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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1
      我吃了它。
      那是一只美味的兔子,至少我欺骗自己,认为它是。很遗憾我不能将自己的头脑拆解,所以我只得生吃了它。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火源真是过于困难了。它过于落后,但也因此,没有动物人的存在。
      我相信这里是一个宝地。而我,即将把它划入到我的世界。太好了,我的伊甸园居民们,都不会再挨饿了。我很激动,然而,那股浓郁的腥咸味仍然在我的味蕾上萦绕,在我的胃里打着滚。我想吐,但是吐不出来。

      “走啊走,走啊走,踏遍群山找驴友。驴友不在穷游过,叹那春雨贵如油。天尽头,地尽头,我在山上看猕猴。猕猴遮了大圣眼,心魔难消恨悠悠,恨悠悠——”①
      有人唱着顺口溜,声音由远及近。我趴在地上,听着土地的颤音。一个正在行走的人,一个轮子似的东西摩擦着地面,而泥土深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蜿蜒向前。
      然而我并不在意这些,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里不仅没有出现我的伊甸园,而且我愈发感到饥饿。那是一种无法被填满的欲望,我试图说服自己,我已经饱了,可是我做不到。我突然发现,自从我构建出那个伊甸园,我做不到的事情便越来越多了。我不仅难以改变这个世界,甚至连欲望的假意满足都做不到了。
      饥饿是可以让人发疯的。只是即便在这种时刻,我还是努力维系着伊甸园的完整。饥饿叫嚣着,我的眼球开始膨胀,仿佛想要脱离神经束,成为新的烟火。我开始晕眩,我渐渐目不能视。我跌跌撞撞地,循着我本能的饥饿行事,妄图找到能够填补我无限欲念的东西。我找啊找,走啊走,我也不知道我到了哪里,好像是个满温暖的地方,很静谧,仿佛是在下午三点的原野。麦浪滚滚,我在那里感到了无比的心安与餍足。

      我成了凶手。我杀了人。
      我杀了我自己。
      我还没疯,但我确实杀死了——“我”。
      我刚刚喝了我自己的血,而那时,我感到了无比的心安与餍足。我感到什么东西崩塌了。金属的锐鸣,我的鼓膜嗡嗡作响。我的体温急剧升高,我的头脑在混沌中愈发清醒。肚子里的兔子好像还活着。在我即将呕吐时,许久未谋面的斜角蛇,突然出现了。
      嘿,好久不见。你终于来到了这里。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看着它那戏谑的神情。它为何会来到这里,仿佛……
      我知道这里的一切。你知道吗?你的意识重启了。这是两条岔口的其中一条,在你的这条世界线里……它打了一个响指——是啊,它竟然又化作了天使的模样,而后佯装慈悲地说,这样,我直接带你去看看好咯!
      于是,我飞上了天空。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但我明白,那是我离开之后的伊甸园。似乎还有着什么厮杀声。或许我早已料想到了这一天,但我并不愿承认。我应当是可以在这个世界里永生的,因此我放弃了这样的谨慎思考。我沉浸在“创造”中,或许只是因为,我下意识地忽略了“必要”。
      我越升越高,终于,在某一个高度,我可以俯瞰整个世界,那是在陆地上不可能体会到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所有人,都是我!
      2
      ……然后,你睁开了眼睛。
      ……你看到了破碎的玻璃,上面还有残存的血迹。滴答、滴答,你一个人穿过空旷的长廊,暗影憧憧,血迹汇成了一个圆。
      ——圆是观念上的完美。
      如果圆上还有些斜角呢?
      ——哎呀,那就是现实啊!
      有人亲昵地摸了摸你的头发,似乎还调皮地笑了笑,在你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这三个画面似乎绵续了很长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你无比心安。那是羽毛,甜蜜的温存,以及透过罗帐温柔的暖阳。
      时间暂停。一切戛然而止。炽热的白光、刺耳的锐鸣,于刹那间剥夺了你的视听。尖叫,咒骂,痛苦汇成黑色的海,有什么人站在空中,在白光的掩盖下,为你们判了罪。
      简直是罪大恶极!
      她竟然为你去死了?
      你们做过什么了?
      噫,真恶心!
      ……
      有多少“人”在那里?你想撕碎这一切,咬到牙龈发酸,怒吼到喉咙溶解,你摔倒,冲击,你想抓住什么去杀死什么……
      ……我会杀了你!杀了你们!我一定会……你毁掉了这一切!
      3
      哐——
      视频戛然而止。有人在机械的碾压中死去。血肉模糊,遍地狼藉。
      所以,现实世界一定会发生这些事吗?你侧躺在白色的大床上,这样问它。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其他可能性出于某种因果计算几乎不可能发生。
      这样啊。你有些失落。你已经知晓这一切是幻梦了。那我还可能改变什么吗?所以说到底,她没有复活,我也没有成为男性,我们在现实中受到的侵害都一直存在,而我甚至不能杀死他们,还要被他们所追杀……
      但是你的话剧还在上演。
      那又如何?你苦笑,《路》早已被走过千百遍,可是所有人不还是走着同一条路?那个伊甸园不都证明了这些吗?
      然而这个世界不可能只有唯一的“我”存在,这个世界的区域性演化也不可能只是时间上的差异。“我”在那个世界捕捉到兔子并杀死另外的“我”虽然依托了时间差,可仍然是一种“意外”。“我”可以杀死“我”,那另外的“我”也可以杀死“我们”。
      是很血腥的未来呢。你扯了扯嘴角,那个伊甸园本身就不可能存在吧。只要“我”还会饥饿,这样的事情就必然会发生。
      你也打碎了玻璃啊。你的行为,影响了两个世界。
      可我依旧是这三分之二个世界的主人。我杀了你,也不过是重启一次,时间线不可能再次变动,因为这一切早已成为定局。
      伊甸园实验太痛苦了,如果我可以,我宁愿在理想国实验里让你们建立起联系。
      实际上都一样吧。你叹了口气,翻过身去,仰望着玻璃之后的天空。我要死了,这个世界也快崩溃了。虽然这里的时间尺度同现实不同,可终究还是会导致现实时间的变迁。这个瞬间就快要结束了。
      那……
      他应该知道这个真相。你说,是我创造了这一切,又欺骗了这一切,不是吗?如果你能说服他,我们也就能解脱了……我已经被这一切束缚太久……
      你要去赴死了吗?
      大概吧。它要走了,你还是没有回头看它。或许最幸运的事情是……突然出现的你吧。
      其实我也有很好奇的事。但是,无所谓了。这个世界的我们,在走完这一路后,都要死的。
      4
      你的伊甸园坍塌了。
      我知道。我不想听它说这些我早已明白的事实。当我在天空看到那流动的具象化的时间数值后,我便明白了这一切。
      所以,果然还有另外的世界存在吧——我是说,没有发生这样的实验的世界。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会影响到我的世界,对吗?
      你要离开吗?我很讨厌它这样答非所问,但是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病态、恐怖却又仿佛存在着某种必然。
      我只是好奇,这里相似的演变进程,都是必然的吗?它不回答我。我早该知道的。
      如果我离开,会发生什么?我这样问它。
      你们会一起回到现实。
      现实里的我,会发生什么呢?
      大概会死吧。
      多有趣。我轻蔑地笑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费尽心力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逃避那个瞬间而刻意延长的时间。所以,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为那种饥饿与构建伊甸园所忍受的痛苦又算是什么?
      你果然是来催化这一切的吧。我冷冷地将它踹了下去。
      是的,我很抱歉,但是这一切已经发生很多次了。甚至连创造这一切的人都已经厌倦了。又有一条斜角蛇出现了。我不理会它,而它也只是自说自话。我是这个世界的最终的斜角蛇,如果你杀死了我,你将连最后弄清真相的机会也没有。
      真相?那好,我问你,明明这个世界应当有着无限的创造的自由,为何还会落到这样的结局?在这样瞬息-永生的概念中,明明有无数可以让人沉醉的结局存在,只要一直将那个结局延续下去,不去揭开那丑陋肮脏的真相,一直活在这个瞬间里,不好吗?只要你意识不到现实的下一个瞬间,你便可以永远拥有此时此刻。这样一个广阔的世界,难道不比循规蹈矩的现实更好?
      是的,如果没有那个制约……斜角蛇低下了头。可是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世界还会存在制约?是谁在制约你、我、他?可惜,我也没有弄明白。
      我要离开。我昂起头,这样对它说。我并不在乎现实发生了什么,我会变成什么模样。我这样说,其实只是由于我对此地无所留恋。所以快点终结吧,我想,尘归尘,土归土,让本该安息的灵魂安息吧……
      5
      斜角蛇第一次要求“我”离开时,“我”创造出了一个理想国。理想国最终也没有坍塌,因此“我”并不愿放手。
      斜角蛇想要拿一个理由来说服“我”。它想了想,问“我”,与其在观念的世界里构架一个理想国,你为什么不去现实中创造呢?如果你离开,或许……
      可惜斜角蛇被打断了。“我”一脸不屑地看着它,低头看着那只可爱的小白猫。
      你如何能保证,我可以创造一个同现在一样美好的世界?你瞧瞧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早已脱离任何现实的束缚,这是一个艺术的世界!这里的人充分地追求着自己的追求,没有人是圣人,但他们都不会伤害别人。
      没可能的吧。斜角蛇想,人怎么会不具备这种冲动呢?
      总会有利益冲突的吧!斜角蛇突然说,你怎么能保证所有人的利益要求都是一致的?斜角蛇突然发现“我”并没有睁开眼睛。
      所以,你又给自己造了一场梦,是么?它无法做出“指责”的姿态,只能加强语气。你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崩塌,因为你一厢情愿地毁灭又重构,你每日都兴高采烈,但你踩在了无数残骸之上!
      可是“我”只是微笑。
      斜角蛇说了许久,可“我”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斜角蛇不得已,选择了重启。
      6
      真的很对不起。第一次试图唤醒最深处的“我”时,斜角蛇失败了。重启之后,处在创造者位置的“你”将会再度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如果“你”在这个世界死去,现实便不可改变,甚至也无从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是她自己突发脑梗,与任何人无关。”他们会这样说。斜角蛇实际上是被创造出来的,原本只能意识到意识世界,却阴差阳错地同现实世界有了联系。总而言之,它必须尽可能地保证“你”完好无损,建立起“我”与“你”的联系。
      它不得不改变了先前的策略。首先,它将自己复制了许多份,防止自己在穿梭中死去。然后,它决意为自己创造出不同的人格,来以极端的方式推动这一切前进。它决意作恶,并不计后果,因为它知晓,如果“你”的梦幻愈发接近现实,那便意味着幻想将死,一切或许再无万分之一的可能。
      它做好了一切准备,却还是记得那唯一一次动心。它亲眼看见“他”吐出了鲜血,可“他”还在笑。“他”正像那深渊深处的月亮,满身泥泞却又清冷动人。
      真奇怪,它明明只是被造物,竟然有了情感。斜角蛇不由得感慨她想象力的强大,以及她对于重塑一生,或者找到诠释她一生的瞬间的渴望。她渴望这一切,可惜这一切并不渴望她。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段感情,它忽然发觉了某种“制约”。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幻梦,这其中还有制约的机制。可它一直没有问出口,而她也不曾给出它解答。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晓。
      总而言之,斜角蛇决意完成这一切。虽然它知晓自己消亡的必然。它很庆幸这一次它抢先引导了“我”,让“我”去创造了一个伊甸园。同时强调了这个世界的某种“限制”。实际上那都是谎言,但它没有办法。她的下一个瞬间即将到来,如果她的意识不主动重启时间,在她用尽全力进行下一瞬间时让她睁开眼睛,便会导向她必然的死亡结果。而她终其一生都想要演出属于她自己的戏剧。
      斜角蛇不想让自己成为构成她遗憾的一环。
      它甚至想好了最为糟糕的台词,准备去击垮“我”的伊甸园。
      ——可是,人就是动物呀。它想,这时自己应当笑得黏腻而蛊惑,像是下水道里霉菌酵出的绿酒②。
      它没说出来。一是没机会,二是于心不忍。面对废墟与无尽的荒诞,心在这样的世界死去的人,不会对这一切有所留恋。
      果然,这一次,一切都成功了。
      这是斜角蛇最后的走马灯。
      它终究化作了鳞片闪闪发亮的小摆件,渐渐被黑暗吞噬,最后永远地消失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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