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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虚司命府诸司命三十五,司灵、司伐、司非,录天上人间罪福,另有那司禄的文章司命三十五,却是归北天文昌宫的文昌帝君统管。
司命府有间天录阁,便是那存放命簿之处。
有道是神仙亦有几门凡俗亲,遇着些祈愿相托的总归不好拒绝。有次我便见那水府灵官托了相熟的司命翻了翻自己第四十九代孙的命簿,果真查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灾祸,灵官甚通情理,并未提出那改命的要求使得司命为难,而是自己托了梦私下授与些消灾之法,倒也皆大欢喜。
“融音,你可瞧见婆娑三十七界秦桧的命簿了么?”始均司命蹙着眉东翻西找。
“唔,在我手上。”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答道。
始均总赶着日头大好拖了我来这天录阁除尘,顺道将命簿搬出来晒晒太阳去去霉味。
我时常捏着那薄薄一册簿子感慨,页页三言两语竟也就道尽数世跌宕荣辱,左右逃不出定数二字。
此刻手中这本秦桧的命簿,便叫人唏嘘不已。秦桧的前世乃雁荡山僧,也算是个修行之人,因一日瞧见乡邻有中举之人衣锦荣归的排场而动了入世之心,下一世便成了宰相,享尽荣华却坏事做尽,不仅赢了千古的臭名,还落了个七世猪身的果报下场。
我叹口气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将那两册簿子塞回架上,却见始均正拿了布仔细擦拭屋子当中放着的观尘镜,我突然想起那日趴在镜边观见的一出至今仍耿耿于怀的人间命话。
有兄弟二人得了老父身后家财,哥哥一向憨厚良善,竟被精明贪婪的弟弟设计骗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遗产,从此日子越过越窘迫,甚至称得上捉襟见肘,而弟弟敛来不义之财,竟也安心得享荣华。后来哥哥得了个儿子,弟弟一脉延至了孙子,这弟兄二人也相即作了古。哥哥的儿子仍守着清贫,穷困潦倒,而弟弟的孙子却依旧锦衣玉食,富贵不减。此等不公连乡邻们都看不下去了……
“真是天道不公。”我叹了一叹,“司命到底有疏忽之时。”
“此话怎讲?”玉石般的声音,清越自门外传来。
我讪讪转过身,眼风里扫见始均面色一抽。
三殿下一身白衣迈进门来,领口饰了云纹,行走间云舒云卷。
我又一次失了神,一如初来合虚之日。
从师父到三殿下,幼时起以为不是寻常人的师父乍然成了三殿下,震惊之余,我又觉得师父那个样子本就该是天人的。从三殿下到师父,敬仰了千万年的天神原来竟是过去朝夕相处的师父,我勾勒的那些双目如炬三头六臂身坚胜铁刀枪不入的形象落了空,心中却欢喜得很。
“天道有何不公?”他轻飘飘瞟了眼始均,“司命,又如何疏忽了?”
我稳了稳神,遂同他道了一遍那出善不扬恶不惩的命话,如此好人没好报、恶人自逍遥自然是有违天理公正的。
他靠在椅子里,倚着扶臂静静听着,待我说罢,抬眼看过来,淡淡道,“你可知,兄之子为其弟投生,而弟之孙为其兄来投?”
我愣住,细想之下,悟了。
他拿起茶杯,悠道,“果报如不现世而显,凡人很难看得清,这倒怪不得他们怨叹天道不公。倒是你,司命府内所学之一便是因果之道,却还辨不明个中缘由,当真不应该。”
三殿下跟前,总归是不能忘了规矩的。他话语间含着敲打之意,我配合着一脸沉痛,反省起来。
“罢了。”
他站起身,递给始均一本小册子,“你给火德星君排一排命格罢。”
始均一愣,讶道:“星君被贬入了人道?”
三殿下一点头,“八十一世。”
三人一时沉默。
这位火德荧惑星君是掌南方兵权的神君。此人脾气火爆,雷厉风行,颇有武将之风。凡人畏之,称其“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为大凶之象。此次不知是什么缘故,有人上禀天帝,指其私铸兵器,意欲谋反,经查,罪行属实,天帝震怒。
我一阵唏嘘,“凡人皆道神仙逍遥自在寿与天齐,岂知一入轮回照受人间疾苦。”
“岂止人界?”三殿下一双眼看过来,“福缘尽了,直接入地狱的都有。”他的声音无悲无喜,透着股超然淡泊的禅意,一字一字敲在我心上。
“我记得荧惑颇好粥品,有一回同我玩笑若做了凡人定开家粥铺。”三殿下转身与始均道:“你可以遂了他这个心愿。”
始均道了声是。
“荧惑老弟——”一声悲嚎呼天抢地直贯入耳,生生乍得人不住心惊肉跳,紧接着一道青光闪电般直劈而下,平地狂风肆虐扬起漫天飞沙走石。
我正欲奔走,三殿下疾疾一拂袖,瞬间筑起一道仙障隔了那漫天汹涌而至的呛人尘土,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身上却连一根头发丝也纹丝不动。
仙术过硬果然是能够艺高人胆大的。
待到烟消尘散,我看清眼前竟立了只半人高的青鴍,除却赤首黑目,通体青翠的羽毛柔软滑溜、色泽鲜亮,一张脸怎么看都无甚表情,实在很难想象方才就是它嚎啕得山河变色天地黯然。
青鴍抖一抖羽毛,迈开两条长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我家荧惑老弟着实命苦,爹不亲娘不爱仙家算计凡人误惧……”这鸟儿翅膀扑扇扑扇,尖喙一张一合,言语间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哀痛。
我不禁伤感起来,又暗自惊讶自己竟受了一只鸟儿的愁绪感染。
“太乙天尊此次这个青鴍的造型委实别致。”三殿下低垂着眼皮轻飘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