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琉璃夏：魔法学园之首席女王》天狼.

73、【番外·神之章】

　　Chapter 1
　　仲夏，清晨，冥水帝国。
　　波塞冬城堡还沉浸在一夜宴会后的寂静中，花园中却已响起了柔美的小提琴声。
　　演奏者是个……男娃娃，而且是个很好看的娃娃，五官轮廓很深，却又带着精灵般非人的纤细感，一头修建整洁的海蓝色绻发堪堪盖住耳垂。他的琴技虽还称不上十分娴熟，弓弦起落间却隐隐散发出无懈可击的从容气质，令人不由刮目相看。
　　乐曲渐入高潮，整个花园都沉醉在了优美旋律中。没人发现，提琴娃娃后方，正有一道险恶的黑影朝他缓缓逼近。黑影的步伐谨慎而安静，很快就逼至娃娃身后，一只利爪忽然扬起！
　　千钧一发的刹那。
　　提琴娃娃揉弦的食指微微一抬，一道莹蓝水箭激射而出，于半空凝结成冰柱，“叮”地擦着黑影指尖飞过，深深插进了石质桌面！
　　半声惊叫响起，空气瞬间冰结。
　　冰箭旁，摆放在托盘上的牛奶、面包、煎蛋无辜地冒着热气。
　　被打断了演奏的提琴娃娃额角轻微抽搐，随即想起父亲的教导，“即使在揍人的时候，也是风度最重要”。于是他轻咳一声，抬手抚平额角的十字形怒纹，转身带着以这种年龄的正太而言十分惊悚的温和微笑说：“不管你是谁，要是偷吃了我的早餐，我可就很困扰了……啊喂，你给我住手！喂，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啊，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乞丐！”
　　听到提琴娃娃风度全失的怒吼，黑影的真身——一个浑身脏兮兮，脸上全是土，灰发末梢还沾着两片树叶的女娃娃终于稍微停住伸向雪白面包的黑爪子，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哀求道：“但是我在花园里睡了一晚上真的好饿——”
　　她的声音清脆得出乎意料，灰扑扑的脸上，明红双瞳也清澈无比。提琴娃娃不由自主稍微有那么一点心软，正觉得慷慨也不是不能考虑时，乞丐娃娃又脆生生地说，“——而你又一看就是饭来张口的寄生……哦不，是吃穿不愁的大少爷，所以就稍微……”
　　提琴娃娃脸色骤变：“你是想说‘寄生虫’吧？你说出来了，已经说出来了！”
　　乞丐娃娃张了张嘴，最后移开目光，不爽地“切”了一声。
　　“你还‘切’什么啊！”
　　他吐槽的声音还没消失，乞丐娃娃忽然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敏捷地抓住一片面包转身就跑。火冒三丈的提琴娃娃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将手里沉甸甸感觉很适合揍人的某物朝那个边啃面包边逃跑的背影扔了出去。
　　某物脱手的瞬间，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某物以抛物线划过空气的零点几秒，他的眼珠都快瞪到了地上。
　　某物“咣当”一声砸中乞丐娃娃后脑勺的时候，他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险些和乞丐娃娃一起晕倒在地。
　　只见朗朗乾坤之下，波塞冬城堡华美的花园里，一个叼着面包的小乞丐眼睛呈蚊香状扑在街上。在她脑袋旁边，这整座城堡的主人——冥水公爵水吟澈大人最心爱的一把小提琴，已经碎成七八百片，在晨光中反射着凄美的光芒。
　　不远处，手里只捏着琴弓的提琴娃娃满脸宽面条厚泪。
　　这下死定了。
　　会被父亲杀掉的，绝对会的TT~~~~~~~TT

　　Chapter 2
　　十分钟以后，好不容易醒来的乞丐娃娃听完事情始末后，恍然大悟地总结说：“哦哦，也就是说你爸爸好心地把自己心爱的琴借给你练习，却被你拿来砸我，结果我的脑袋没碎碎的反而是你爸爸的琴对吧？换言之，这件事被发现的话，你就会自作自受地被父亲惩罚了对吧？哇，煎蛋真好吃。”
　　提琴娃娃后脑挂满了消沉的黑线：“请你不要一边吃我的早饭一边强调‘自作自受’这四个字……”
　　“唔，看来你碰到麻烦了呢。”
　　“……这一点也不用再强调了。”
　　“不能隐瞒过去吗？你爸爸那么忙，肯定不会天天巡视自己的小提琴吧？他要问的话，你就说放在城堡另外一边的某个房间里，或者放在了某间地下室，或者马厩里——”
　　“且不说我把小提琴放在马厩听上去有多不合理，隐瞒过去本身也是不可能的。今天下午就是我每月一次为父亲演奏的时间，而家里的其他琴恰好都送去保养了。到时我没有琴，事情马上就暴露了吧？”
　　“诶诶，你果然碰到麻烦了呢。”
　　“真的不必再强调了！”
　　乞丐娃娃咽下最后一口煎蛋，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上的油和灰，又在衣服上抹了两下，看得提琴娃娃直皱眉头，忍不住朝旁边挪挪尽量远离她，她却又主动凑过来，明红色的双瞳灼灼有光：“呐，我认真地问你一个问题。”
　　那与外表毫不相称的清澈瞳光竟让提琴娃娃觉得有点脸红，不由移开目光，冷淡地吐出一个字：“说。”
　　乞丐娃娃压低声音：“你父亲能厉害到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哪把琴在演奏吗？”
　　“那种程度吗？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他也不是专业的音乐家。”
　　“对，而且其实你的琴技也还没达到可以发挥小提琴个性的地步。”
　　“这句话是多余的！”
　　“所以只听声音的话，他分不清是哪把琴，这样一来就好办了。”乞丐娃娃挺直了腰，拍拍胸脯，“交给我就好。毕竟事情变成这样也和我有关，就帮你一次啦。”
　　提琴娃娃满头黑线地吐槽：“你能意识到事情也和你有关我真是感激不尽。但是帮我什么的就算了，就算你只是个乞丐，让女孩子顶罪也太没风度——”
　　“谁要帮你顶罪了？”
　　脆亮的声音截断了提琴娃娃的话。他一怔抬头，却发现面前浑身脏兮兮的娃娃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两排雪白贝齿与她的满脸黑灰形成了鲜明对照。
　　带着这样令晨光都晕眩的明亮笑容，她揉着鼻子说：“我帮你拉琴好了。小提琴什么的，我也学过一点啦~”

　　Chapter 3
　　就像提琴娃娃在乞丐娃娃面前自曝的一样，他的父亲是冥水帝国最显赫的公爵——冥水大公水吟澈。换言之，提琴娃娃不是别人，正是大公的独子：水镜。可谓名副其实的寄生……哦不，大少爷。
　　现在，水镜娃娃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同意乞丐娃娃那极不靠谱的提议。
　　她的提议很简单：两点一刻在公爵书房外的走廊东面等她。既没有提到怎么解决眼下翻遍整座波塞冬城也找不到一把完整小提琴的问题，也没解释为啥等一下冥水公爵会突然视力失常，无法分辨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
　　事已至此，水镜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时间逼近两点一刻，水镜徘徊在两人约好的地方，心不在焉地为等一下向父亲道歉的内容打腹稿。就在这时，让他同时感到亲切与悲惨的清脆声音响起在身后。
　　“久等咯~”
　　水镜转过身，看到了一个雪娃娃。
　　他用了五秒钟反复确认，才说服自己相信眼前的雪娃娃和上午的乞丐娃娃是同一个人。
　　这不能怪他。上午的小乞丐满身泥渣，脸上还沾着来路不明的黑灰，连头发都染成了脏兮兮的颜色，眼前的女孩子却肤色胜雪，眉眼明净，水蓝裙摆与明红曈色相互映衬，让人难以移开视线。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她的——
　　“白色的头发？”水镜凝视着雪娃娃垂落半腰的雪银长发，眉间浮现出细微的纹，“你该不会其实是裂炎大公的……”
　　“我可不姓炎。”雪娃娃嘿嘿笑起来，这回两排牙齿就没那么显眼了，“刚被我妈抓去换衣服了，我费了很大功夫才让她相信我昨晚没有去屠龙。说回来，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
　　水镜默默点下头，一边思考还有哪个昨晚参加宴会的家族血液里流淌着白发因子，一边拧开父亲书房的门把。他朝里张望一番，确认没人后，挥挥手让雪娃娃进来，仔细关好门，正要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雪娃娃已经径直走进房间中央，环视一周后满意地点头：“嗯，果然公爵的书房都长这样啊。”
　　“你真的不是裂炎大公的女儿吗……”
　　此刻两人身处其中的书房以非常符合公爵身份的方式一分为二，正对房门的是布置着书架和写字台的严肃空间，稍微往里则是以沙发套件为主要摆设的舒适会客间，二者之间垂挂着不透光的帘幕。确认这一切后，雪娃娃转过身，对水镜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水镜听完后，感想是：她疯了。

　　Chapter 4
　　下午两点五十八分，冥水公爵水吟澈一秒不差地推开了书房门。
　　自从儿子水镜学习小提琴以来，每个月的这一天，他都会在下午两点五十八分一秒不差地坐在写字台后面，等待三点整水镜的敲门声。在生活中其他的事情上，他也严格遵守着一个精密的时间表，以至于波塞冬城堡的下人中悄悄流传着“可以根据公爵大人的作息行动来调校钟表”这种传言。
　　实际情况当然没有那么夸张，然而毋庸置疑，水吟澈确实是一个对风纪十分重视的人，这一点时常让人觉得他性格冷酷、难以相处（水镜：难道这不是事实吗TT）。与性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外表。冥水公爵无可挑剔的优雅举止，清冷俊逸的气质容貌，比起严苛的风纪捍卫者，倒更像是一个花花公子……这句评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听到。
　　了解了公爵对纪律的重视后，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一走进书房就觉得书桌与会客厅之间紧紧闭合的帘幕特别碍眼。要知道他可是特别吩咐过女佣，白天一定要拉开帘子保持室内空气流通的。
　　回头见到玛莎要再提醒她一下。公爵一边这样想，一边走上前，打算拉开隔帘。就在这时，出乎他意料地，隔帘另一边传来了儿子的声音。
　　“咳……父亲，是我。”
　　公爵的动作不由凝滞了一下：“镜？你今天怎么会提前过来？”
　　“那个，嗯，事情是这样的……”
　　与敬畏的父亲只有一帘之隔的水镜娃娃额头冒汗，却毕竟还是保持住了声音的平和，继续按照雪娃娃教给他的内容说：“一直以来，父亲都是亲眼看着我演奏小提琴，这样虽然有助于训练我的仪态，但父亲您却难免因为看到‘是儿子在拉琴’而产生私心，从而对我的琴技产生过高的估计。今天，我想请您单纯用耳朵来确认一下我到底达到了怎样的水准，所以才站在这里拉上了帘子，希望您能理解。”
　　在水镜讲述期间，公爵的表情自始至终波澜不起，直到水镜话音落定，他依然一语不发。不祥的沉默让水镜心中打鼓，回头悄悄瞪了雪娃娃一眼，用嘴型说：我就要被杀掉了。
　　雪娃娃使劲挥手，让他闭嘴。
　　帘外，公爵的冰山表情又持续几秒，忽然毫无征兆地化成了唇边一抹难以捉摸的笑。他就这样带着儿子从未见过的促狭浅笑走到书桌后坐下，端起水杯淡淡地说：“有道理。那你开始演奏吧。”
　　水镜根本没想到父亲真的会认同刚才那番鬼话，至此不由石化，僵硬地朝两手空空的雪娃娃做了个“请”的手势，雪娃娃居然也就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她站定在隔帘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看到这个动作，水镜差点没死过去——所以说你的办法就是看到棺材以后才开始祈祷吗？可惜父亲他连光明神都不信的啦！
　　然而，雪娃娃酷似祈祷的动作只持续了一秒钟。
　　下一秒，她轻轻张开双手，四根莹蓝色的弦丝在她指间缓缓拉伸开来。
　　随着她的动作，弦丝愈发纤长，在暗中闪烁着梦境般的透亮光彩。琴弦之间，有蓝色星点隐约萦绕，证明这一切都是由纯正水系法术唤来的奇迹。
　　那不是普通的琴弦，是水弦。
　　从小随父亲学习水系魔法的水镜从来没有想过，魔法竟然还有这样纤细优雅的一面。
　　水弦成形的同时，雪娃娃空闲的拇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小圈，一道小小的风刃伴随绿光回旋在了空气中。
　　没有任何停顿，风与水轻盈相触。优美的旋律从水流颤动处翩然流泻，正是水镜早上独自在花园练习的咏叹调。
　　毫无破绽的提琴音色，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战栗。
　　风影幽微，水声清越，女孩雪白的发肤被魔法光辉映照成蓝、绿交错的梦幻光景。她就这样以精湛的魔法技巧和敏锐的乐感演奏着本应属于提琴的旋律——不，那无疑就是提琴的旋律，明亮，缠绵，出尘脱俗，让人看到天使与火焰。
　　看着被魔法光灿萦绕的雪娃娃，水镜娃娃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一点，又睁大了一点，心中好是惊奇。
　　——原来……她真的是挺厉害的嘛。
　　沉醉于乐声中的水镜没有看到，房间角落，一片莹蓝冰晶如镜面一般将室内的景象悉数投射到了隔帘彼端。冥水公爵凝视着投影上发肤如雪的女孩，唇边促狭的笑意中，渐渐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怀念。
　　——这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魔法才能，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啊。
　　随即，他一笑垂下眼睑，挥挥手召回窥视的冰晶，舒服地靠回了椅子里。
　　——那，就让我好好欣赏一下吧，这一曲……水弦上的咏叹调。

　　Chapter 5
　　有惊无险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当水镜和雪娃娃坐在半开放走廊的栏杆上，看着夜幕渐渐降落在塞莫埃妮加平原上方时，他不由在小小年纪开始感慨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不可思议的是，”水镜说，“父亲下午让玛莎告诉我，由于我展示出的进步让他很满意，他决定将那把琴送给我，以后都不再过问了。你觉得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雪娃娃啃着刚刚从厨房偷出来的鸡腿，含糊不清地说：“唔，不好不坏吧。不过你爸爸是好人。”
　　“我也觉得他感觉上比以前好了一点。”水镜说完这句拗口的话后，故作镇静了一下，趁机发问：“那你父亲呢，是怎样的人？”
　　“噗，我爸吗？那可是……”她才说了一半，忽然诡异地停住了。
　　水镜刚想催促，一个女性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是怎样？”
　　这声音清悦动人，带着一种超脱凡尘的奇异知性。雪娃娃手里的鸡腿掉到了地上。
　　“妈……”
　　“是怎样？说吧，我还等着听他教育你吃东西要用手抓的那个精彩部分呢。”
　　“不不，并没有那个部分……”
　　“因此你也意识到，用手抓食物不是我们家庭教育的一部分，也不是你该有的举止，然后你计划？”
　　雪娃娃愁眉苦脸地跳下栏杆，乖顺地回答：“我计划听您唠叨一路宫廷礼仪，直到我有幸找到一个水龙头把手洗干净。”
　　“对极了。”
　　在水镜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雪娃娃走向端立门廊内的母亲。那名女性——尽管夜色在她脸上投下了一片柔和的影子，但水镜依然清楚地看到了，她旋身时白发飞扬暗中的绝代风华。曼索斯诺大陆上，拥有那样纯净白发与高贵气质的女性，无疑只有一位。
　　他脱口而出：“您是……裂炎公爵夫人？”
　　白发女子在廊影中顿了顿。那一瞬，水镜仿佛看到她侧过目光，下巴纤细的轮廓因极浅的笑意而更显柔和。然而，唯一被他的感官确实捕捉到的，却只有流泉般的嗓音。
　　“很荣幸见到您，小公爵。”
　　余音未落，她的身影已没入长廊深处。雪娃娃正要跟着母亲离开，水镜忽然想到一事，气冲冲地朝她喊：“你明明说你不是裂炎公爵的女儿！”
　　雪娃娃回身对他做了个鬼脸：“我才没说过，我只说我不姓炎。”
　　水镜不由怔了怔，雪娃娃的眼睛却弯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我长得比较像妈妈，所以跟妈妈姓。呐——我叫神神，以后请多指教哟，小公爵。”
　　母女二人都离开了，夜幕像一件轻柔的纱衣般披上了水镜的肩膀。他坐在栏杆上，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动。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几天后，来波塞冬城堡做客的裂炎公爵一家人就离开了。那天水镜很早就爬起来，一直坐在城堡外的人鱼雕像顶端，目送饰有炎家家徽的马车渐渐远去。最后，当马车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下后，他不由感到了一丝罕见的惆怅。
　　忽然，有清淡的声音响起在下方：“还舍不得回去吗？”
　　水镜险些从人鱼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抓稳后狼狈地说：“父亲您、您在说什么？”
　　抱着水杯的冥水公爵轻一牵唇：“你既羡慕她的才能，又暗暗觉得警惕；既佩服，又不甘心；同时还对她本人怀带着某种我暂时不想评价的幻想——”
　　“父亲大人！！”
　　“——果然是我的儿子啊，镜。”公爵说完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水镜表情诡异地坐在人鱼头上，表情反复变化。忽然，他转身朝父亲的背影稍微提高声音：“容我冒昧发问，您该不会从前对裂炎公爵夫人……啊！”
　　一阵急雨袭面而来，把刚满十一岁的小正太击落在地。
　　水镜娃娃湿淋淋地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晕眩之中，却有一张明净的脸庞浮现出来，她带着令晨光都失去颜色的灿烂笑容，对他脆声说——那，我们在羽琉璃再见咯。
　　清醒的意识离他越来越远，但他还是在内心深处答应了一句。
　　……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