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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尘嚣尽处是红颜 ...

  •   江淮一带,每到入春,总是一派诗情画意.杨柳早早地甩开水绿的长袖在风中轻舞,柔弱地让人忍不住心疼.
      “小姐,外面风凉,到船中歇息吧.”同是水绿穿着的芸澜此刻正踏着露水绕过绿柳轻巧地向我走来,手上是那件母亲留给我的紫貂披风.我顺从地穿上它.即使是个丫鬟也让我无法违背.是母亲给我的影响吧,我兀自想着,回到船内.
      乌木的船桨厚重而踏实,几百个壮年手持镶金的桨柄,浩浩荡荡向京城划去.”这次船队的船有多少?”我遥遥望着,轻声问澜儿.”大概有二三十艘吧,老爷这次是把整个嗔家都搬去啦!”澜儿兴奋地叫着.沉默了一会,她拉住我的手.我诧异地回头,正对上那水汪汪的大眼,我笑了”澜儿啊,怎么了?”她泛着水光的眼睛忽闪了几下,似乎迟疑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许久,她缓缓地开口问我:”小姐,为什么不和老爷坐一艘船啊,那样会享受多了.您陪着夫人的棺木都好久没睡了,这船也是船队中最小最破的,为何我们要呆在这里呢?守孝的日子早就过去了啊.”我默默抽回自己的手:“要去的话你自己去吧,我不会拦你。”甩下这句重话,我转身回屋去了。
      好久好久没哭的我在房门关上的刹那,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慢慢蹲下身,伏在母亲的棺木上.上好的楠木也无法掩盖死亡的气息.是天意吗?为何让我看见真相,为何连最后的亲情都不剩给我?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滴滴打落在楠木棺材上,发出沉重腐朽的声.一切都是命啊.
      一个月前的今天,我刚满十八岁,整个江淮都在为我庆祝.父亲为我举行了三天三夜的庆典,宾客如云,前来道贺的把嗔家大门的门槛都踩矮了一截.我记得自己身着拖着长长裙边的粉色的纱裙——那是几百工匠精心为我设计的——站在高台上,对众人露出微笑。而一个月后的今天我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那么开心地微笑。我看见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巴,良久,他们一个个闭上了嘴,目光凝视在我的脸上,久久不肯移开。我听见近处王员外痴痴地说:“倾国倾城!倾国倾城!”我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只一秒,我又恢复了我嗔家大小姐的风度,收起自己为凡念而动的心,浅笑着落座在母亲身边。不过,我知道自己晚了一步。院落的暗角,有个人影一直看着我,连众人被我的微笑迷住了魂魄时,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知道,自己一秒的感情流露都是瞒不住他的——颜卉。这个男人是颜家的长公子,也是江淮一带唯一能与嗔家抗衡的势力。据说他出生那天西边有祥云出现,太阳的金光直撒向他所在的屋子,仿佛他是所有天地灵气的精华。而他也确实印证了这点。他十四岁那年开始接管已经走向没落的颜家。由于他年纪太小,所有人都没把他放在心上。然而半年过后,颜家已然还清债务,就连原先亏损严重的商号都开始正常运作。不出一年,颜家已在他的带领下成为江南第一大家族,与淮水一带的嗔家平起平坐。我对他太好奇,好奇到天天要澜儿上街打听他的消息,然后在晚餐桌上细听他每日的传奇。是怎样的男人才能有如此能耐,又是怎样的男人能逃过我的渎心术?

      童年
      那时我才六岁,懵懵懂懂的我跟着母亲来到了后院的禁地。“妈妈,这里是禁地啊,父亲知道了会打你的。”我拽着母亲的手用力往回拖。虽然年少的我不知道这地方为什么会成为嗔家人人忌讳的禁地,但我却确确实实地看见每次母亲来到这里被父亲觉察,总会有一顿好打。然而母亲还是会带我一次次地来,从不听我的劝阻。
      母亲很美丽,到她死后我也一直未见过那么美丽的女子。但她总是很孱弱,苍白的脸像是没有血液的幽灵,薄薄的嘴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但这还是掩盖不住母亲那绝世的美,那种美美得绝望,美得哀伤,让人忍不住地怜惜,忍不住地心疼。母亲最爱穿水绿的长裙,那长裙有着长长的裙摆,翠绿的颜色总让人想起湖边的弱柳,一样的柔弱和飘摇。她亲手在后院禁地前的柳曜湖边种上柳树,十步一棵,都是她亲手埋进的籽。她最爱穿着那水绿的长裙轻踏着露水走在湖边,幽幽的湖水映衬着她绝世的容颜,连身旁骄傲的弱柳也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常常和母亲在湖边散步,罢了她便带我去禁地看“故人”。只隐约记得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一扇小门后面却别有洞天。那是个很大的院子,中间的一方水池里有一株杨柳,飘飘扬扬竟遮去了日月。“妈,这垂柳那么大,该有多少岁数了啊?”母亲缓缓地开口告诉我:“有几千年了吧。”那语气哀怨得可怕,我从此便不敢再问。每次母亲总是留我在池边,独自一人步入水池,水绿的裙摆荡开,刹时消失在我的视线,仿佛从不曾存在过。记得一次,我忍不住好奇,也学母亲一般走入池中。刺骨的水中我胡乱拍打着小手,不想竟打开了这池水的秘密。随着一波暖流,我进入了池底的世界,这个我今后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地方。在夜明珠的幽蓝亮光里,一条水晶拱道出现在我面前。透过水晶,我看见池底的世界。那千年柳树的根纠结着,而在每一个根的末端,赫然系着一颗颗头颅!恐惧在一刹那占据了我的心,我跌跌撞撞地后退着,身后猛然伸出一双手。我惊惶地回头时只看见母亲悲伤的眼神。我不顾一切地扑进母亲的怀抱:“妈妈,妈妈。”她伸出手平生第一次抚摸我的头:“桐儿,别怕。”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进入那个神奇而血腥的世界,在数不清的人头边上,我立下渎心契约,成为最年轻的渎心师。那一年,我七岁。
      整个夜晚我都在池底度过,周围隐藏着一种奇异而莫名的骚动,母亲告诉我,是那些人头的鬼魂开始挣扎了。不知为何,我竟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无边无际的迷茫与疲倦。母亲告诉我,她们是历代的渎心师。每一任渎心师死后都会被悬挂在这棵柳树的根上。“那你也会吗?”我担心地问母亲。“是的。”她缓缓地答道,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早就接受。“为什么要这样?”我无法相信竟有这样残忍的习俗。“每一任渎心师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成长。她们吸取前辈的精气,将自己变得更强。虽然残忍,但为了生存,渎心家族一直都遵循这条道路。它是通向生命的唯一大门。”我和母亲讲了很久,等我们离开水池,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渎心术
      传说有一个家族,得到明心之神的眷顾,可知晓任何人的想法,亦能蛊惑人心。传说她们世袭渎心术,都有着绝世容颜,却无法生育男孩。为了种族的生存,不得已与他族□□,使得明心之神的赐予越来越弱,只好将前辈的头颅取下,取其精气,让神力流传下去。我母亲就是在任的渎心师。当年她辛辛苦苦带着千年垂柳来到江淮,为了躲避苗人的灭族杀戮,却不想在江边遇见了我父亲。无奈之下以身相许,换取种族平安。父亲知道她的厉害,虽然贪恋母亲美色,却一直担心她对他施术。因此他将水池之处列为禁地,不许母亲修炼渎心术。
      从那以后,我每日去池底修炼,功力渐长,而母亲却越发虚弱。然而每当看见她那绝美的笑腼,我便再也顾不了那许多,专心练功,只求母亲一笑。
      一个月前的今天,当我终于送走了所有客人,我便来到池边。正准备进入池底,不料,身后的声音冷冷响起。“我就知道你还是忘不了练这妖术。”父亲的声音第一次带着些颤抖。“不错,我的确是忘不了。我当日只答应你下嫁于你,为何却将我与族人分开?”母亲的声音冷得刺骨。“你是想早日干掉我好取代我的位子吗?”刀剑出鞘。我感到母亲的绝决。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桐儿,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你练渎心术的事。我的功力你也已经提炼得差不多了,这传音入密是我现在功力唯一能施展的术法,你小心保重,不要辜负我们一族的使命。别忘记栓上我的头颅。”回鞘,寂静无声。“不要恨你父亲。”这是母亲最后的话。我跪倒。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渎心师的功力是靠转移延续的!母亲……柳叶抚上我的眸,我听见灵魂在歌唱。
      回过神时已是三更,微凉的夜色没有半点星辰。我褪下皮袄,独自步上甲板。第一次发觉,原来寒冷也是一种享受。我望着江水悠悠地流向我所不知的世界,感受着月色的那分凄凉。蜻蜓点水般的轻触,来人的轻功很好。我虽不是耳力通玄,但也算是渎心术小有成就,这点伎俩瞒我还是很难的。“颜公子么?半夜三更何必鬼鬼祟祟。”我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愧是渎心术最年轻的继承者,功力果然不容小觑。”来者的声音礼貌而悦耳。“有什么事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不奇怪我怎么知道的么?”
      “你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都不足为奇了吧。”我淡淡地道。
      他不再说话,走到我身边。一袭白衫含而不露,只有衣边金线织绣的昙花道出了他的身份。微微一笑,他手倚栏栅同我一起仰望起月色来。借着月光,我偷偷窥见他那纯白如雪的皮肤,武官清秀得好似女生,精致的脸庞仿佛是汉白玉的雕刻,每一笔都仿若神来。月光隐隐笼罩着他,不知为何,我心中生出些许惊为天人的感想。难道真是神的眷顾?我低下头沉思不语。我们就保持着这样相当和谐而又怪异的距离直到天明。
      鸡叫三声,我这才发觉我已经熟睡在船舱。难道昨晚的一切只是个梦?一伸手,身上的布衫应声而落。是昨晚他穿的啊。嘴边的微笑荡起,无奈却也留恋。

      烟花◎云烟
      “小姐,小姐,老爷他来……”话未说完,门已推开。
      “父亲。”我听见自己没有感情的冰冷音节。
      父亲立在门口,炯炯的目光直视我,仿佛要将我穿透。“桐儿,你母亲呢?”我伸手指向内厅的棺木。父亲走过去,我看见他手腕翻动。母亲啊,不要怪我,父亲他好奇心太重,由不得我。在楠木棺盖落地的刹那,一切都太迟了。
      “桐儿!你对你母亲做了什么!”父亲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看见恐惧从他的瞳仁里汹涌而出,淹没了整个世界。
      “我只是完成母亲的心愿,将她带回族人那里。”我淡淡地说。我知道自己说的在父亲耳里也许是天下最荒谬的笑话,然而我没有别的解释。
      “你这个妖女!我要把你们的圣树毁掉!你们都疯了!疯了……”我看见疯狂肆意地滋长,掩盖了他的心。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父亲,别逼我动手。”我突然觉得那样悲哀,父亲,你养育我十八年,难道就为了这个视我作妖孽?我忽地冷笑:“父亲啊,你是不是对母亲说过同样的话?”
      “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终究是庸人,如何理解背负神力的无奈和苦楚。“父亲,您是愿意帮我一起实现大业,还是愿意现在就死呢?”我悠悠地问,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看着父亲因惊恐而放大的瞳仁,我无奈地摇摇头。“母亲,对不起,我还是违背了你。”转身,离去。父亲颓然倒地,正好落在木棺内的无头尸体上。
      父亲过世的第二天,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嗔家的新主人。没有任何人不服气,也没有任何人问起父亲的死因,只有我知道,嗔家上下早已被我施了定心术,不再会反抗,也不再有情感。“全速向京。”我坐在主船正厅的巨大椅子上幽幽下令,手中拨弄着一串缨络。奇异的石头有着独特的触感,沙沙地摩擦着皮肤,有着神秘而震慑人心的力量,这是——魂石。嗔家上下的魂都被锁在这里,任我摆弄。
      京都临安,这个穷奢极侈的国都。满目的红绿让我一阵晕眩。我突然怀念起柳曜湖来,怀念起湖边那十步一棵的柳树,怀念那踏着露水轻移莲步的母亲。“澜儿……”我叫出声。“小姐。”她战战兢兢地来到我身边。就连她这样单纯的孩子都发现了嗔家的变化,也许我真的做的太过分。然而……“你有什么资格做嗔家的大当家!”“你父亲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场,你怎么解释!”叔叔伯伯们刺耳的指责历历在目,对不起了,大家。我默默想着出神。“小姐?”“澜儿,吩咐下人将圣柳种到新宅的后院,用黑布遮住,不要让任何人看见圣柳。”“是,小姐。”澜儿转过身,我又叫住她:“植好了柳树叫仆人们都过来,我有话对大家说。”
      看着身下成群的奴仆,我笑了:“大家都知道嗔家有个禁地,现在嗔家移势京都,规矩可不能乱。今天开始,后院就是嗔家的禁地,谁都不准踏入一步,否则……犹如此珠。”我缓缓摘下头上东海珍珠的发饰,弹起,落回手中的已然是细细的珍珠粉。“清楚了吗?”我拖着长长的裙摆离开正厅。
      “嗔大小姐果真厉害。”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干净到不染尘埃。我不禁思绪万千。
      “颜大公子,桐儿不过一届女流,哪说得上厉害。倒是颜大公子您,才一年多便让颜家起死回生,当真让小女子佩服。”我客气地回着话。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桐儿……”,我回过头来,颜卉的脸在阳光下晃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桐儿,我们一定要这样才可以么?桐儿,桐儿……”他那张精美的脸因为悲伤而扭曲着,我不忍再看:“颜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失陪了。澜儿,送客。”这一次,我不再犹豫,几乎是跑着离开他面前。我知道,他一定像以前一样,用那双深不见底的淡褐色眼睛望着我离去的方向……
      我站在柳树下,仰头看那铺天盖地的忧伤。看不见日月光芒的地方,有一种痛在纠结,扰乱心房。“圣柳啊,您活了千年,可知道人心并不是用渎心术就能窥探的秘密啊……我的族人们,还有母亲,她们,也都知道吧。为何还要延续神力,为何还要煞费苦心地去完成使命啊……”我站在树下,泪水簌簌地从睫毛上滑落,在空中跳着绝望的舞。往事如云烟,散了吧,散了吧……

      凤兮◎折翼
      抵达国都的第二天,我奉命进宫参见圣上。这也是父亲来京的目的。作为江淮首富,皇帝为了表示对父亲的肯定,本拟定赐予父亲嗔侯爵位,不料父亲途中丧命,只得由我进宫面圣。
      虽说嗔家在中原也是势力首屈一指的世家,豪宅规模可说是中原第一。然而到了皇宫,我还是不免惊诧。皇宫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宫中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仅是未曾见过的便已遍布皇宫,其他的更不在话下。
      我立在恢弘的正殿前,举目望向殿中人。纵是锦袍加身也掩盖不住他衰老而无能的气息。真是个很好下手的对象,我暗笑。步入殿中,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的诧异和欣喜——还有贪婪。我在轰天的赞美里感到一股巨大的贪婪。我笑了,一笑倾城。我循着那股巨大的毫不掩饰的贪婪寻去,端坐龙椅的王的脸如我所料在贪婪气息的发源地出现。
      “民女嗔桐,见过陛下。”我放缓下跪的速度,果然,那位高高在上的王风一般冲至我跟前,“是嗔桐吧,不必多礼。”肥厚的手掌攀上我的发。我用渎心术窥见他的心:疯一般滋长的占有欲和默默的低念——倾国倾城。我又笑了,王也是凡人吧,什么天之子,又怎及得上身为明心之神仆人的我们。让他治理天下,还不如让明心神代劳吧。
      在朝的官员虽也惊叹于我的美貌,但万万想不到王竟会下座扶起我,个个惊讶不已,议论之声骤起。王皱了皱眉,抬手示意安静。他拉着我走回王位,我知道他要做的决定。“陛下要封我为皇后么”,我俯下身凑在他耳边轻语,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但随即又转变成了陶醉一般的神情。我一阵厌恶。但我不得不继续说完我的话:“陛下这可是折煞小女子了。我听说家父本是来京接受封号的,如今家父身亡,小女子接任嗔家掌事。陛下还是将封号按圣谕既定授予嗔家,既安民心,又不会激起群臣的反对。至于立后之事,可以将来再做定夺。陛下意下如何?”听我和盘托出心事,王的心里一阵狂喜:“嗔桐姑娘果然智者也。早就听闻嗔家大小姐闭月羞花,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突然振声,“颜爱卿,拟定圣旨,公告天下,即日起,封嗔家大小姐嗔桐为嗔侯,赐良田万顷,房舍百间,已示圣恩。”我看着颜卉必恭必敬地站在脚下,聆听所谓的圣谕,不由得一阵轻视。你甘为人仆,也怪不得我。
      退朝,我步入宫殿,深呼了一口气。我到底还是不应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疲倦地闭上眼睛,我应该是自由翱翔的鸟啊……肩上传来了极轻的压力。不是那个年老无能的王。这个大殿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做。我微微一顿:“颜公子。”轻巧地转过身,正对上颜卉那深似汪洋的眼睛。我愣愣地任他将我拥入怀里,这是第一次他显露出自己的感情,这个不露痕迹的男人竟然抱住了我。我无语,任他收紧自己的手臂,仿佛害怕我逃脱般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我听见他心底的声音:“我知道你听得见,桐儿。桐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能面见圣上,你为何不听?你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为何还将自己推入火坑?”我推开他的手臂:“我自己清楚我在做什么。不用你来告诉我,颜少保。”
      “桐儿”,他终于出声,“你为何那么固执!”
      “我固执?”我终于无法遏止地爆发了。“当年是谁在我最需要关怀帮助的时候离开我,又是谁破坏了我唯一的机会。如今你却回过头来说我固执!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当时我离开颜府的时候你不拉住我的手,而现在却又抱住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我等了你整整三年,你又在什么时候找过我?”五年来积蓄的泪水像决堤的水倾泻下来,一瞬间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
      “桐儿,你知道,我不是不来找你,我是……”他的声音是尽是无奈和歉意。
      我不要同情!我猛然站起:“你是不能来是吧?不用解释了,颜少保。今后同朝为官,还要您多多指教。”我狠狠地转身,仿佛要甩下那些我未知的情感。闭上眼,泪水依旧入泉涌般无法停息。颜卉,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这样吗?
      “嗔桐!”他叫出我的名字,就像三年前他在我走时叫的一样,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停下脚步。“你应该是天上振翅的凤凰……”我听见他忧伤的咆哮。
      “可惜我已经自断羽翼,再也飞不起来了。”我轻轻道。抬脚迈出宫门。

      重拾◎妖娆
      一道圣旨,公文在中原的大街小巷穿越,而作为开国第一位女侯爷,我也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上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送来的也无非是那些庸俗的饰物,让我不厌其烦。
      “颜家长公子颜卉到……”小厮的声音从正厅传到后堂,我不顾还未梳理好的长发转身便要出门。
      “小姐,您的头发……”身边芸澜怯怯的声音止住了我的脚步。
      “我只是拿点茶而已。”急忙掩饰自己的失态,我走向茶桌。
      “小姐,其实您还是很在乎颜公子的。其实当年的事……”
      “你动作麻利些,别让客人等急了。”生硬地转开话题,我知道自己伤害了芸澜。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临走,我转过身看着芸澜,突然生出些许心疼,真是苦了她了。“最近还好吧?没有不舒服了?”我看见她强忍着泪水狠狠地摇头,倒是像极了三年前的自己。“那么,小心着点,在京城要是哪里不习惯可以直接找我。”我转过身,仿佛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澜儿啊,你跟了我快十年了吧。虽然我不是你亲生的姐姐,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如今姐姐初到京城,父亲又离我而去,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对你发脾气,不要在意,好么?”我有些无奈地听见她惶恐地说:“澜儿不敢。”摇摇头,连最后的朋友,我都失去了啊。我不再迟疑,步出后堂。
      颜卉依旧那一身月白长衫,金线绣着的昙花是颜家九大商号的标志。我努力扬起嘴角:“颜大公子,久仰。”
      “嗔侯爷真乃女中豪杰,一个弱女子撑起嗔家上下,真让颜某汗颜。”他依旧是三年前初见时的那一脸随意的笑,仿佛天大的事情有他在,都会平息下来。昨日的那个颜卉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一番寒暄过后,颜卉拿出了自己道贺的礼品。原本以为他会像儿时那样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没想到呈上来的檀木匣子里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夜明珠。
      我勉强笑着接过礼物:“颜公子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
      “澜儿,带颜公子到偏厅休息。”我借口身体不适,逃离了众人的眼眸。来到后院,我再也忍不住,握起颜卉送来的夜明珠,一点一点将它变成粉末。无意中,我发现夜明珠的中心异常坚硬,无论我如何施力都无法将其捏碎。我摊开手掌,雪白的粉末中一丝粉红分外惹眼。我挑起这个水滴状的物质放在手心,阳光下它时而淡粉,时而淡蓝,有时甚至呈现出淡淡的梦幻般的紫色,让我好一阵欣喜。我再看手中的粉末,洁白的细粉上有点点墨迹。我素手一挥,素柳幻蛊指轻盈地跳跃在细得无法分辨的粉末上,片刻将所有墨迹排列得整整齐齐,组成一行文字:桐儿,我知道你对俗物看不上眼,所以亲自前去苗疆数月,终寻回举世奇珍——龙泪。暗忖挂在你的颈上定更显妖娆。但又担心你不肯收我的礼,故藏于夜明珠之中,知道你一定大怒,然觉其奥妙。落款是公子颜卉。一丝微笑浮上嘴角,没想到小时候用来传信的把戏他还记得。我戴上龙泪,收起珠粉,款款步入侧厅。我看见颜卉眼底一丝波动,我们相视而笑。

      贵侯◎王权
      嗔家势力多在淮水一带,而今定居临安,势力范围定要扩大。我派出嗔家各个商行主管,誓要在京都打出一片天下。颜卉,你要小心了。
      被封嗔侯头衔的我亲自驾临云家别院实在算得上是云家的福气。我浅笑着落座,对云家的二当家云玉乾道明来意:“云二当家,今日本侯驾临云家为的是什么,云公子应该很清楚。嗔家到底是生意人,我们嗔家在江淮一带的势力,想必公子也有所耳闻。今日一来,是想与公子做个交易。”云玉乾未曾想到我如此直接,暗暗诧异中开口道:“嗔侯太客气了。云家要有帮得上忙的,定鼎立相助。”
      “那本侯就直说了。”我站起身,负手背对着他,缓缓开口:“本侯有意购下你云家门下的百家商铺。”我感到他心里腾起一阵愤怒,不久转而成为一种担心。我慢慢品味着他的焦急,有意让他再次震惊一下:“另外,我还要你云家收归我嗔家门下,立云家铺专司贩盐。”
      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嗔大小姐,不要以为你做了嗔侯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云家虽称不上世家,但在京都也算是做了百年。怎么可能凭你一句话说收了去就收了去!”
      “云二当家,太激动是不理智的。”我依旧浅笑着看着他:“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你要是还是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送客。”他毫不客气地转过身,命令管家带我出门。
      “三天后见,云玉乾。”我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只一瞬,而后笑吟吟地道别,转身离去。
      出了云家大门,我转身对管家嗔非下令到:“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将临安近两省的盐产地吞并。水路与漕帮商量好没有?”
      这个因为干练而被父亲破格提拔并授予嗔姓的年轻人在旁点了点头。
      “那么,好好去干吧。我话既已放出,云家决不会松懈。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明白吗?”
      嗔非依然淡淡点了点头。但我知道,只要他一点头,就没有做不成的事。这个年轻人,将来的威胁也不小啊。我暗自想着,入轿回府了。
      云玉乾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百年的基业会毁在一个女人手里。世代交好的连家已然停止了供货,而每年规规矩矩交纳巨额盐税以保运盐平安给漕帮的自己竟然也被封闭了水路运输。云玉乾托着两封回帖,双手不住颤抖。别看贩盐有着丰厚的利润,但经济周转却是一大弱点。如今没有货源,囤积的盐又无法运出去的云家,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冷笑,云玉乾啊,云玉乾,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何苦啊。
      “嗔侯,嗔管家要见你。”
      “让他进来。”嗔非,他又出了什么事?我望着他,等他开口。
      “桐儿,颜卉他插手了。”他淡淡地对我说。
      “继续说。”他果然不会见死不救。
      “颜家在没有任何回报的情况下赠与云家一万两黄金,帮助他们在钱塘湾口重建制盐场。”
      “他真的那么做了?”我恢复了笑容。“很好,那么进行下一步计划,用我们的盐号取代云家势力!等他们建好盐场,估计我们的盐早已遍布中原了吧。马上下令将货用最快的速度运到云家的旧主顾那里,价格嘛,为云家的五分之三。”
      “是,小姐。”他抬起头,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地透着一丝诧异。真是对我的夸奖呢,我是的的确确成熟了。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嗔大小姐了。我开始知道如何利用权利和金钱,就在我亲情破灭的那天起。
      “你下去吧。”回忆冲击着我的脑海,我害怕自己撑不下去便要流下泪来。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动作要快,我们只有三天。”泪水已然滴落在地,清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刺耳。
      “桐儿,我……”他欲言又止。她依旧是窗边的那个小女孩啊。我听见他心里的声音。这个男人,想要保护我么?
      我果断地转身,尤带泪痕的脸上满是绝决,我不要同情!“马上去办!”我几乎是喊着将他轰出门外。他脚步迈出的一刹那,我颓然滑落在地。我依旧是那个未经世事,依恋父母的嗔桐,冰冷的外表无法欺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神经,终于不可抑止地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似地号啕大哭。我告诉自己这将是最后一次放纵。嗔非在门外无声无息地看着。
      (三日后)
      颜家的救助依然挽救不了云家覆灭的事实,云玉乾跪在我面前,双手奉上云家的镇家之宝——云璧。通体清透的玉石本不稀奇,然而内有天然形成的“云”字的玉石,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我手中这块。“云家愿为嗔家效劳。”接过云璧的刹那我看见云玉乾饱经风霜的脸上透露出一股辛酸,他的眼底埋藏的是最深沉的悲哀。习练渎心术多年,窥见的人心千千万,让我真正感到震惊的还只有他一个。那是一种无法企及的无奈。我扶起他,我看见他眼底的恨意纠结着目光刺入我的瞳仁,然而我没有躲闪。
      “嗔家已经掌握了所有盐路,这样下去云家只有死路一条。你肯放下傲气来找我,也是为了云家百年基业。”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让他仔仔细细地听清楚:“我嗔家决不会否定云家百年来的作为,没有云家就没有江淮的繁荣。今后云家自成一堂,与我嗔家七十一堂合而为一,并称七十二堂,保留云家商号。”
      他听到这里,泪水夺眶而出,云家保住了。我似乎也被感染,但却不得不冷漠着继续:“云家大当家体弱,我封你为第七十二堂主,不知意下如何?”
      “谢嗔侯。”他伏在地上,久久不能做声。
      我再一次将他扶起,这一次眼眸里多了些许温柔的气息:“云二当家,嗔家初来乍到,也是万不得已,多有得罪还请云二当家见谅。”
      “侯爷……”他终于抬起头,眼里的恨意早已消失贻尽,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真诚。
      我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兀自立起身:“我乃区区小女子,能当上嗔侯也全凭父辈功劳。如今定居临安,势力范围的扩大势在必行。这些事务恐怕还要劳烦云家相助……”
      “侯爷有用得着云家的地方,云家一定誓死效力。”他坚定地抬起头,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
      “我知道云二当家一向敢做敢当,既然有您的承诺,小女子就放心多了。”我不再多说:“想必云公子也累了,澜儿,带云公子到客房休息。”刚要踏出门的他被我硬生生拉住脚步: “云二当家,既然云家已成为嗔家一堂,那盐场是不是……”
      “请侯爷放心,云家早已将万两黄金送回颜府,必不会再节外生枝。”
      “那带我转达大当家的要注意身体,我们嗔家还指望着你们呢。”我看着云玉乾远去的身影,临安的天下已收入我囊中。
      继云家被嗔家吞并之后,临安大大小小三万商铺中有一半已落入我手。由于我同意保留原店的商号,多数人倒是乐得有嗔家撑腰。至此,嗔家势力盛极一时。
      “小姐,颜家在临安的那一半商铺的势力,你仿佛没有要除去的意思。”嗔非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一语道破我的心意。
      “颜家掌握临安势力多年,不是那么快就能除掉的。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别的不用管那么多。”我有些心虚地应对着。
      “桐儿,难道你还忘不掉他?你要记住,当年是谁扔下你,是谁任你哭泣却没有来找过你……”“你闭嘴!”我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桐儿……”“你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今后不要来见我。”他死死地盯住我,半晌,终于移开了视线。“还有”,眼底似乎浮起了希望,“以后不许你叫我‘桐儿’。记住,我是你的主人。”只一瞬的火光复又黯淡下去。

      忘情◎纷争
      橙黄的阳光照得屋子也染上一地温暖的颜色,我和颜卉并肩站在嗔家豪宅的最高处,俯瞰落在地上辉煌。
      “你做到了。”他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这夕阳的味道。
      “是啊。我自己都没想到呢。本来,我并不会那么做。但是,那么多年来,这是我见过最深沉的情感,我无法不被它感染。”我无可奈何地笑笑:“世事就是那么偶然。如果我没有那么做,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投靠嗔家。现在,嗔侯这个名字已经在大街小巷传颂开。本来我想让自己冷酷一点,却没想到,原来德行更能让人们诚服。”
      他眨巴着眼睛,睫毛上的阳光被抖落在地:“现在终于明白了么。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吧。”
      “那还要谢过颜公子。”
      “我们之间需要那么客套吗?”他无奈地笑笑。“其实当年,我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看着你走。我……”
      我抬手轻按住那让我朝思暮想的唇,梦境在这一刻变得真实而美丽:“往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你的苦衷还在延续,也许直到死也不能摆脱。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为难,不过,我相信你。”释然地笑了,他在渐渐黯淡下去的夕阳下像个孩子般释然地笑。我多么希望看着这个梦境继续它的美丽,然而我却无能为力:“既然没有办法在一起,我至少可以用我的方式让你记住我。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不打垮颜家我无法向嗔家上下交代。”不用看他的脸我也知道他的无奈。但他终归是独当一面的颜大当家,儿女私情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就连我也一样:“我会接受你的挑战。前一轮的失败只是因为我的轻敌。今天起,我决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我笑了,颈上的龙泪在争取最后的阳光:“那么,颜公子,小女子在这里先谢过了。”夕阳终会落在山脚,天空终会陷于黑暗。
      整个京城因为嗔家的到来而热闹起来。街头巷尾,地上地下到处是明争暗斗。各大商铺也各显其能,力求做得最好。
      “颜家和嗔家势力相当,这样斗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嗔非无可奈何地告诉我。我知道,他不想再拖下去。
      “我知道。既然财势上相当,那就只能靠权势了。”我仿佛下了很多决心似地告诉他:“明天我要面见圣上。”
      “你终于决定了?要知道,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嗔非淡笑着,这个男人,为了赢可以不顾一切?
      “只要我当上皇后,颜家就决无翻身之地。你放心,我会遵守承诺。你也别忘记你答应我的。” 我轻叹一声。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点让我存留的信念,却不曾知道,原来至始至终我都孜然一身。我和他,终究只是互相利用。
      “小姐放心。只要你把颜家拖垮,我决不会辜负您。”他第一次露出微笑,一种复仇的快感充斥他的心。我终于彻底看清这个被仇恨毁灭的人,他平静的外表下是舍弃一切的疯狂。
      我悲悯地看着他:“何必要将上一代仇怨带到下一代呢?放下你也许会活得更好。”
      “你能了解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被屠杀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么?”他依旧平淡的语气让我一阵心酸。
      “非,别想了。去休息吧。”即使是为了他,我也不得不灭颜家。对不起,颜卉。
      第二日,清晨我便醒来,窗外柳絮飞扬。我步到后院,巨大的柳枝在风的召唤下将柳絮纷纷扬扬地撒将下来,片刻为我度上一层白衫。在我记忆中,它并不曾出过柳絮,只是今日……我抚摸着它苍老的树干,它的身下是我的族人。这株柳,也许也知道今后难见到我了吧。我亲吻那依旧柔弱的枝条,喃喃地启动符咒,让它沉沉睡去。也许在别人看来,柳树出絮再正常不过。然而,这千年柳树本就是世间少有之珍品,在南疆那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完全是族人神力强行保住。这次出絮,不知消耗了它多少年功力啊!我泪流满面。它仿佛是我母亲一般,看着我离开,撒下自己纯净洁白的眼泪。我最后一次伏在地上对它膜拜,扬脸,离开。
      皇宫还是一样空旷地冰冷,离上朝时间还早,不知不觉,我竟已来到了御花园。这样的秋日里,御花园也一样无法摆脱自然的命定,残花满园,落红一地。素手轻抚过那些干枯的木枝,却不想,触上了另一人的指。我一惊之下抬头,王的脸出现在面前。是他,我暗想,时候到了。“摆动的手指是不朽的宿命,遮盖的眼啊,将是明心之神的奴隶。”我念动咒语,手指遮盖住王的眼,世界刹那漆黑。即使我不对他下咒,结果也是一样,我冷笑,这样的男人,死不足惜。只可惜我还不想让他死,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人,我从不轻易放过。
      早朝,百官跪拜在王的脚下。我暗笑,倒在这样无能的脚下,简直枉为“人”。我兀立不动,身为嗔侯的我早已被王御批不必下跪。“今日朕做了一个决定”,他顿了一顿,“朕决意封嗔侯嗔桐为皇后,不知爱卿们意下如何?”我身边一阵骚动。颜卉深深看了我一眼,走出队列:“皇上,我不同意这个决定。”“颜爱卿有何高见?”王的愤怒不用渎心术都感觉得到。“皇上,嗔桐破格称为侯爷已掀起轩然大波,如今又要将侯爷封为皇后,岂不是违反了祖宗先法!”“都是人定的规定,如今圣上有意要改,也非不可。”我慵懒的声音在厅堂里显得格外不和谐。我走出队列,站在大殿中间与颜卉对视,眼中全是无奈:“皇上既然有意,颜少保何必阻挠?”殿上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朕意已决,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着群臣走出正殿,耳边全是不屑,“这个女人怎地这样不要脸面,竟然自己开口要当皇后。”“什么嗔侯,一介女流!”“这样的妖女,一定是用妖术迷惑了皇上,才让皇上这般不顾祖宗先法啊!这样下去怎么了得?!”我立住,看群臣从我身边远去,仿佛自己是个被人忽略的幽灵。“桐儿,你真的要那么做?”“我已经没有退路。”“你知道天下会怎么评价你吗?”“这我不在乎。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一月后)
      与皇上的婚典在即,全城都为之沸腾。冰冷的皇宫里不知不觉抹上了红色,衬托得偌大的宫殿愈发萧瑟。略施脂粉就已足够,我孤身一人坐在清亮的铜镜前,凝视镜中的自己。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观察自己的容颜,那与母亲一模一样的容颜。我笑了,母亲,您的生命还要在我身上延续?
      盛装的我坐在萱柳阁里,皇帝在边上兴奋地掀起我的盖头。一刹那,我的瞳仁里闪现晶亮的光,身边的王委顿下去。我看着头顶“萱柳阁”三个大字,微觉世事巧合之极。我回头看倒在地上的王,为了骗过宫女,我将他移至床上,自己则施了障眼法,看上去仿佛我亦在床上。
      隐身的我走出暖阁,门外月光倾泻而下,照得我无所遁形。然而我不再闪避,众人早就去庆祝婚典,参加皇上特别开设的三天三夜的酒席。我不觉失笑,当初反对的是他们,如今兴高采烈庆祝的也是他们,这究竟是怎样的世道,怎样的人心?

      皇宫◎深苑
      已然深冬,世界悄然中褪去了华丽,只残留一片纯白在心中。我终于开始在这个寒冷又孤独的皇宫中适应起来,不再终日望着窗外发呆。我也学会了和别人交往,与王的那些三宫六苑倒也熟得很。我贵为皇后,多数人自然不敢怠慢。然而这三千弱水之中,我最喜欢的还数西苑的云贵人。这么多的人中,我只看见她一人心地善良,纯净得如同白纸,对待我也是出自真心。只是她身为贵人,地位甚微,我时常去她那里坐坐,反倒使她成为了众人嫉恨的对象。一日,我带了点亲手做的糕点,又往她那里去了。半路上我忽然听见有人责骂的声音,好奇心起便也赶过去凑热闹。走近看才知道,是云贵人和兰妃。兰妃当年在皇上面前也是大红人,如今没了宠爱又不敢和我对着干,便时常把气出在云贵人那里。我眼中精光一闪即逝。
      “云妹妹,刚刚让姐姐我好等了啊,去哪儿撒野去了?”我有意问她。
      她一直没有转过脸来,只轻轻说了句:“姐姐莫怪,云儿刚在御花园散步呢。”
      我突然出手,强行掰过她的脸,只见左脸上一大块淤清。“兰妃打过你了?”我捏紧了拳头。
      “不,不,不……是云儿自己不小心撞的。”她看见我生气,颤抖着道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谎言。
      我不忍揭穿:“好云儿,怎么忒得不小心。今后当心着点啊。来,姐姐给你做了糕点,趁热吃……”我心中暗下决心:兰妃,你就是我最好的人选了。
      次日,我来到兰妃的兰莘斋。我一直对其为人不屑,几乎没有到过这里。这次光临,自然成为了她拉拢我的好机会。她将我领进内阁,将四周人支走。我冷笑,此人倒会给我创造机会。我不再看她,转身对她施了移魂咒,将自己的魂魄附在她的身体上。我领着自己没有魂魄的身体走出门外,用傀儡术让它去找皇上到兰莘斋,随后用兰妃的身体开始了我的计划。
      “叫颜少保到兰莘斋来。”宫女领命退下。不多时,她们领着一脸迷惑的颜卉进了内阁。颜卉必恭必敬地在三米外立住,对着我请安。我暗笑,用不同的身体见面还别有一番滋味。我上前扶起他。“兰妃娘娘不知找在下有何贵干?”我听见兰妃那妖娆入骨的声音响彻兰莘斋:“贵干倒是没有,只是奴家寂寞得慌。颜少保年轻有为,实乃国之栋梁。”他的脸色微变:“如果今日应约前来你是要提旧事,我看你还是省了这条心。我确实很感谢你一直暗中助我重振颜家威风,我也知道自己一直利用你,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如今我大势已成,也分了你不少好处,往事就不要再提起。”“难道我就只值那些臭钱?”这次我大惊。这竟然是兰妃透过我的魂魄叫出来的!我苦笑,颜卉,原来世上本就没有奇迹,颜家的重新崛起是你联合后宫盗用国库银两换来的吧。虽然现在你已将银两尽数还回,可还是改变不了你利用她的事实。那么你的官衔也是有水分的吧。回想一遍,我感到自己好像个白痴。如若不是本有奸情,为何那些奴才会那么识相直接将他这个大臣带入妃子内阁?明明是早已干过多次的勾当!我感到命运的荒唐,本想制造假象,却不想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我不再留情,恨意让我对他绝望!我驱使着身体扑向颜卉,狂乱的吻盖上他的每一寸肌肤。我惊讶地发觉我已不再控制得了兰妃,这个是她自己的意愿!这个女人,竟然真的爱上了他。明明知道自己被利用,明明知道……我无语,魂魄退向天际,遥遥看着地上几近疯狂的兰妃口中呢喃着:“为什么这样对我。”亦看着颜卉无奈地任她摆弄。是因为愧疚吧。颜卉,你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你这点留情将会断送整个颜家!我的魂魄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无尽的夜空。
      “皇上驾到!”门口太监的急传被我隔断在掌中。我领着皇帝疾步走向兰莘斋。夜空在我们身后张开双爪,等待着猎物的落网。内阁,地上,我和皇帝一齐冷冷凝视眼前的景象:颜卉躺在地上,双目里尽是凄凉;兰妃伏在他身上,衣物散乱地被抛弃在地上,事实再清晰不过。“兰妃!”皇帝一声断喝。我知道,再无能的男人也不容许自己的女人背叛,即使他已经抛弃了她。我不再多说,挥手命人将地上两人拿下。错过的瞬间我看见颜卉眼里是默默的歉意。我嘴角一丝冷笑,传音入密:“你没什么好抱歉的,管好自己。”我冷冷向他们扫视一眼,随皇帝步入茫茫夜色。
      第二日,大殿之上,颜卉与兰妃二人被绑着送进门中。满朝文武为之动容。颜卉无论如何也是一个直言敢谏的大臣,再朝中得了不少人心。如今要处置他,只怕会引起骚动。皇帝危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铁青。“兰妃偷盗国库银两,与大臣私通。自今日起打入冷宫,除随侍宫女,其他人不得接见。”皇上身边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太子少保颜卉,□□后宫,与兰妃一同盗走国库银两,为颜家重建,罪大滔天。圣上赐白绫一条,留其全尸。”“慢着!”我忍不住惊叫出声。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我身上。我恢复语气,懒散道:“颜卉虽盗走国库银两,但事成之后全数奉回,连利息都按商行的两倍奉上。至于□□后宫,皇上和我看得很清楚,全是兰妃一人之意,颜卉并无意动兰妃娘娘一根手指。”“依嗔皇后之见该如何?”皇帝见我出口阻止也不便发作,只待我作出决定。“依我之见,因将颜家家产充公,以偿偷盗国库之罪。至于□□后宫,此罪过不在他,可将其官降三级,以示惩戒。”皇帝低头不语,片刻,差身边太监到我身边:“陛下问你,这罪是否订得太轻?此事关乎皇帝威严,如此草率,只怕……”我挥手叫他下去,眼眸直直盯向皇帝。良久,皇帝声音嘶哑地宣布同意我的决定,随后便转身回宫,留下一摊残局让我收拾。我宣布退朝,却无一人肯动。我以为自己的威信不够令他们臣服,无奈之下,只得走到中间,轻轻欠身:“小女子虽为一国之母,但自知能力不足,如若大臣们有什么意见,尽可直言相告。”出乎意料,群臣齐齐跪下,喊我一声“嗔皇后”。我扶起离我最近的臣子,看见这个年老的人眼中满是泪花:“当今皇上有您这样英明的皇后,我大宋必会大兴啊!”群臣颔首,人却伏得更低:“颜少保的命是嗔皇后您救的,今日之恩定当相报!”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们竟是为了颜卉而下跪。我低头看着虽然沦为阶下囚亦气定神闲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竟有这样的人,让群臣放下尊严跪倒在一个弱女子脚下。我久久凝视着他,半晌,失落地感谢大家的好意,离开了那个荒谬的世界。

      诡异◎往事
      我立在相隔一年的柳曜湖边,湖水依旧碧蓝得发黑。无法目视的湖底,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神话?身后的沙沙声由远及近。
      “你来了。”
      “是,小姐,可以开始了。”
      幽碧的湖水缓缓涌动起来,在手掌的弹拨下将幽暗的冰泉慢慢托起。那深不可测的暗处有最为冰冷的清泉,在不见天日的湖底酝酿至今。泉水不断升高,升高……泉眼上赫然躺着一个女人!
      “是她吗?”
      “没错。”
      “把寄灵者带过来。”
      我抱着沉沉睡去的芸澜,缓缓踱到身着淡紫色斗篷的法师身边。眼泪打在芸澜永远无法睁开的双眼上,悄悄地,滑落在地。法师口中念起古怪的咒语,泉眼上的女人身体竟虚空浮了起来,愈升愈高。一缕淡淡的银白色的烟雾从芸澜身体中透出,随着咒符跳舞般左右摇摆,悠悠飘向那女人的身体。渐渐地,终于完全融合了进去!我大喜。法师停下口中的呢喃,那女人也仿佛失去了支持,从高空坠向湖面!我暗暗运气,一步踏上湖面,接下她下落的身体,再凌空折转,飘然靠岸,绣花鞋上竟没有一丝水珠。我轻轻放下女人,转身来到法师身边。
      “呵,你的漂浮功力更胜往日了啊。”
      “哪里及得上你们伊明一族的起死回生之术。嗔非,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无论如何,你帮我们伊明一族报了仇。虽然颜家人没有死,不过他们引以为傲的世家地位已经消失贻尽。看着这颜家几十代前辈传下来的家产被抄得一空也算是生不如死吧。”他顿了一顿,眼神涣散开来,竟没有一丝复仇的喜悦,只留下无尽的疲倦。看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桐儿,带着你母亲进屋先休息吧。她身上的魂魄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完全渗入身体,才可真正活过来。这四十九天中,千万不可以吵醒她的肉身,不然前功尽弃。我也只能帮到这里。我们伊明一族一生只能使用回魂咒一次,要是这次失败,你可就找不到任何办法让令堂复生了。”
      “伊明一族,除了你,全都被颜任远……”我试探地询问着。
      “不错。当年他将我们一族全部杀害。好在我碰见路过的樵夫,才被捡回一命。”那淡淡的口气中究竟蕴藏着多深的伤痕?
      “可是颜家与伊明家从无交往,为何会……”这个问题在我心中珍藏了十几年。从四岁那年娘抱回比我大一岁的伊明非时,他那阴郁的眼神便带给我太多太多的疑问。这十五年中,我不断加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了解,然而却始终无从知晓这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他笑笑:“桐儿,你还太小。将来你就会明白,就会明白的。”
      我无奈地抱起母亲已经开始温热的身体,转身回房。
      那一日,棺木中的无头尸体并不是母亲,只不过是我随便挑出的一个侍女。我将母亲完整的躯体深深藏在柳曜湖底。只有湖底那至寒至灵的泉水才能保住母亲的躯体,让它看上去与活人无异。我将母亲本应锁在垂柳树根之下的魂魄转移到贴身侍从芸澜的身上。这也是芸澜为何一颦一笑都像极了母亲的缘故。只可惜寄灵者的性命会随着寄灵的转移而消逝。我看着倒在地上的芸澜,不忍心,一掌将她打落湖底——至少可以让她保住容颜吧。当我知道嗔非便是南疆神派世家伊明一族的嫡系子孙时,我便央他帮我母亲重生——条件就是毁掉颜家。我低头看怀中仿佛沉沉睡着的母亲,心中一阵酸痛。母亲,你可知道我为了您毁掉了自己心爱男子的心血啊。我伏在床边,无声抽泣起来。从小母亲便不怎么笑,但我一直知道母亲笑起来很美很美。于是我尽力做好每件母亲交代的事,为的就是让母亲能更多地绽开笑腼。母亲啊,虽然您一直都很冷漠,甚至对亲生女儿都没有像平常母亲一样陪伴着一起玩耍,但是母亲,母亲……我知道您比谁都苦啊!我的双肩不住颤抖,紧咬嘴唇努力隐忍着不发出丁点声响。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洁白而修长的手指拭去我眼角的泪痕:“傻瓜,要哭就哭出来啊。”他朝我微笑着,那温暖让我冰冷的心生出些许感动,情不自禁地投入他怀里毫无顾忌地哭。嗔非,为何总是你在我心痛时出现?从小便这样。在你这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桐儿,永远都能在你怀里依偎着,不用担心一点风霜。嗔非,伊明非……
      四十九天在我眼里突然变得漫长,永无止境地在时间里蔓延下去。母亲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温热,偶尔微动的睫毛像是特意留给我的惊喜,在这等待之中多了一点点希望的味道。我守着她,身边是和我一起失眠的非,那日日夜夜等待的日子也在他身边变得温暖而美好。同样夕阳下,我曾经和他——我的至爱——颜卉一起登高,看余晖闪耀;也曾和他绝决地转身离开……这样的夕阳下,我和非,这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度过那些失落的、悲伤的、灰色的时光的非一起看我母亲那绝世容颜,等待着她重生的喜悦。我在那暧昧的颜色中迷失了方向,我看见满天幸福在我手边飘荡,我却无力去触碰。那是我的命,宿命……
      记得那是我十五岁那年,受不了父亲对母亲打骂的我终于逃出家里,我带着自己存下的那一点钱,离开家,去寻找自己心中的宁静。在一个月之后,我终于成功甩掉了因为担心而尾随着我的非,也将盘缠用得一干二净。记得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走到一个茶馆门口。本想用琴艺换取一些食物,却不想,未到门口便饿晕了过去。恍惚中,一只手将我拥了起来。最后的知觉便是那日后念念不忘的昙花月白衫。救起我的人,是颜卉。那个颜家的长公子。我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睁开眼便看见颜卉疲倦的睡容。他伏在我的床边,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药汤。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关怀,不知不觉竟落下泪来。或许是冰凉的泪水惊醒了他,他睁开眼,眼中被惊喜溢满:“你醒来了啊。你昏迷了三天,我……我们都为你担心呢。”我无力地笑笑,礼貌地向他道谢。“不用客气。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吧。”他停顿了一下:“忘记问你了,你怎么会身无分文地单独出门?看你身上衣服的布料、首饰都是极品。你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才是……”我别过脸去:“对不起,我不是很舒服。能否让我休息一下?”他知不便多问,只得转身出门去了。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一直没有机会碰见他。可是我房里的所有东西都布置得当,侍女成群。就连伙食都是精心搭配为调养准备的。不知为何,心底升起的温暖在不经意间沸腾,最终转化成无可阻止的青涩。终于有一日,我在大得如同迷宫的颜家豪宅里看见了他。他正站在一个小湖边,微风吹起他的青丝,果真有“独立小桥风满袖”的意蕴。我轻踏着微微湿润的青草,小心地不惊起这一片静谧。湖边,十步一柳……简直和柳曜湖一模一样!我诧异地退后,不小心踩断了身后的树枝。“咔喳”。轻微的响动在湖面上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在十五岁少女的心上。我们就这样对望着,没有声响的湖边有那轻微的骚动,莫名地将两人的距离刹时拉近。
      在那次湖边邂逅之后,他时常来到我的小楼,和我弹琴下棋。我们之间话并不多,但一样悲伤的经历使我们有了那种惺惺相惜的味道。这也是我之后才知道的,他的父亲,早在还未出生时便已过世。他甚至根本无缘见上他一面!每当说到他父亲,他的眉间总有一丝淡淡的愁绪,并不深浓,但却久久无法散去。我开始爱上那丝愁,爱上那个静静站在湖边的影子。半年的时间就这样风一般吹过。日日,我们在湖边散步,看风吹起彼此的鬓发。他的手总在这时伸过来,轻轻梳理我乱了的发丝。那眼神如此轻柔,使世界一瞬间只剩那指尖冰凉的触感,还有他眼底的一汪深潭。他身为颜家的主人,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于是,我开始日日期待他给我的,那细腻的珍珠粉,那有着爱恋味道的墨迹在我手指下飞旋,最终排列成那朦胧的诗句。
      飞快闪去的时间让我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何在这里。直到那一日……
      我和他正站在柳韵湖——那与柳曜湖几乎一模一样的湖边看水边杨柳妖娆。一个侍者急匆匆地跑到卉的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我看见他那一丝愁突然膨胀了,看不到边了……他缓缓转身看着我,那语气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你是嗔家的大小姐?”冷冰冰的,带着一点刺骨的寒意,还有——那一丝被欺骗般的痛心。“是。”我无力多说,再明显不过的结果我眼前带着鲜血般润湿开来。只因为是对手吗?他没有多说,转身走进了苍茫夜色之中。
      第二日,我没有见到卉,却看见了千里迢迢赶来找我的父亲。半年时间就找到临安来了么?我无奈地看着他身边的非。他别过头去,不敢正视我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丝忏悔。非,你出卖我了。
      “是你告诉父亲我的行踪?”我恶狠狠的语气让自己都不由得吃惊。
      “是。”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直到我回家后两个月我才知道,原来是他看见我与卉湖边相遇相知,一时赌气告诉了父亲。
      “桐儿,你该吃饭了。”
      “放着吧。”
      “你每天这样坐在窗口也不是办法啊。而且进食进得那么少,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你出去吧。”我不耐烦地催促。
      “你还在想他吗!”非突然叫喊一般地对我吼着。
      我转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是你分开我们的。”
      非突然无力一般地低下头,那煞气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桐儿,我喜欢你。”那么轻那么轻的呢喃,我却惊得摔破了手中的碗。非他抬起头,凶煞的气息仿佛又回了来:“我和你四岁就认识到今天,你的喜怒哀乐我了如指掌。这十年的相处难道还不敌他这半年假惺惺的温情吗?”他冷笑一声,接着说:“我看见他和你在湖边第一次见面,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你以为我好过吗?这个伪君子……”
      “够了!”我怒吼一声:“我不许你那么说他。”
      他张狂地笑:“难道不是么?一听说你是嗔家的大小姐,他二话不说便转身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那个风声就是我放出去的。他既然那么绝情,我怎么还能让你呆在那种地方?”
      我心口一痛,低下头去。
      那日,临走时我回头。微黑的天空下有那高高的阁楼。我知道,阁楼上的有人在用那淡褐色的瞳看着我走。我用尽全部的术法窥探他的心思,却什么也看不见。那时我以为自己学术不精,没想到即使今日,我也无法看见他心底一丝一毫的波动。那种离别时的绝望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烙印一般,无法抹去。
      我脱开非的手:“对不起。我累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逐客令任谁也没有办法拒绝。可是我错了。他微微一笑,清清楚楚的笑容里有真相在破土欲出。“桐儿,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你和他是不可能的。”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那里面有疯狂的快意。“要不要听一个古老的故事?”他没有理睬我的不屑,自顾自说着:“很久以前,人们相信世界由两个大神支撑,一个是明心之神,另一个便是重生之神。他们帮助人们,共同治理这个世界。然而,有一天,他们下凡来了解民生疾苦。不期然地遇见了一个女子。她那清水芙蓉一般脱俗的美貌和那优雅立刻吸引了两位大神,灾难也由此开始。两位神明反目成仇,为了得到这个女人而不惜互相决斗。可惜,他们本就是力量相当,互相重创之后只得进入安息。但在他们沉睡之前,他们将神种植入了那位女子的腹内,于是便有了伊明和渎心两族。渎心一族只生女孩,而伊明一族却只有男子。”我摇摇头:“这个故事我早就听母亲说过……”他打断我,继续道:“为了找齐另一种神力,渎心和伊明两族在苗疆展开殊死搏杀。那年你母亲一族便是被我伊明家赶出苗疆,且身中我伊明族一百二十八种奇毒。只因毒性互相克制,你母亲才有时间逃到江淮。”他叹口气:“你不知道的是,当年你母亲来到江淮,第一个碰见的并不是你父亲。而是……颜家当时的主人——颜任远。那个男人在救了你母亲之后便爱上了她,而你母亲也坠入爱河。颜任远请来了当世名医,却无论如何治不好你母亲。无奈之下,他来到苗疆,向伊明族人要取解药。我的族人自然不会同意,拼死护住毒药。可你母亲却无法再等,毒性就要发作。颜任远暴怒。一夜之间杀尽了伊明一族,强抢解药,唯独我逃出升天。”我浑身颤抖无法自己:“那么后来呢?为何我母亲会碰见我父亲?”他冷冷笑道:“因为你母亲杀了颜任远。”“不可能?”母亲那么柔弱,怎么可能会杀人,而且是她至爱之人?“只因为——七粒魔血……”“七粒魔血?就是传说中收集齐便能唤醒神明的七颗血痣?”“不错。你们渎心一族的使命便是收集魔血,让明心之神复活,赐予你们永世神力。想必你也知道吧。当年你去刺杀皇帝便是为了这第七颗魔血。而第六颗,就在颜任远身上。”我倒地,太多回忆汹涌上来。母亲那苍白的微笑,看着圣柳时的哀怨眼神,跪在湖底对着族人那无奈的哭泣……原来竟是为了使命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至爱……非看着我,眼里不知是什么意味:“颜任远和你母亲有一个孩子。”大惊,我抬起头,恍然明白了什么,但瞬间又无可置信地盯住他:“渎心族只生女孩!”“但是也有例外。”声音不是出自非的口,我转头,母亲苍白而美丽的面庞上是点点精光。“夫人,您醒了。”非毫不意外地向母亲作了一辑。“非儿,你都告诉她了?”“夫人,剩下的就由您来解释吧,也许这样更好。”母亲向他颔首,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出门了。“娘……”“是时候告诉你了。”她苍白的面庞突然变得微红,毫不掩饰她内心的澎湃:“卉儿,他是我和任远的孩子。”“可是……”“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她停了一下,稍稍整理自己的情绪,轻呼一口气,接着说道:“渎心家族虽然一向只生女孩,但有一个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胎儿是明心神转世的时候。”她仿佛做了一件相当耗费力气的事,不时停下来喘息,朦胧的眼里有最甜蜜也最痛苦的伤痕。“这也是你一直无法看透他的原因。他是天生的渎心仙。”我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再也无力站起。“他……是我哥哥?”我苦笑两声,命运弄人啊。卉,是我一直错怪你了。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啊!这要承受多大的痛。我不敢想。可眼前真真切切幻化出那日柳韵湖边他失落的背影,还有那高阁上无助看我离去的身形。“可是,既然是帮助他真体复活,为何当年我唯一有机会接近皇上完成使命的时候,他却突然闯出来要阻止我杀了这第七粒魔血?让我如今只得入宫才得以接近他?”母亲重重叹息一声:“这孩子定有自己的苦衷。母亲帮不了你这许多。只是这使命,你却必须要完成……”不要辜负了我的苦心。我看见母亲心里未曾说出的痛。我暗暗点头。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母亲!”我大惊,冰凉的手指隐隐透出青色。“桐儿,你不该让非儿救我。现在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桐儿,我对不起你。要是早就告诉你卉儿的事,也许你就不会变得这样痛苦。对不起,让你那么小就要承担家族的使命……”我含着泪摇摇头,想制止她的话,可她抬手按住了我的唇:“我早就想随任远去了”,她的脸上突然显出无与伦比的光华,那样的笑腼,我毕生难忘。“那柳韵湖边的柳儿们,是我和任远亲手种的。十步一柳,携手百年……”她笑了,笑得倾国倾城:“百年怎够?我要和任远永世相随。桐儿,别难过,我要去见任远了。”她就这样带着笑容逝去,魂魄在周身飞舞,发出天籁般的沉吟,召唤着自己的至爱。我抬起她的手,指甲里是早已备好的孔雀胆。我簌然泪下,母亲,你好自私,留下桐儿不管了么?天际还缠绕着不断的魂。
      尘嚣◎褪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事?”门口的非伫立着,黑暗的角落里看不见光芒。
      “当初随你出来的时候。”他努力扬起嘴角,“我调查了颜卉所有的资料。”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狂乱的吼叫,声音里是没有办法承受的痛。
      “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已经爱上他。”他淡淡地说。“桐儿,我早就提醒过你的。但是你还是那么傻。”他有些凄凉地笑笑:“也许你应该去见他一面。
      辉煌一时的颜家如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房间。我走到后院,柳韵湖边有了一间小小的茅草屋。我微微笑着,走入屋子。不大的空间里只放置着一桌一椅和一张小木床。干净整洁的窗边是梦中人。
      “你来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你妹妹?”
      “从我记事起。”他转过头来:“所有人都告诉我,无论如何,不能爱上嗔家大小家——嗔桐。”
      我笑了:“命运弄人不是么?”
      “是啊。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爱上你了。”他幽幽地吐纳:“你倒在我脚边,倔强的嘴角还抿着,手里是你最珍爱的琴。你就这样紧紧抱着它晕倒在那里,让我不自觉地心疼。”他回头向我笑笑:“一直心疼到现在。”
      “卉,你为什么阻止我杀王?”
      “没有必要杀他了。”
      “第七粒魔血在他身上。只有杀了他,你的真神才能复活。”
      “不”,他坚定地看着我,“不,第七粒魔血不在他身上。”
      “不可能,两年前我亲眼看见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一粒血痣!”
      “那么现在呢?”
      我努力回想自己和王的接触。对了,就是那次,在御花园里,我碰到他右手无名指……天啊,竟然没有血痣!我抬头看颜卉,目光里有深深的疑惑。
      他苦笑了下,伸出右手,无名指上赫然是一点红痣!“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卉,卉,你告诉我这是假的!”
      “不,这是真的。”他又朝那柳韵湖看去,波光映照下的脸有无奈和悲伤。“血痣转到了我身上。就在你行刺王的那一天。”
      “这意味着什么?我只有杀了你才可以得到血痣?”
      “那也没有用。明心神要通过我的□□复活。你不能杀我。”他淡淡地叹息:“这是神的旨意。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当年为了一个女人而与重生神开战的愚蠢。神力是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现在,是他要收回的时候了。”
      我苦笑两声。那我的族人,她们的牺牲……还有母亲,她杀死了最爱的人,只为了完成使命……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笑话吗?
      我泪眼婆裟,抬头看一样痛苦的卉。这时候,一个声音从我们背后传出:“我有办法。”非站在那里,淡淡地笑着:“你杀了颜卉,我给你不朽的神力。”我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却最终发现,我根本无法看透他。“你是谁?”“伊明家的长子,伊明家族唯一幸存的人。”“当年你如何逃出魔爪?”这次发话的是颜卉:“你也许不知道,我父亲虽已退出江湖多年,但剑法叫一声天下第一亦不为过。他想杀的人,即使是武功冠绝天下的少林方丈在他手下也绝不会走过三招。区区一个樵夫要带走他要杀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伊明非依旧一脸温和的笑:“不错,我的确在骗她。”我直视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问:“你,是,谁?”他看着我,眼中是悲悯,亦或是愧疚:“我是重生之神转世。我坠世之时,天有五彩祥云,金光直照屋子。”我看了看他,又转头看颜卉:“你们,同日所生?”他们一齐回答我:“不错。”“要不是我神力护体,恐怕我死一百次也不够。”他笑意更浓:“颜任远一剑劈下,力何止千钧?然而我神力依势反弹,最终让他死在自己手里。”“可是,颜任远明明是我母亲亲手杀害!”我争辩道。“你母亲?当时颜任远已是必死之人,我只是告诉了他他是第六粒魔血的载体,他便主动请死。你母亲念及前辈,忍痛将自己所爱杀死,却不知,这是必然的结果。”“你当时既已报仇,为何要我母亲受苦?又为何,又为何让我毁了颜家?”此时的我已泪不成声:“非,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冷笑一声:“颜卉夺走了你,这点惩罚不算什么。而你,我就是要看着你痛苦。”说罢他又朝我冷笑:“杀了他得到永恒的神力,还是你们一起死在这里,你自己选择。”我咬着牙,站起身,盯着他狠狠道:“你害我母亲一生愧疚,又让我毁了最爱的人,我不会放过你!”他根本不看我一眼,微微道:“你以为你打得过神的使者么?不自量力!”语音未落,指尖已点到我面门。我微微一怔,那么快的身手。从他到我这里少说也要十步余,他却一刹那转至我面前,这样的身法着实诡异。我身形不动,左手微抬,一道气劲散出,将他手指偏离了我的脸。“精进很多啊?”他还是一脸微笑,夸奖道。“托您的福”,我冷笑一声,左手不停,直向他右肋刺去。他扭身避过,却不想,我只是虚招一晃,右手已至他气海。此处一点,真气便会流出,被废去武功。谁知他冷哼一声,在扭身动作未完的情况下竟然生生飘出一丈。而后突然发力,想箭一般向我冲来,右手成爪,立时洞穿我左肩,血流如柱。“桐儿!”我听见颜卉的叫喊,眼睛却已模糊。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桐儿!你怎么样?”我突然发现他的手是这样冰冷。“你怎么了?”顾不得伤,我连忙为他把脉。经脉尽伤。“怎么会?谁伤得了你?”他无奈地看着我:“一个可能不行,那一百个呢?一千个呢?”“到底怎么了?”“我忘记告诉你了,皇帝还是无法容忍自己女人的罪过,那么微不足道的惩罚他不会满意。”他抬头看向窗外:“三千锦衣卫。在你进来之前刚刚来过。”他突然转过头来看我,那淡褐色的眼眸此刻变得纯净而不染一点瑕渍。他就这样长久地,直直地看着我,彷佛要将我的样子刻在脑里,正如我看着他一样。同时,我们的眼神变得坚定,比铁还要坚定。我们相视一笑,一如三年前初见的笑容,灵犀之间,我们抬头看向冷眼对着我们的伊明非。奇怪的是,他突然笑了。不同于他往日淡淡的,对世事漠不关心的笑容,也不同于他冷冷的笑容,这一次,他释然地笑了。“明心,你赢了。”颜卉微微点头,轻微到几乎没有人察觉到。“我们斗了那么久,终究,是你赢了啊。”非摇摇头:“即使知道有血亲,你们还是那么固执?”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告诉他我们没有一丝动摇。他笑得更开心了:“其实,神的转世只是借脱人世中的一个母体诞生而已,并没有血亲。桐儿,你放心吧。”他又叹了口气:“你的前辈们太执着于追求神力,却没有想过,即使拥有了这永世的神力又如何?终究是梦境一场,死了,便都空了。”他朝我微微笑着,赞赏道:“只有你。千百年来只有你一人,为了爱人放弃了永恒的神力。不妨告诉你,你的每一任前辈都经历了和你一般的故事。但是她们却都为了所谓的族人使命,永恒的神力而扼杀了真实的幸福。你,注定是与众不同的。桐儿……”“非……”我默默流下泪,为了我族人一生的苦,也为了这得来不易的幸福。“你们坐起来,让我帮你们疗伤。”
      站在栈道旁,我看着眼前的非,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四年的人。他依旧一脸平淡:“祝你们幸福。走吧,别让锦衣卫抓了。”“那你呢?”他别过头去:“明心找到了自己的至爱,我也要去寻找了。”颜卉望着他,久久不肯移动目光。我知道,他们在传递着什么。良久,非转过身:“保重。”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身玄衣猎猎,消失在风里。“他流了一滴泪。为你。”颜卉淡淡地说道。我怔住,所以才不回头的么?“要是后悔还来得及。”我转头狠狠瞪他一眼。他眼中露出笑意,一把拉过我上了马,自己坐在我身后。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还有一匹呢。”我小声地喃喃。“那好,我把你扔过去了。”他一把拎起我,做势要将我扔向另一匹马。我急忙大喊:“不要啊!”然后不好意思地转低声调:“那匹,备用好了。”他轻笑一声,手腕一抖,马便飞一般向前冲去。前方,是苍莽的山林和潺潺的溪水。我要和那个穿着金线昙花月白衫的少年一起,奔向前方的自由。那样的江湖,那样的爱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尘嚣尽处是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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