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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执箸戳上桃花鳜鱼肚的手顿了顿,复又迅速夹起那片鲜香嫩滑放入口中,抬头笑吟吟望向那人,“九王爷……”
四面惠风和畅,一池春水浪泛桃花,可爱深红爱浅红。来人锦袍墨兰绣处,亦添了抹色泽。他即便是如现在这般简单垂手伫立,也叫人得觉得神清骨秀、气宇轩昂。
他没有笑,黑漆着双目静静瞧着我,束发玉冠之下,面容温润俊美。
我终是败下阵来,低低唤了声“伦哥哥”,子宣在一旁连声道:“脸红了脸红了……”
他不过弱冠之年,与子彦仿佛,单论年岁,我唤他哥哥倒是情理应当,比之子宣称其皇叔还要应当。小时候我也确实是这么唤的。
听旁人说,我自出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人。彼时他也不过是个垂髫童子,正值上房揭瓦之捣乱年华,自己宫殿的瓦揭到一半,听闻相爷夫人身怀有孕,便扔了瓦片带上太医院的十六位御医厚着脸皮住进了相府,只留了副院长给他皇兄以备不时之需。
我初初听到这段很是气愤,在娘亲肚皮里我总觉若有芒刺在背,如此想来原是被他看的!
娘亲生产,他竟比爹爹还要紧张,这倒难怪,爹爹毕竟历经过子彦出世,他没赶上那一会儿,平白少了经验。待到我出世,爹爹盼来了女儿,他亦盼来了媳妇儿。
其实他求亲这个事,是个丢脸的事。起初爹爹只当他小孩子胡闹,被缠得没法儿,敷衍着应了。他估计也觉出那是敷衍,不再言语,只昼夜不分守着我,甚至同榻而眠,我慑于无形的压力,提前睁开眼,尽管不记得瞧见了什么,若果真是他,那应该是双清亮似寒星的眼眸。
约摸他是对我说了番话的,让我眨一眨眼,或者呼一呼吸,表示愿意嫁与他。我甚惆怅,他怎的不说让我应个声,或者点个头。
定下这门亲事,最后还是他皇兄出马,一旨赐婚。
我想爹爹对他其实是有怨念的,见着他从来都是强颜欢笑,近来无人处不住唉声叹气,定是因了我及笄之年将至,就快名正言顺被那人夺走了。
我也舍不得,可是心里头终归还是欢喜的。
又有些不好意思,见到他竟也会脸红了。
愣神工夫他已经坐在了我身边,手中的梨花盏被他取了走,一双眼看向子宣,后者抖了一抖,“我只允了她这一小杯,喏,还被她泼了半杯……”子宣指了指桌面上的水泽。
我心一提,果然,身旁那人亦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红印。
“怎么,夫子连你也敢打么?”他语气凉凉,眼风扫了扫我。
我与子宣对视了一眼,皆是不说话。
“若是让你父皇知道……”他慢条斯理举杯,饮尽余下的半盏鹤觞。
我颓然道:“子宣替我挡了一挡……”
他扬了扬眉,我遂支支吾吾说了原委。
他捏着杯子把玩的手指顿了一顿,抬眼认真与我道:“夫子春睡图有甚可画?夫君春睡图画来才情趣!”
子宣又在一旁连声道:“脸红了脸红了……”
我呆呆望着他,半晌道:“你们叔侄太狠了。”
沿街一阵骚动,尖叫声不绝于耳,案几上摆放的杏仁汤盅竟也晃了两晃。
我愕然往窗外望去,不知何时聚来黑压压的人群,当中,一抹花里胡哨的身影甚是扎眼。那人仓皇奔走,不时抬袖挡一挡四面投掷来的瓜果,形容很是狼狈。
“那不是习家公子么!”有人惊呼,“定是马车又被砸坏了……”
子宣扑哧一笑,把着酒盏倚上雕花扶栏,“习家公子习柳意,传闻是与皇叔齐名的美男子,如此看来倒也没夸大了去。”
我探出脑袋,但见那人一头扎进碧云天。
“且替我拦一拦!”他边说边上了二楼,掌柜喜滋滋捧着个钱袋招呼小二关店门。
“他便是那个习柳意?”我放下汤匙,眼见那人理了理衣袍,不急不忙拢了衣袖,亦往临窗雅席走来。
城东习家,我倒是有过耳闻。习氏钱布天下,经营银号生意,其富可敌国。天家封姓曰贵,习而曰富,人皆道九王爷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而习柳意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一个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一个轩轩若朝霞举,此二人,本朝女子无不倾心慕之。
“你道是哪个习柳意?”身旁那人轻飘飘瞟了我一眼,又将汤匙递到我手中,“莫搁凉了羹汤。”
“自然是——”我猛地打住话。
子宣冲我使了个眼色,给那人斟上酒,“皇叔你该不会是醋了吧?”
“我的确是醋了。”他认真点了点头。
我迅速转过脸去。
“音……音?”
我下意识扭头,却见那习柳意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锦袍上一株碧桃开得正艳,满树烟霞栩栩如生。
我有些懵,诚然他姿容绝佳、形貌昳丽,又诚然他此番踉跄至面前,煞白了张脸死死盯住我,委实叫人觉得心酸,可我心里头仔细过了过,确然找不出与此人的交情。
他那一双吊梢桃花眼里满是震惊,那神情,倒像是活见鬼了。
他抖着手指住我,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如释重负,“快——”他伸手过来拉我,眼中竟泛起泪光。
“放肆!”一声怒叱,身旁那人手势轻扬,将他生生挥退数步。
子宣蹙起两条浓眉,望着他,“你这个人,莫不是不想活了?”
他始注意到我身边之人,却立时怔住了。
我瞥了眼邻桌,那锦衣男子高谈阔论,左右之人皆竖起一双耳朵,旁顾无暇。此处雅席布置私密,坐席之间皆有珠帘相隔,不仔细留意,断然不易察觉其他。
“这位兄台怕是认错人了。”我拢起衣袖冲他虚揖了揖,“在下柳子昱,与兄台素不相识。家兄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身旁那人一双眼看过来,薄唇轻抿。
习柳意恍若未闻,怔怔盯着那人,倏地,他神色一变,目光在我与那人之间扫了一扫,一张脸渐渐失了血色。
“柳苏音……”他望着我,喃喃唤了声,瞬间竟没了踪影。
我与子宣面面相觑,“遁术?”
“如此说来,他便是认得你。”身边人凉凉道,抬眼看了看方才那人隐遁之处,微皱了皱眉。
“子邃,”他转过脸,眼里含了笑,我支着下巴道,“你果真是醋了。”
子宣咳了两声,“皇叔你还差个掷果盈车。”
他猛地起身,拉起我往外走,我呆住了,“会砸死人的……”
“娘子过誉。”他一张脸笑得十分要命,“那人不过仓皇落跑,为夫勉力试上一试,定不叫娘子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