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秋蝉（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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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坊中难得有客，虽都是旧日熟人，但七娘仍尽心筹备。
傍晚一宴，院中石几上摆满了清淡精致菜肴，旁边温了壶碧澄新酿，四人皆非性喜喧嚣之人，此时也不分主客，少了许多劝酒夹菜的客套规矩，只小口浅斟慢酌，对月谈笑罢了。
一轮满月堪堪越过柳梢，宴席已毕，早换了几盘时令瓜果并清茶上来。
未及招呼众人过来品尝，忽然听得院门让人拍得砰砰作响，却是李眉提着一大包自家制的月饼前来串门。
也不待人让，李眉笑嘻嘻悠着包了月饼的纸包，便往内院走边扬声招呼：“姐夫、姐夫！我嫂子说柳姐姐未必记得准备，特意让我送月饼来呢。”
可进了里院，却闻得空气中仍残留着几缕未曾散去的饭菜香气，转眼又瞥见数人围着院中石几赏月品茶，不由“哎呀”了一声，神色微变。但仍没事人一般将手中物事放下，口中嚷着：“柳姐姐和姐夫太不够意思，怎么来了客人也不告诉我们，倒好像我们邻里邻居的怠慢了似的！”
柳七娘重新锁好院门，方重新进来就听得李眉吵嚷不休，又见她满面娇憨神色，偏小巧的鼻翼微微皱起，仿佛恼怒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是六郎当初没心没肺的神情。如此想来，不禁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
正要劝她且收敛些，却听卫遥淡淡笑道：“这位是云锦坊的周老板，算是七娘与我的旧友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今日便是首次在家里遇见，却又哪里至于这般闹腾起来？莫非方才在家时又央你哥哥给你酒喝了？”语声虽温和，但却含着一两丝促狭。
李眉扁了扁嘴，瞪起眼睛，似对这解释很不满意，可忽然想起来卫遥话中另外含义，不由红了脸小声嘟囔：“哪有，不过是应应节气喝了一两盅桂花酒而已，又没什么后劲……姐夫倒说得我好像酒鬼一样，让人听到算怎么回事嘛！”又抓着七娘跺脚：“姐姐也不帮我说句话，就看着姐夫欺负人！”
虽假意抱怨着，可乌黑的眸子却有意无意地往周逸言那边瞄去。
叨咕了许久，只见几人仿佛忍笑，并不理她，只好装模作样唉声叹气地坐在石凳上。剥了几粒葡萄，又想起什么，目光转向方才始终未曾开口的秋蝉：“柳姐姐，这个姐姐又是谁？长得真漂亮，比巷子口甄家的二丫头还好看呢。”
那甄家二女儿别说在莲蓬巷子里，便是在整个城东也是有些名气的，都说日后长成了之后必定是少有的清秀美人。只不过，那丫头现在才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罢了。李眉此时出于无心的一句话，细想起来却分明让人觉得哭笑不得。
周逸言虽并非住在城东，可因为嫁衣坊的关系也常来此地，自是对那“甄家二丫头”并不陌生，此时听了这话，若不是碍着礼数，早已忍不住轻笑出来。
反而是让人称赞的秋蝉并没有什么反应，好似也并不想纠根问底，只若有似无地勾起抹浅笑，眉间仍是清浅愁绪不散。
这番情景落在七娘眼中，却也无法安慰，况且她本也不是多话之人，想了想，只得敷衍答了一句便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你称她叶姐姐就好。说起来，这些月饼可是你嫂嫂自己做的？”
听着提起月饼，李眉又眉飞色舞起来：“柳姐姐也太小看人，这两天我家远房亲戚来了，嫂子整日忙里忙外的，哪里还有这个闲工夫！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做的。”说着就解开纸包，张罗着让几人品尝，又笑道：“来，大家都尝尝我的手艺，我嫂子可是一个劲儿地夸我，说我做的比城里最大那家苏荷斋的点心还好吃呢！”
柳七娘平素少食裹了馅子的点心，此回虽是为应节气，但也仅掰了小板块，余下的便浅笑着塞给卫遥。
卫遥微微怔了怔，却依旧接下。他这些年不喜甜食，可此时便是看出了七娘眼中的玩笑之意，也只得认命。
好在制作这些点心的人的确手艺精湛，入口软而不烂，馅中加了些核桃等果仁，很是酥香可口。
慢慢品完了手中半块月饼，卫遥接过七娘递来的绢帕子擦净手指，又微扬眉看向一边眼巴巴等着众人评价的李眉，轻声笑道：“眉儿的确好手艺，只是不知以后哪家人有福气娶了你做媳妇。”
他本不是举止轻佻之人，不过此时既看出了李眉不知不觉显露在外的小心思，便忍不住打趣一句。
此话一出，李眉向来红润的脸庞顿时更添一抹艳色，连耳朵都烫了起来，再一瞥旁边的人，不由跺脚急道：“姐夫胡说什么！我哪里就要嫁人了！”
边说边绕过石桌要去与卫遥理论。
然而，未走上两步路，便被七娘浅笑扯住，清冷嗓音也染了些柔和暖意：“急什么，不过玩笑罢了。”见李眉鼓着脸颊、仍愤愤不平的样子，便又抿嘴淡淡笑了笑：“还是眉儿早有心上人，所以才不让人说？”
“柳姐姐！”
李眉刚安静了片刻，不想被这话一激，又不依不饶起来。
笑了半晌，方重新坐下。
李眉给自己倒了杯茶，几口灌下去，终于定下神色，可想了想，又眯眼嘻嘻笑道：“不过啊，我嫂子说了，好好的女孩家还是要安安稳稳在家里等着提亲的，要不然啊……”
“眉儿！”
七娘忽然略抬了声音压住她将要出口的话，又捡了块西瓜递过去，淡淡道：“难怪卫遥说你醉了，怎的愈发口无遮拦起来？”
让人提点了一句，李眉也觉刚刚的话有些不伦不类，只好讪讪笑了两声，用西瓜堵住了嘴。
至始至终，七娘也未曾看向他人。
可院中其他三人却皆是若有所思神情。
世上确有句话叫做人以群分，或许并非出于这些人的有意为之，可此言却诚然不假。卫遥父母便是私奔，虽与他无干，但毕竟不是光彩之事，而周莫两家的恩怨当初亦是由二人私许情意而起。此时听到的即便是李眉的无心之语，也不能说不觉讽刺。
卫遥浅浅叹了口气，用袅然茶烟隐去面上苦笑神情，余光看向周逸言时，却不觉失笑，那人竟与他莫名一致，也是捧着茶杯若有所思的模样。
明月清辉静谧洒下，配上这副情景，倒显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
李眉左右看看，似也发觉自己失言，却终究难解究竟。待要询问，却听叶秋蝉垂眸轻叹，不由将目光投向她，却见她淡漠了一个晚上的面容忽然浮起抹飘渺的笑，在暗淡光线中也看不分明究竟是喜悦抑或自嘲。
许久，叶秋蝉轻声笑了笑：“七娘。”
柳七娘微拢眉望过去，却并不做声。几人中，唯有她明白秋蝉所处情境，可此时却无法开口安慰。即便她不是伤春悲秋之人，也难免微觉怅然。
秋蝉却只又淡淡一笑，神色间竟显出几分下定决心般的通透：“七娘可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的事情么？”
答应过的事情……
两年多以前的那场分别又浮现在脑海中。
羞涩的少女局促不安地绕着衣带，许久才嗫嚅着请求她为她裁一件嫁衣，秀丽的面容上染满了羞赧神色，可更多的却是幸福。
一晃数年，往事已不可追。
“牡丹花样，可对？”七娘无声叹息，话语出口时却只余淡然，一如当年应承她之时。仿佛中间这些波折全然不曾有过。
虽不明了她是否已知她那念念不忘的孙郎或许早已与人春宵帐暖，可既然她不提，七娘也不愿击碎她仅余的梦想。
叶秋蝉深深凝视七娘片刻，待到听得回答，终于扬起嘴角灿然一笑。
一如当初的洁净笑颜，却仿佛不可触及。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秋蝉（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