管。他与此事无关。师父只想告诉你，事情在明天会有转机。”
“是！多谢师父！”
师父拍拍秋凌朗的肩膀：“大半年不见，你武功进步如何？”
“请师父赐教！”秋凌朗恭恭敬敬地行礼。
“喝！”师父伸出右手，成刀形相击，秋凌朗反应迅速，立刻也用右手相抵。二人站立不动，单手拆招，你来我往。屋内烛光闪烁，光影纷乱。二人速度极快，片刻间就已过手数十招。
“好，总算没偷懒。”师父放下手，满意地点头。烛光闪动间，秋凌朗看见他的耳鬓白光一闪——是白头发，鼻子陡然一酸：“师父……您别走了。”
师父微笑着看着他，似乎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师父老啦，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师父！”秋凌朗眼眶一热，跪倒在地，“弟子想好好侍奉师父，请师父留下！”
师父摇摇头，伸手扶起他：“师父也有师父的心愿要完成。就像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师父什么时候能完成心愿？”
师父微笑着仰起头，看向虚无的远方：“谁知道呢？也许这辈子都完成不了吧。”
“师父……”秋凌朗一阵心酸。可是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或许穷其一生也无法实现，但是倘若不去做，生命就失去了意义。
“对了，你去找过洛神楼主？是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世？”师父收回目光，转身凝视他。
“我会见楼主的事情众人皆知，但是师父怎么知道我去问了什么？”秋凌朗心中一颤，垂首道：“是……对不起师父，我真的想知道！”
师父叹口气：“你如今大了，师父也不拦你。只是提醒你，万一你的身世你自己无法接受，该怎么办？”
秋凌朗一愣：“无法接受？怎么会？”
“呵呵，师父也只是担心而已。毕竟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师父定定看着他，眼睛里隐隐有一丝担忧，但当他仔细一看，却是慈爱的目光。秋凌朗心中升起孺慕之情：“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朗儿会永远孝敬您！”
看着这双明亮的眼睛，师父欣慰地笑了，那个八九岁、清俊稚嫩的小娃娃竟然都这么大了！他长身而起，朗声笑道：“你就要成家立业了，师父可等着喝媳妇茶呢！不过……切勿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他的笑容里，有着告诫的意味。
秋凌朗心中一凛，肃然道：“孩儿知道！”
“好！那咱们师徒后会有期！”朱衣一闪，空余烛火摇晃。
秋凌朗依依不舍地看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师父……”心中有些感伤，下次见到师父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
窗外，皓月当天，树影婆娑，桂花的清香在暗夜中浮动。这一个夜晚，还远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血案迷雾（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