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殿》椰奶软糖

4、第四章

　　梁嗣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我用帕子擦了嘴，然后状若无畏地就要转身去寝室，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好疼，好在他不是铁了心要为难我，我另一只自由的手用力掰开他的手，然后快步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关上门，我才感觉虚弱的无力感从身体内部袭来，事实上方才我真的不是故意与他作对，我惴惴不安了一个多月，但还是怕什么来什么。尽管我不怎么懂医术，但我毕竟曾经体验过这种感觉……我想……我大概是怀孕了。

　　其实前几日我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但我一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好像就这么不如人意的发生了。我走了几步，只感觉脚下渐渐没了力气，强撑着走到床边坐下。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我曾经亲手扼杀过一条生命，我以为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上天不会在给予我做母亲的资格，而我自己也不认为我还配做一个母亲，所以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个对我如同噩耗一般的消息，我失了主意。

　　他应该没有看出来吧。我安慰自己。

　　这个孩子同样不能留，真的不能留。我伸出颤抖着的右手，绝望地抚上小腹。对不起，我在心里对它说，我和你注定无法见面，否则对你、对我、对景家……都会是噩梦。

　　这一刻我真的好想痛哭，为什么上天会再一次要我承受这样无法承受的痛苦，为什么上天会再一次逼我做出这样痛不欲生的决定。

　　这一晚梁嗣诫出奇地没有留宿在合欢殿，我忐忑不安地睁着眼睛捱到了天亮。这时候天气已经转暖，院子里的数棵桃树上满当当地坠着桃花，很是喜人。我爱食桃，也因此爱桃花，这些桃树也是当年他为了讨我开心，命人移植在合欢殿的。

　　我把落在地上的桃花捡起来洗干净，然后用了一早晨地时间做了一碟桃花酥。做得不是很好吃，但这是我为这个孩子做的第一道点心，也是最后一道了。

　　我吃了一颗桃花酥，那一股恶心劲儿又涌了上来，好在我几天没怎么吃饭，吐无可吐，干呕了一会，为了让身体恢复些力气，我忍着恶心又吃了几颗。

　　“你是想留下来吗……”想到过后我要做的事，感受着那股难捱的恶心，我有些哽咽地对着小腹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配做你的母亲，下一世……莫要再投胎在我这里了……”

　　虎毒不食子，但其实，有时候，不得不食罢了。我身为废后，身为逆贼之女，身为大逆不道的弑君者，我的孩子，皇宫容不下他，文武百官也容不下他，我的阿娘、阿嫂、还有我我唯一的侄子……也会因此而被赐死……

　　是啊，为了大局，我只能，在尚且无人知晓的时候，就夺走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大局，大局啊，我真的不想在意那什么狗屁的大局，为什么这个所谓的大局，一定要落在我的身上！

　　双手掩面，泪水透过我的指缝滴在桃花酥上。不能再等了，我告诉自己，夜长梦多，这件事绝不能让梁嗣诫知道，否则事情多半会失控。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扼杀这个孩子的办法。药物堕胎是不行的，我不明药理又无药材，这个法子是用不得。针灸堕胎也不成行，我不通医术，连穴位也是分不大清，这个法子也是用不得的。思前想后，似乎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便是依靠外力，送走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我忽然笑了，笑得很难看，我笑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杀人如麻、虎毒食子的贱/妇，我这种人怎么还能活在世上呢，老天爷，你为何不赐死我呢。

　　“以沸汤渍草鞋取而摩之……致予腹中胎上冲而死……”我想起《埋忧集》卷四中那个关于堕胎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以替人堕胎渔利的老妇用在沸水里煮过得草鞋用力按压腹部，从而让得胎死腹中。

　　合欢殿里可没有什么草鞋，我便找了一件旧衣裳，用绳子绑成团，然后扔进锅里煮开。煮开后，我用东西把它捞出来沥了沥水，然后趁热，我泪眼婆娑，忍着烫手，把它摁在肚子上使劲按压。

　　“啪”的一声，我的左脸被梁嗣诫扇地火辣辣的，我抱着的凶器被他一脚踢飞撞在灶台上，然后又不知道滚去了何处，这一刻我说不出是怎么样的心情，是恐惧，也是解脱……

　　“你！你！”梁嗣诫扯着我的衣领，逼得我不得不昂起头，冰凉的眼泪淹没在我的脖子里，我的衣裳湿了大片。他怎么会寻来，是了，他还替我把过脉，大约昨晚就漏了马脚，只是他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我闭着眼，等候着他的发落，但我感觉拽着我衣领的那股力气散去，随即我被人横抱起来，是他，可为什么他也在发抖。哦，也对，是我气的。

　　我被他从厨房抱到寝殿的床上，我听到有人喊他“陛下”，寝殿里安静的很，我的手腕被人小心谨慎的盖上了一层薄纱，然后那人开始为我诊脉，诊完，他对梁嗣诫说了好一番话，总之意思就是我有喜了，但以我现在的状态估计是保不住。梁嗣诫语气冰冷，发出口谕，一瞬间就把张太医的性命和这个孩子的性命连在了一起。

　　张太医走了，奉命亲自去给我煎药。我听得出梁嗣诫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一只大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第二次了……”梁嗣诫贴在我耳边道。

　　我觉得我的生命好像在一点点流逝，我好像快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吗，让我死吧，我的身体越发轻飘飘起来，我再也不用担心不用牵挂，是他杀的我，我可以安心的死去了吗。

　　那只可以让我解脱的大手陡然撤离，我的灵魂再次被锁进身体，“咳咳——咳咳——”我大口的喘息着，再一次颓废地面对没有死亡这个现实。

　　我说：“为什么不杀了我？”

　　“活着才能受尽折磨，一死了之，你的罪谁来赎。”沉默了片刻，他又说，“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命令的语气。

　　我说：“没有人容得下他，你不杀我，我还会杀他。”

　　“景家会绝户。”他说。

　　我终于睁开眼，怒视着他，然后发出讥笑：“你只会这些手段吗！绝户，景家现如今受尽千夫所指，苟且偷生，只剩下阿生一条血脉，绝户又如何！杀吧，景家不是早就该九族尽诛了吗！你杀了景家那么多人，我阿爹、阿哥，还有那么多景家的族人都死在你手上！我只恨我当初没杀了你！”我愤怒之下浑身充满了力气，我用力地抓住他的衣襟，摇晃着他，接着骂道：“你根本不配有孩子，更不配有身怀我景家血脉的孩子！”

　　支撑我骂他的那股力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不堪的虚弱，我跌坐在床上，视野逐渐变得模糊，痛苦替代了我脸上的愤怒，我攥住被子，但额头上满是冷汗，我抵挡不住小腹传来的剧痛。

　　“你……你也要……走了吗……”我好像忍不住的呢喃。孩子，你要离开了吗……我感觉到下身涌出一股热流，那，大概是血吧……

　　在我还拥有最后一丝清明的时候，他，是他吗，他会那么慌乱的抱紧我，不停的喊着我“阿宁”吗……应该不是他，嗯，我想肯定不是他。紧接着，是彻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