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路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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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至的大雨驱走了夏日的燥热，看着灰云蒙雾代替了烈日艳阳，我的心情不由大好。索性放了店员一个下午的假，在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我这个老板也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老式杯中放入苦精、方糖、苏打水，将糖搅拌后加入冰块、威士忌，阵阵凉意透过杯子传到手心，拧入一片柠檬皮，再装饰上橙黄的橘皮和深红的樱桃，著名的Old Fashioned就这样诞生了。我手执着杯子坐到了临窗的座位上，欣赏窗外的雨景。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半磨沙的玻璃加上淋漓的雨水让世界变得朦胧的近乎扭曲，但也是这种扭曲可以让我暂时幻想自己仍是置身在日本东京，而不是这个万里之遥的中国。我怀念熙攘的东京，怀念东京的极夜，怀念极夜的心夜，不过只是“怀念”而已。如同当我再次启程时，我会怀念这个城市，这家店一样，然而，终究不会回首。现实中再娇艳欲滴的花儿也逃不过叶败花残的命运，而我的记忆却永远定格在他灿若星辰的那一刹。
叮铃，店门上的风铃响起。我转头看到熟悉的人影推门而入，正向吧台里张望。“路。”我开口叫道。
路扭头见我，大大的眼睛眨了几下，随即一笑，露出小虎牙。
“今天你好悠闲啊。”他没有走过来，而是直接进了吧台。
“嗯。”我随口应着，因为他也没有期待我认真回答。看着他熟练地拿出高球杯开始调酒，我不由想起和这个孩子结缘的开始。
“我喜欢你调的酒，可以指导我吗？”第一次喝过我的酒的男孩郑重地对我说，我直觉地想拒绝。这里只是我驻足的一站，我并不像留下太多的牵绊。可是当我边含笑地思索着如何婉拒，边正眼看他时，我愣住了。一瞬间，我看到了心夜。那个几年前带着一身纯净，仰起俊美的脸颊，郑重而坚定地说着“请多关照。”的他。虽然只是一瞬，但已是足够。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
我静静地托腮看着路，他也是个美少年，但和心夜那种夺人魂魄的妖艳之美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然而，那周身的谜样气质却是一般无二。他们，有着四十岁的参透世事，三十岁的成熟坚毅，二十岁的青春样貌，甚至十几岁的童心未泯。我不知道也从未打听过路的经历，只因害怕会得到另一个心夜的故事。
心夜啊，想起他，我心中仍会起伏不定。他就像我未曾忘怀的那个青花瓷瓶，精致的外表融合着历经岁月的沧桑，然而本质却仍旧是那么脆弱易碎。他需要一个可靠而有力的收藏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鉴赏者，是那种手执放大镜细细品评着，偶尔可以为其拭去一层浮尘的路人过客。所以当die提出收购时，我同意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想走了，而他刚好来了。提着简单的行囊踏上新旅程的我，知道结局注定与我擦身而过了。但是，那又如何呢？当飞机划过东京天际时，我的心平静而满足。那个人一定会给他带来幸福的。
一杯Cuba Liberty放到了我面前的桌上，我抬头看到小路自信的微笑，优雅地举杯抿上一口，“我喜欢。”
这就是我的教育方法——绝对的主观放任制。每次他调的酒，我只说“喜欢”或“不喜欢”，然后让他自己去琢磨改进。本以为小路不久就会放弃。没想到他每周一、三、五下午都会来这里调上几杯，半年来风雨无阻。同样风雨无阻的还有一个人，我瞥到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站在了店门口。
“他来了，今天好早啊。”这个男人一直接小路，但从不进来。本店主也凭着一股傲气，不肯出去认识他，虽然心里好奇得要死。
“大概是因为下雨了。”小路利落地收拾了吧台，向我道了再见，快步出去。然而，风铃乍响，门又开了，他露出半个头，“kamijo，你没带伞吧。我的留给你。”
说着扬了扬手里天蓝色的伞。我正想说店里有，却看他拼命眨眼睛。“噢，那就谢谢啦。”我很知趣地点点头，甚至配合地走到门口接过来，也就顺理成章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庐山真面。很有男人味的一张脸，配上宽肩阔背，一看就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对他一笑，他有礼地颔首，一双精眸上下一扫似乎就已经把我看了个透。归功于在极夜时阅人无数，我依旧坦荡荡地回视他。
“再见。”小路大声说完，跳到男人身边。男人撑开手里深蓝的格子伞，两人走进雨中。我斜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小路以我没有见过的兴奋说着什么，那人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注意到他不留痕迹地默默将伞倾向小路，任雨打湿他一边的肩膀。
心夜，在这样的雨天，也会有人为你撑起一片天吧。
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多年来，我一直秉承着这个真理，启程、驻足、再启程。周遭的人总会改变，我们能抓住的唯有那在烟花散尽时闪过脑间的零星回忆。即使如此，当我从店员手中接过小路留给我的最后一杯酒和一张卡片时，我仍是惊讶了一下。而后，我想到，当初不告而别时，被我留下的心夜是怎样的感受呢？恐怕不只是惊讶而已吧。那个总带着无谓笑容的孩子，有着与洒脱言行截然矛盾的柔软敏感的心。
卡片的一面写着配方，一面写着一首小诗。我把它放进口袋，端起那杯琥珀色的酒。小路曾说他要把自己化作酒，终于成功了吗？我默默地盯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把它倾入了水槽。
此后，我的架子上有多了一个古董镜框，里面镶着一张小巧的卡片，与其他众多的镜框并立着。
几天后的一个薄阴的天气，我在吧台后整理着酒具。叮铃，店门推开，进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精明帅气的样貌被与之不符的阴郁笼罩着。他径直向我走来，“给我一杯新醅。”细长的眼睛定定地直视着我，尽管知道他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我还是忍不住心底微微一颤。
“请稍候。”我听到自己镇定自若的声音，身体自主地行动起来，完全不像第一次调这种酒的样子。我边摇着酒，边看着他。他却只盯着我的手，眼睛随之上下起伏。
琥珀色的酒水缓缓倒入可林直杯中，我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他却近君情怯，许久才握住慢慢地喝了一口，一丝笑意从他嘴边绽开，眼睛却是掩抑不住的悲凉，喃喃道，“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留下一张百元钞票，他落魄地离去。在拉动门的一刻，我忽然开口，“我叫kamijo，你呢？”
“煦……”低悦的声音伴着风铃声传来，疑是幻听。
我拿起那杯未喝完的酒，细细品来。甘甜在口中化开，继而微酸，然后一切归于无味。什么也没有留住，什么也无法留住，这是小路想告诉他的吗？抑或也是想告诉我的。我一口一口喝着，是不是该不再启程，暂且驻足呢？作为一个路人，反复漂泊的结果也许只是一场虚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路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