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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六十六 画皮(13) ...

  •   本是暮色渐重之时,随着日光淡下去,一日细雨勾起来的雾气却渐渐浓了起来,几羽倦鸦的啼声被裹在雾里,分外不明。

      而房中几人也各怀心思,有的是本无话可讲,也有些是暗自揣测不愿开口,加上姜珩神色如让死灰覆了一层般,暗沉沉的没个声息,更让屋子里平添了几分窒闷气息。

      柳七娘半垂了眸子,视线低低在屋子里徘徊了一圈。虽知道这事情也算已做了个了结,可心中总是仍存着余意未尽之感,一丝丝扯着,说不上是疼是闷。

      方要扶了桌角起身,忽然窗外浓雾背后一声尖利嘶鸣划过来,像是什么人痛极撕裂般的悲鸣,不由惊得指尖扣紧了桌面,再仔细听时却恍若幻觉,并不曾有任何动静。

      片刻怔楞过后,屋中几人都反应过来。

      正要出去一探究竟时,却不想一直呆滞倚在床头坐卧的姜珩竟如发了疯一般,跌跌撞撞几步冲上前来,青筋历历可见的干瘦手指大力抓住前面的人推向一边,自己竟是不管不顾地撞了门踉跄跑出去。

      卫遥只管护着柳七娘,不防让他撞了下,下意识捂着手臂时又听楼下屋外一声声嘶哑的唤声迭起,仿若是再召唤哪位女子名姓,心中不由也咯噔一下,赶紧拉了七娘跑下楼梯。

      果然前面浓雾掩映下的石径之间,隐约一道身影,形容无状,几乎癫狂一般,紧走几步绕到正面方能辨出是姜珩仍向着庭院另一边跌撞奔跑,口中好似还唤着什么。若细细辨听,仿佛是“若兰”二字。

      “姜公子!”卫遥数步之差紧跟过去,刚叫了他一声,便听对面小路人声兼着衣袂擦着两旁夹道竹林的沙沙声愈发进来。

      紧接着便是姜珩死命挣脱之声,与那姜老爷沉声的呵斥:“你不在房里好好养病,又跑出来做什么!这阴冷的天气,还不穿鞋,若再着了凉又如何是好,可怎么让我对得起你早死的爹娘!”

      姜珩本让几名家人架着,眼看挣不脱了,可一听到那“死”字,也不知究竟听成了什么,忽的又生了股力气,低了头梗着脖子死命向前面的家人撞过去。那名下人唬了一跳,脚下略退了半步,便让姜珩得了空隙,也不顾衣襟袖子仍让人拽着,便狠狠冲将过去。

      他本病了许多时日,哪有什么长久的力气,又加之道路苔痕丛生,湿滑得很,虽好歹挣脱了众人,可没跑几步却不由脱了力向旁边滑到,栽在路旁竹林里,将脸面手臂划了许多口子,不多时便染了一片殷红。

      姜老爷原本尚板着脸训斥,见了此等情状,不由早红了眼圈,急命下人把姜珩好生扶起来,又一叠声叫人去请大夫来瞧,这才压了压哽咽嗓音好言抚慰。

      却不想姜珩虽让人七手八脚搀住不得自由动弹,可口中仍着了魔怔似的念着“若兰”二字,一双眼睛也直勾勾望着浓雾迷离的远处。

      姜老爷眼泪尚未抹去,又听了姜珩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名字,神色立刻又压抑起来,沉声喝道:“不长进的畜生!为了个女人这般魂不守舍,竟负了你爹当年苦心栽培你!”声音顿了顿,又不顾避讳,气得指了他骂:“你给我听好了,那个妖女早死了!孽障!还不回去!谁让她那种妖魅竟来勾引魅惑世人,死了也是活该!”

      这边姜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可姜珩却始终听而不闻一般,直到听了最后几句,方如梦初醒般,猛地将头抬起来,双眼如同洒墨般沉暗不见微光,却直直盯着姜老爷。

      旁边家人见这架势,忙要将他拉开,却忽然听他沉沉笑了两声,眼睛仍是一眨不眨:“若兰便是妖魅,也总要好过你们这些人,你们……你们……”说到此,忽又弯起嘴角勾了个诡异的弧,声音压得更低:“你们做的那些事,连妖怪都不如!”

      姜老爷一愣,脸色倏地灰白下来,忙将眉头沉下来吩咐左右家人:“还不拉他进去!他病的失了心智,难道你们也傻了?!”

      旁边几名下人听了方才言辞,本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听见吩咐,不由赶紧称是,便七手八脚动作起来。可正要半扶半扯地将姜珩拖回房中,却听轻轻一声嗤笑仿佛就在耳后传来。

      那笑声夹杂着呼吸间的气息喷在耳后,暖意散去,立刻又贴上浓雾的湿冷,竟是分外的诡异。

      还来不及动作僵直的身体,便又听那笑声再起:“为青啊,如今你倒也会说这些官样套话了?”
      顿了片刻,又轻轻笑了声:“只是如此,却叫我如何自处才好呢?”

      姜老爷听见初时笑声之时,便下意识地一哆嗦,而再听了后面几句,更觉心神不宁,回头时正对上无名一双暗灰色冷淡如死水般的眼睛,在浓雾中竟是异样清晰,不免更觉一颗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鼓出来,眼神躲闪许久,方挤出个汗涔涔的笑来:“你……你莫要介怀,我只是,只是……这……子侄后辈嘛……一定得教训、教训才是,我并没有别的……”

      “罢了。”

      姜老爷一句话结巴着说了大半,忽然止住,身子更僵了起来。目光顺着肩膀上苍白消瘦的那只手慢慢爬上去,待到见着无名脸上又勾起惯常的惫懒笑容时,嘴角抖了抖,也慢慢顺着滑起个笑容,比起安心喜悦,倒更像是巴结讨好。

      无名也瞧了瞧姜老爷受惊般的僵硬笑脸,又慢慢垂下目光,让薄薄的眼帘挡住那双暗灰色的眸子,半晌方用惯常的低哑声音笑道:“依我看,你们做那些做损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处,既然现在她命大……不如……”

      这话一出,姜老爷刚缓和了些许的神色又仿佛被冻结起来,虽未及做声,眼中却皆是惊恐。

      “若兰……”姜珩隐约听见无名所言,口中不由又喃喃唤了声,一行泪慢慢从眼眶渗出来,半天才回过神来,四处推开拉扯他的家人,磕磕绊绊冲过来扯住无名衣袖,“刚才是她对不对!她没死……她没死……若兰……”

      “嗯,没想到她竟这般命大。只不过……”无名懒散笑了笑,不着痕迹抽出袖子,又将目光投在姜老爷身上,“当年之事我知道怪不得你,可今日这事却……”

      “当年……”姜老爷不自觉地重复了半句,忽然觉出无名所言含义时,心中顿觉让人抓紧了一半,几乎无法喘气。

      “对,当年。”无名又是一笑,眼睛仍未抬起,却隐约现出些异样神色,隐在雾中看不分明。

      柳七娘与卫遥二人固然不知晓那些陈年之事,却也听出其中必然怪异的很,仅对视一眼,也并不说话。

      许久,姜老爷渐渐垂下肩膀,仿佛一时间老了十来岁一般,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去请崔道爷到偏厅饮茶歇息吧,就说那事不必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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