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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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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咔嚓、嚓。
      我砍倒了一棵柳树。虽然只是闲极无聊,但我仍然喜欢看它倒下去的样子。自古折柳送别,砍树或许也是疯子的送别法。虽然我无人可送。这个世界似乎唯独创造不出新的人。
      但我并不觉得无聊,因为我正在创造我的伊甸园。只是我偶尔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谁应当住在这里呢?这样无尽的乐园,或许不能让我的食物住下,因为我势必会杀死它们,它们也就不会有住在乐园的幸福,而会拥有无尽的恐惧。听说恐惧会让食物味道鲜美,可我的伊甸园中不应当有任何恐惧与负面情绪。
      那是一个怎样的乐园啊!其实我一直并不需要太过努力地去创造这个世界,只要我想要的,除了创造另外的人之外,一切都可以实现。我可以拥有许多书,用许多食物填满我的欲念,甚至能够在一瞬间造出圣殿与佛寺,让荒山变为桃源——这乍听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现实。然而,由于那是随我的思想而动的,所以我必须时时刻刻地保持相同的念头,否则乐园就会倒塌,再度变成荒山。
      伊甸园已经坍塌了许多次,而我也在不断更新设定,每一次重建的,必定是比上一次更加美妙的乐园。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磨难。我的伊甸园,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避难所与天堂。虽然暂且只有我和斜角蛇两个“人”住在其中,但那无伤大雅。伊甸园总会不断扩大,最终我会让整个世界都成为乐园。
      我蹲下,细致地端详着这棵柳树。它是一棵罕见的嘉木,挺拔,修长,枝条众多,垂度优美,落落大方,碧玉妆成——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我抚摸着它的树干,仿佛在爱抚情人的面颊。
      “肌肤有一种五色缤纷的温馨”①,我这样想着,而后拿起解剖刀,在它的躯干上温柔地落下了一个划痕。一刀,一刀,我细致地切割着它,刀化作指腹,不断摩挲着它,看那树干的层层组织在我面前展现。树在流血,和那只野鸭流出了同样多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了下来,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它褐色的血,伸出舌尖,只是轻轻触上,便感到一阵甘淡微涩的痉挛。神经叫嚣着,我忽然想,如果那是红色的,它是不是也就会变成人?
      腥,又带有些微咸,那是人的血。柳树仿佛活了,而它早已垂死。但它依然是妩媚的,即便它在民间的神话中,总带有些许阴气。我看着它渐渐僵冷,新叶变得枯黄,而后仿佛被焚烧殆尽,徒余灰烬。
      我死死地盯着那火焰。火舌跃动着,火星迸溅着,而它的血仍在无星的夜里延伸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勾出了一种新的饥饿感。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我不能创造人,我为什么不把它们变成人?而如果它们变成了人,便不会有变为我食物的可能。如此,我的伊甸园,便会……
      啊,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乐园——!
      2
      编,多亏了您这次改了剧本,人人都赞不绝口,反响空前啊!
      哪里哪里,您抬举我了,我应该敬您一杯!
      别捧了别捧了,菜都上来了,我先干了,各位都随意哈,随意哈!
      导,我也敬您一杯!
      哟,您瞧这菜系,多丰富啊,这川鲁淮粤都给整上了!
      哈哈哈哈,大家都别客气,都不容易啊——
      ……
      酒液就这样流了下来,瀑布一般,积下的酒液滔滔而去,淹没了整张圆桌。你倒悬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没人指责你的任性,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连情绪都不见分毫,或许是因为你刚刚才说了“我应该敬您一杯”,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你就这样站在热闹的一旁,看着大屏上循环播放的花絮。
      巨大的音量,肆意的欢笑,但那都不是你的。
      不过,这是一个巧妙的时间差,其中省略了许多故事。如果时间回溯,那一切会变成另外的模样。而换一种叙述与视角,一切将会发生更大的改变。

      ——你在庆功宴上举着一杯葡萄汁,到处“敬酒”。你四处走动着,喝着饮料,别人敬酒,你喝饮料,这似乎是一种对于酒桌文化的拒绝。但是那显然只是你的自欺欺人。你独自灌了几杯扎啤,虽然在这种档次的酒店存在扎啤会很奇怪,但是很显然,你喝到了,并借着醉意,天南海北地说个不停。你向来有这样滔滔不绝的天赋,但仅限于非正式的情形,如三五好友的谈天,以及似这般的独角戏。
      是的,你一个人造出了这份热闹。

      这次,我一定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导演,我的恩师。如果不是他和我一起分析整个故事,我肯定不会改换最后的剧情。我……我太幼稚了,不够成熟,但我相信,我……
      哎呀。导演从座位上走下,拍了拍你的肩。你刚入局,来日方长嘛!来!
      ……

      你就在中间偏左的10号桌斜前方站立,而偌大的厅内仅有你一个人。你既是编,又是导,还是那些你叫不出名字来的新演员。其实并没有什么花絮,也没有什么川鲁淮粤,但是你分明这样想象了,如此,你并不感到孤寂。
      你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第一次见到了斜角蛇。
      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在你的对面,然后摧毁了这般热闹非常的金玉幻镜。现实是,你一个人坐在大排档的小桌前,桌上摆满了扎啤,还有油津津的五花肉串。你没点你喜欢的鸡翅,因为那大概有些奢侈。虽然这与现状有些矛盾,但你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你是谁?
      我是斜角蛇。
      为什么几何形可以说话?
      因为我就是可以。
      嘿,你看到它这样笑了。谁都无法想象一只几何形的东西竟然可以笑,但那笑却一直住在你心里,带来莫名的悸动。你莫名起了调笑的心思,虽然这几日你消沉地很,头发许久没洗过,乱七八糟蓬草似的开着岔,脸上也都是胡茬。衣服大概是从哪个“垃圾堆”里随便捡来的,皱皱巴巴,只有把那些布料变成玻璃,或许才会好看一点。
      那你,能变成人吗?
      大概不行。
      这么说吧。你向前倾了倾身,故作深情道,我好像爱上你了。
      你在骗我。
      好吧,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你需要我。
      谢谢,但我不需要。你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素材——虽然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你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而后灌下了了一大杯扎啤。
      妈的,胃、裂、了!你忍不住爆了句粗,而后又灌了自己一杯。胃痛,剧痛,但你如今已经学会了忍受痛苦,因为你知晓,痛苦与快感相伴而生。极致的快感伴随着极致的痛苦,虽然这或许有些受虐的倾向,但那无足轻重。你喝了一杯又一杯啤酒,并未在意天气的变化,也全然忽视了面前的那条奇怪的蛇。黑色的天幕压向了你,扮鬼似的作了一段惊雷。暴雨冲刷着一切,砰、砰、砰,这哪里像是雨,倒像是暴戾的拳手在竞技场打擂。很显然,你的灵魂如今不堪一击。你趴在满桌的狼藉之上,餍足似的闭上了眼睛,好像平静了下来,睡着了。
      在你闭上眼睛之前,你突然想到,其实你没有钱。但你知道这一切都并不需要钱。
      其实今天的意外只有一个——
      3
      这里即将变成真正的伊甸园。我如此想。
      我的动物教化运动进行得顺风顺水,因为要让它们变成“人”实际上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我只需要想“让这里的动物都变成人吧”,而后它们就成为了他们。不过,为了防止我的思维改变而让他们再度变为它们,我决定采取一些手段,让这样的改变固定下来。
      我已经许多天没有看到斜角蛇了,我并不知晓它在做些什么,但是我并不在意。它的到来只是一场意外,虽然它带来了许多惊喜,但那并不意味着我要感谢它。实际上,是他破坏了我的平静生活——它为我带来了一种欲望,想要吃掉什么的欲望。
      抛开它吧,总而言之,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只待按部就班地施行。现在,所有的动物人都会接受教育,他们将会逐渐学会同我一样的语言,学会书写,学会新的交流方式。他们现在流着人的血,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很快就可以来到我的伊甸园,在那里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我欣喜若狂,每日沉浸在“创造”的快乐中。然而这实际也出现了一个问题——我饿了,而我找不到食物。我不能杀死动物,因为他们现在是动物人,我不能吃掉人,也就不能吃掉动物人。而我也不可以拒绝将他们变成人,因为正是我想让他们来到这片福地,得到极致的大欢喜。他们不应该活在即将被我吃掉的恐惧中,怀有被捕食恐惧的生灵将不会在伊甸园获得幸福。
      我原本想寻求斜角蛇的帮助,可它似乎拒绝帮助我,每日不见蛇影。而由于它的“忠告”,我也无法去食用植物,因为那是“毫无价值的”——我的饥饿不会缓解分毫。可明明是它带给我了这样的欲望,如果不是它激起了我这样的创造一个伊甸园的欲望,我又怎会想到要教化这些生灵?但我又不得不想,如果没有它的到来,我真的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么?或者说,斜角蛇的到来只是一个显性的“标志”,目的是迷惑我,而真正解开谜团的契机,或许并不是它的说辞。只是它为何要来“掩盖真相”?
      咳、咳咳——呕——
      这也是从未有过的。心里一阵发寒,却又有一种被烧焦的痛苦,我想把心脏给呕出去。我的肺似乎早已停止工作,我在这样濒死的瞬间,看到了——
      ……
      待我回过神来,我的唇边沾了几撮野鸭毛。
      4
      我惊恐地木在原地。
      血……早已干涸的血。我的掌心……全是血。
      我低下头,机械地看着正在淋浴的土地。几块碎骨拌着粘稠的未干的血,在小雨的润泽下,缓缓地淌出些妖冶的彼岸画卷来。我杀了一只野鸭人。我吃了他。我吃了人。我……
      轰隆——小雨转急了,然而这并不像是会出现冷锋的天气。可我只觉得冷。我穿得更厚了,可我也愈发冷了。
      我哆哆嗦嗦地回到了我的伊甸园。可我想,我大概是不可以回去的,因为我有着恐惧。伊甸园并不允许恐惧的存在。我不配活在这个伊甸园中。可我不得不支撑着这座伊甸园的存在,因为动物人将会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将会生活在这座伊甸园里,我不能毁掉他们的梦想——与我的梦想。
      那是我的梦想吗?其实偶尔也会这样想过。我是否只是被那只怪蛇裹挟了思想,实际上我根本就不想创造这样一个伊甸园。或许我想创造的是一座理想国?如果是理想国,或许是允许痛苦存在的地方吧?而伊甸园是不允许痛苦的。或许,假使能让痛苦变为快乐,让恐惧变为惊喜,伊甸园……
      我觉得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而当我这样做时,我成功回到了伊甸园。我在我钟爱的床上躺着,直至更多的理智回笼。我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脸上还有野鸭毛。我将它们扯下,细细端详,却发觉,那并不是野鸭人的味道。是的,那就是一只普通的野鸭。我可以吃掉普通的野鸭,我想,不过,在我能看到的世界里,这里不应该有动物“它们”了。而动物人生出的也会是动物人,不会是单纯的动物。这也就是说……
      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开始为此做准备。
      而在我决定出去探险前,我决定改变一个规则。这是我一直在想的——如果动物可以变成动物人,植物是否也可以成为植物人。请注意,这里的植物人并非病人,而是会思考的植物的统称。他们将会像那棵柳树一样,流淌着人类的血液,而后进入我的伊甸园。
      不过,所有人都可以进入我的伊甸园吗?我的内心很想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这很显然不太可能。因为我的伊甸园不允许流血事件的发生,而我所提供的教育是不可能根除暴力的。就在这几日,我还听说了一些动物人由于饥饿,而吃掉了另外的动物人。真可怜,他们简直就是在自相残杀。但是没有办法,我无法在既维持伊甸园与动物人的设定之下,去创造出新的动物了,也无法再度修正已知的动物人的次序规则了。我的人类之躯在某种意义上制约了我的创造之力,而这为而理想编织的幻梦又太过沉重——我简直奄奄一息了!我只得暂且走出去,将我的领地范围扩大。因为……
      ——我需要食物。
      我很饿,饿得发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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