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他是自己裂开的》陶唐子

3、朱砂痣

　　海却并不是真的海，朝怀举目四望，好似身处深海之中，可实则周围的一切不过是花精的幻境。

　　闯入花精的幻境之中本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花精是生长于仙界与鬼界交界之处的噬魂之花，朝怀在仙界时曾斩断花精的灵力，使其不能靠吸食他人魂魄成仙，自此便结下了与花精的恩怨。

　　但花精早已在十几年前消陨，现在的花精是一抹残魂与生前的怨念仇恨形成的一道花精怨灵，不足为惧，只是......

　　朝怀抿了抿唇，丹曦与其他新弟子都落入了花精的幻境之中，朝怀本可直接摧毁花精的怨灵，但此刻却不得不顾及幻境中的其他人。

　　四周寂静一片，好像是一个只有朝怀一人的世界，这样的环境最容易滋生恐惧，朝怀闭上眼不去关注，耳边有什么东西携着风的声音，朝怀反手一握，花精的尖叫声响起，她迅速逃窜，而幻境亦被朝怀撕出一个口子，朝怀纵身往幻境的裂隙中一跃，一阵微微的波动后，朝怀进入了另一个幻境之中。

　　这个幻境却是花精为另一人编织的幻境。

　　那人便就背对着朝怀，周身灵力涌动，无数细小的灵流穿越幻境汇聚在他的指尖，而后又悄无声息融入幻境之中。

　　此人正在布阵。

　　听到动静，他转身与朝怀对视。

　　这是朝怀在心中描绘过无数次的容颜，无论是微挑的丹凤眼，还是斜飞入鬓的长眉，又或是唇角抿起时的一颗小涡，都是朝怀无比熟悉的模样。

　　这是朝怀第一次与转世轮回后的缘净、长大后的丹曦正式见面。

　　朝怀很多次去看过丹曦，可他是妖兽，身上的妖气不是还未入道的凡人可以接触的，十多年，朝怀好似都已经习惯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现在突然就这样站在丹曦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丹曦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却丝毫不意外，他道：“你就是朝怀？”

　　朝怀本该惊讶丹曦为何知道他的名字，但此刻任何情绪于他来说都比不过眼前这个人，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而后道：“是，我就是朝怀。”

　　丹曦笑了一声，道：“我不仅知道你是朝怀，还知道创造幻境的花精与你有旧怨，谁让你们声音这么大，真不凑巧，全被我听到了。你说——”他突然拉长了声音，天生含情的眉目便就这样与朝怀无比接近，“我若是把你捆了给花精，她会不会把我们这些被无辜卷入幻境的弟子给放了？”

　　丹曦不知道花精是为了他的魂魄而来，朝怀望着丹曦，心中明悟，且觉得这样十分好，丹曦不需要承受这一切，因为他会为丹曦扫平一切——

　　无论是眼前对丹曦的魂魄不死心的花精怨灵，还是远在仙界却依旧想要赶尽杀绝的仙尊连潮。

　　这时朝怀脚下一道灵光亮起，阵纹由朝怀足尖而起，很快便将朝怀束缚起来。

　　朝怀却并未在意这道阵法，因为这是丹曦设下的。丹曦见这人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心中仿佛被什么小虫子叮咬了一般，痒痒的，只想再做些什么。

　　于是丹曦道：“怎么，你不怕？”

　　朝怀与丹曦对视，丹曦在朝怀那澄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而后他听到朝怀道：“你并非这样的人。”语气十分认真。

　　“哼。”丹曦正欲开口，便感到花精触动了他布下的阵法，于是只伸手在朝怀肩上一拍，束缚着朝怀的阵法便化作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红绳缠绕在朝怀雪色一样白净的手腕上。

　　丹曦转身，如玉般的十指间灵力流动，隐隐与此方幻境息息牵动，他道：“我不需要你来救我，你便在这里看着我怎么破了这幻境，救你出去罢。”

　　丹曦的话音刚落，四周便涌起水波，并着无数花瓣便要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像要直接将丹曦与朝怀直接吞噬，丹曦右手结印，左手却伸到朝怀的手边，灵活地将朝怀腕上的红绳缠到自己的手腕上，感觉到朝怀的目光，丹曦道：“你可别自作多情，我并非是关心你，不过是担心你若是在幻境中走散了，我拿谁去向青极门交差呢。”

　　没有听到回应，丹曦忍不住回头看了朝怀一眼，却见朝怀眉目温敛望着他，似乎他做出什么举动他都不会生气的模样。

　　只这一会儿的眉眼官司，那些铺天盖地的花瓣便已到了眼前，重重叠叠的花瓣中隐约可见一张贪婪又狰狞的面孔——

　　“灵魂，是我的！没有人能阻止我！”

　　朝怀被丹曦的阵法禁锢在原地不能动弹，但却不代表他的剑不能动，朝怀唇瓣微动，腰间长剑散发出阵阵灵光，丹曦直面花精的面孔，就在花精迫不及待伸出手要触碰到丹曦的同时，长剑出鞘，与此同时丹曦周身爆发出强大的阵纹，与闪烁着冰雪般冷意的剑光一同打入花精的灵体。

　　那一瞬间幻境中的一切好像都被静止了，花精的面孔从狂喜到不可置信，她低下头，看到焚烧着她灵体的阵纹与直直搅碎了她魂力的长剑，她尖锐的声音响起，“不——不——这不可能！在我的幻境里你们不可能有——”

　　话音未落，花精的灵体连带着周围的幻境一齐片片破碎，在幻境中迷失了自我的其他弟子的身形显露出来，他们神情迷茫，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丹曦笑嘻嘻道：“不可能有灵力？”他走到方才花精的位置，抬起脚碾了碾地上枯黑的花枝，将它彻底碾成了粉末，“算你倒霉，遇上了本公子，谁让你贪心谁的灵魂都想要，布了这么多幻境，不然本公子也没机会用阵法抽走你的灵力呀。”

　　他抬起手欲枕到脑后，却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丹曦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手腕上牵着的那道阵法，他回头看向朝怀，只见朝怀目光十分平静无辜地与他对视，指尖捻着一条细细的，已然断裂的红线，而那柄长剑正在朝怀身旁发出讨好的鸣声，似乎是在求主人夸奖自己不仅碎了花精魂力，又斩断了禁锢主人的法阵。

　　丹曦目光怪异了起来，他看着朝怀道：“你竟然能破坏我的阵法？”

　　朝怀垂眸，似是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并非是我，而是我的剑，你的阵法很厉害。”

　　丹曦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他的脸色一拉，伸手用力一扯，红线便彻底断裂粉碎。

　　他抬起下巴，道：“是我技艺不精，不用你安慰我。”

　　朝怀却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引剑作弹，剑鸣嗡嗡，那些神色茫然的弟子面露痛色，这才清醒过来，他们环顾四周，发出惊呼，“这，这是哪！”

　　丹曦抬眼四望，而后道：“都过来，别乱跑。”

　　这些弟子自然认得丹曦，虽然这位出身世家的公子哥脾气不怎么好，但在这批弟子中还是有些威望的，闻言，他们连忙聚拢在丹曦周围。

　　丹曦公子脾气又上来了，脸色瞬间不好了起来，“你们别凑这么近！”

　　可闹哄哄中没几个人听见他说了什么，这些弟子在幻境中走了一遭，大都见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东西，此刻皆是一身冷汗，于是丹曦便被一群满身汗味的弟子重重包围，一脸菜色，只恨自己生了一只鼻子。

　　一只手却拉住他的衣袖将他从人堆里解救出来，丹曦转身一看，正是朝怀。

　　朝怀低声道：“站稳了。”

　　只见朝怀指尖一动，一道结界将众人包裹起来，下一瞬周围的幻境彻底化为泡沫，被汹涌的巨浪击打地粉碎，众弟子直面那巨大的海浪，皆是惊叫了起来，更有甚者忍不住闭上了眼。

　　原来他们本就身处海中，只是花精的幻境暂时将外界隔绝开来，此刻花精一死，那些海水便很快涌了进来。

　　朝怀的结界便如一只透明的泡泡在海水中漂流，结界中众弟子一时不防皆东倒西歪起来，丹曦因着朝怀拉住了他，正好端端站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朝怀左手执着的剑。

　　“左手剑，你是......”

　　朝怀操控着结界破海而出，他回头与丹曦对视，“嗯？”

　　丹曦道：“你是青极门怀玉真人。”

　　修真九州皆知青极门那位天赋卓绝的剑修怀玉从来都是左手使剑，剑法自成一派。

　　关于怀玉真人的传言亦是有许多，丹曦从前听过却从未上过心，现在他却开始好奇了，青极门的怀玉被那花精称为朝怀，而据丹曦所知，修真九州从未有朝怀这么个名号。

　　结界触碰到柔软的沙滩便消散了，守候在箜篌湾的怀阙等人连忙上前来，拉住朝怀的手，这一拉，朝怀便松了一直牵着的丹曦的衣袖。

　　丹曦垂眸看了看空落落的衣袖，唇角撇了撇。

　　怀阙道：“师弟，你怎的这般任性！我和你怀影师姐差点被你急死！”

　　姜怀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朝怀，确定他并未受伤之后，道：“好了好了，怀玉没事就好，别总教训你师弟。”

　　被营救的新弟子们懵懵懂懂看着这一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是落入了噬魂的幻境之中，简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蓝居泉见自家师尊还忙着与姜师叔斗嘴，连忙担起安抚新弟子的重任，四处奔走一圈后，他走到了一位身着一身华贵法衣，面容年轻稚嫩又俊美无比的新弟子面前，见他正望着掌门与几位师叔那边，面上也不见受惊后的惶惶之色，便笑着道：“师弟，你没受伤吧？”

　　丹曦回神，道：“多谢师兄关心，我没有受伤。”

　　蓝居泉道：“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和师兄说啊，别客气，入了青极门，咱们就是一家人。”

　　丹曦笑而颔首。

　　蓝居泉道：“对了，师弟叫什么名字啊？”

　　丹曦自报家门，蓝居泉一边重复，“丹曦......”一边掏出名册找到这个名字勾上一笔，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名字十分耳熟，他猛地抬起头，道：“丹曦？！你就是丹曦师弟？”

　　丹曦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蓝居泉连声道：“没有没有！怎会不妥！那是大妥大妥，大善大善！”

　　说着，蓝居泉笑眯眯凑到丹曦面前道：“丹曦师弟呀，我今日听师父他老人家提起过你好几次呢，说是怀玉师叔十分看重你，那可是怀玉师叔啊。”

　　剑法超绝的怀玉真人的确十分令人向往。

　　听到怀玉二字，本来漫不经心的丹曦眸子微睁，唇畔亦是扬起一丝真切的笑，“是吗，那就，多谢师兄吉言了。”

　　朝怀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隔着人群，回头望了过来，正好便落入丹曦那双带着不明意味笑意的丹凤眼之中。

　　朝怀：“......”

　　前日不好的记忆突然又出现在朝怀的脑海中——朦胧水汽中少年肌肉线条流畅的身躯，还有该看的不该看的但统统被朝怀看光的东西。

　　朝怀似是被电到了一般，移开目光不与丹曦对视，在怀阙与姜怀影的簇拥下，几乎是逃一般的迅速登上了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