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绎光羽

5、第五章

　　周末的城市创意园区，正热火朝天举办着青麦杯全国烘焙大赛分赛区海选的活动，整个大会现场洋溢着香甜的气息，仿佛世界上有一个节日专门为他们庆祝一样。

　　以往的条件限制让很多爱好甜品制作的普通从业者难以参与进来，近些年行业发展向好，组委会也认为甜品需要与大众的生活相互联系。于是这次比赛增设了业余组和烘焙展览环节，也聚合到各种层次的原材料供应商、培训机构、甜品店以及一些销售渠道等，总之是一场属于甜蜜滋味的盛会。

　　主办方在第一天的预选赛向游客开放了会场，作为普及甜品行业和推广比赛吸引关注的途径，大众喜爱度也是一项重要的参考。所以在评委评鉴过后参赛者要再制作一部分可供游客品尝的小样，每位游客可以在入场前领取十张投票劵，尝到喜欢的就往参赛摊位投票。

　　下定决心将报名表填好上交，审核资格也顺利通过，然而当何天绎站在比赛现场看到往来热闹的人群，一时半会竟然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

　　手里捧着大赛统一定制的围裙和宣传单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找到自己的操作位置时，距离比赛开始已经没剩多少准备时间。

　　配方熟记于心，尽管没有多少机会练习，但在国外留学时偷闲花了些时间学的入门知识，最起码能够做出吃起来还可以的东西。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能和专业两个字搭边，这次报名也是隐没在心底的冲动战胜了理智。

　　今天的主题是“苦涩的甜蜜”，主打巧克力制品，所有参赛者要在作品中运用巧克力的元素，当然对于本体部分的巧克力含量具有一定的要求，不能投机取巧搞些装饰就算作数。

　　经常和巧克力一起出现在脑海的概念，莫不过曲奇饼干，但是要想在一众甜品制作中出彩，仅靠几块小饼干是赢不了的。

　　布朗尼，经典款式，坚果与巧克力融合的浓香，湿润软糯的沉厚口感，热量炸弹。

　　慕斯，奶油和蛋黄交织出的轻盈气泡感，一般清新的水果更乐意搭档，对于巧克力来说，可以去除融化时的粘滞，把苦涩的香气散逸出去。

　　玛芬蛋糕，小纸杯里膨胀盛开的小蘑菇头，无论是松软的口感还是可爱的外形都容易被大众接受，很适合展会上分发品尝。

　　黑森林，其实樱桃和酒才是它的本色，只不过外表狂放不羁的巧克力屑占据了人们印象里的第一王位，所以总会在提到巧克力时被惦记着。

　　香蕉巧克力千层塔、巧克力手指饼干、生巧牛奶小方……千变万化，排列组合，他的眼前仿佛凭空出现了那本一直藏在抽屉里的图鉴大全，自动检索所有和“巧克力”有关的信息，凭借想象将它们制作成型的每一个步骤重演，最后选定其中一种。

　　周围的搅拌机和烤箱已经开始发出声响，何天绎也赶紧拆开大赛赞助商巧克力的包装，按照记忆中的比例，把巧克力豆倒进玻璃碗。

　　“我就说这里全是好吃的嘛，不来一定后悔。”
　　“感觉好甜啊，但是好想吃。喔，巧克力应该不甜吧。”
　　“诶？不甜也没什么。不过……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甜品不甜才好吃！”
　　“……也是哦。”

　　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目送评委拿着打分表离开，偶尔和前来试吃的游客交流几句，一晃就到了下午，展会也即将结束。

　　托盘上的试吃品所剩无几，何天绎收拾完操作间，趁着机会去展区里逛一逛，毕竟平时很难接触到这么多和甜品领域相关的东西。

　　他端着一杯大会赠送的热可可走遍整个展馆，像是一条渴求生命的鱼，畅快而自由地被甜品的香气滋养在美味的海洋，真实地希望每一天都能生活在这样幸福的梦境里。

　　可惜总会有不安分的意外打破平静。

　　还没到晚饭的点，手机就不停接收到铃声和震动。距离上次聚会也就一两天，那些好朋友又开始想念彼此，当然他们也不会忘了何天绎，一位特别好说话而且从来不拒绝一起玩乐的朋友。

　　参加甜点比赛的事情，除了何天绎自己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所以本来周末朋友们约着一起去度假山庄打个高尔夫钓个鱼，找借口推脱好几次，这下晚上的饭局实在是推不掉了。

　　预选赛的结果当场公布，幸运的是，他成功进入了复赛。

　　骑上摩托，空气的阻力并不能限制愉悦的心情。穿过秋末初冬清冷的风，身上香甜的气息扩散在街道中，金黄的树叶积落在树根，树上结出果，象征着季节流转变换的分量。

　　天冷了，打边炉，到了约定的地点，开店的也是熟人，属于为了私人请客和朋友聚会搞个组局的点儿。那群人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稀奇海鲜，好几个大航空箱，装着水打上氧气，开箱时里面的鱼虾游得还挺欢腾。

　　说来惭愧，何天绎想不到他是怎么混进这个群体的。

　　“大家吃饱喝足啊，等会这边结束，我们还得去赵哥新开业的酒吧捧场。”
　　老黄笑着把厨师刚切好的鱼生端过来，转了转桌上的圆盘，吆喝着朋友们赶紧尝个鲜。

　　“哟，这么快，上个月还在装修呢，这开业了哥几个必须去啊。”
　　另外一个和赵哥比较熟的人顺利搭上话，酒吧装修的建材，他出了不少力找人优惠，赵哥应该记得他的好。

　　只要有人把气氛炒起来，他就不用绞尽脑汁刻意接茬。何天绎安静地坐在冒着热气的小火锅面前，看他们喜笑颜开，偶尔话题抛过来接一接笑一笑，吃不饱反正也不饿，总能等到散场的那一刻。

　　晚饭后一行人红光满面，勾肩搭背手拉着手，从包间走到门口准备开车赶去继续下一场。

　　“我今天就先撤了，还有点事……下次一定。”何天绎跟在队伍后面，架着有些站不稳的小李，把他送上车，转身和领头的老黄私下沟通。

　　“那可不行，赵哥开业不能不给面子。”老黄冲着他呼出一口夹杂着烟酒味的热气，拍了拍他的肩，“试营业你就没去，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要紧事，听哥的，该放松就放松。”

　　老黄赶羊似地把兄弟们安排到车上，二话不说，灯红酒绿的迷幻世界立即出现在眼前。

　　赵哥的酒吧承包了整栋楼，一共两层，一楼是宽敞的大厅，大厅中央安排了一个小型舞台，以后会请独立乐队演出；二楼只有靠窗的一半设计了卡座，观赏河岸的夜景视野刚好。
　　二楼另外一半直接做空，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舞台。
　　除此之外一二楼侧面都有专门表演调酒的小型吧台，二楼的走廊直接连接到隔壁歌吧，酒吧的业务也顺便发展过去——毕竟老板是亲兄弟俩，家族产业肥水从不外流。

　　尽管酒吧是个正经酒吧，但来的人正不正经可不好说。

　　只能装看不见。何天绎的万能策略：低头，喝酒，装醉……然后溜走。百试百灵。

　　正当他想再一次实施同样的逃跑方法时，玻璃摔碎在地上的一声巨响惊得正在举杯的众人浑身一颤，再一看，靠近走廊的阴影里一男一女正疯狂地推搡拉扯，大喊大叫争执着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想离开我跟他搞在一起？！”
　　一个偏分发型普通平均身高的男的，一巴掌拍在墙上，把矮半头的女的堵在走廊转角处，手里还拎着半个裂开的啤酒瓶，威胁着要往她脸上扎。

　　“我不是！我不是要离开你！你都不听解释我能怎么办？”女的声音委屈的直打转，她僵硬地把脸往后撇过去躲着尖锐的酒瓶，“我和他没关系，也不是因为他要和你分手……”

　　“分手？你还敢提分手？”男的激动起来，抬起手里的酒瓶往墙上碾，不堪重力的玻璃又顺着裂纹劈碎，只剩单薄一圈瓶口连接的锋利豁片。

　　他语调变高，带着盲目的恨意：“是，你不和他好，还可以和一二三四五的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和谁好……就是不想和我好对吧？我没他们有钱，你就是看不起我呗！”

　　“咱俩都谈几年了？马上就过年回老家了，你和我说分手？”男的眼睛通红，话里带着刀，几步走到一桌卡座抄起没喝完的酒瓶，“你也别觉得你多干净，谁离了谁不能过，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不把你那些下贱事捅出来我就不叫……”

　　“啊！你疯啦！”女的失魂落魄捂住头往下蹲，却被揪着衣服拖到了更黑的走廊里，地上的玻璃渣稀里哗啦被踩得更碎，紧接着她的手背和额头就连着发出好几声撞击的干脆硬响。

　　听到争执声值班的叫了几个人过去看了看情况，稍微出声制止几句把他们拉开，不过很快就认出来女的是隔壁歌吧的服务员，而且老板似乎只是对她有过点意思并不想认真，对方还有男友找上门，处理一下劝他们有话出门说就是。

　　要巧不巧隔壁老板吃完夜宵回来找自己兄弟聊天，正好看到这出戏的结尾，以防万一这男的再找上门来影响生意，当着众人的面就要开除这个服务员。

　　“心虚了是吧？还敢说你们没关系！”
　　酒精上头加上急火攻心，男的又要挥舞拳头跟歌吧老板打起来。

　　这边一看有人砸场哪行，老黄带着给赵哥撑人气的兄弟们乌乌泱泱围过来，站在歌吧老板身后示意那男的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别随便找事。

　　男的见孤身难敌众人，气势逐渐弱去，摇头晃脑嘴上还念念叨叨地一步一步往后退。一回头看见蹲在地上捂着伤口茫然无措的女服务员，欺软怕硬的胆量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抓住她头发，掐着手腕就要往楼梯下拖。

　　借着装醉去卫生间洗脸出来，站在人群边缘的何天绎听见女服务员撕心裂肺喊疼的求救声，抛弃了身后无数熟视无睹的目光，头脑一热，站在他们中间。

　　“放开她。”扯开那个发疯醉男的手臂，他将女服务员隔开到身后，“我们已经报警了。”

　　“滚蛋！你算个球！”发疯男看何天绎长着一张好说话的未成年的脸，没把他当成和老板一伙，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正好有气没处撒，于是重新握紧拳头无脑地冲着服务员和他锤了好几拳。

　　一阵无头无尾的慌乱之后，发疯男终于被带走，女服务员因为被酒瓶划伤好几处送到医院处理缝针。其他人又回到座位，好像这个插曲可以忽略当成啥事没发生一样，继续边喝边和老板兄弟俩一起吹着漫无边界的牛。

　　他们见过的大场面可比这精彩多了，混这么多年那里也有人，平日也没人敢惹他们——除非像何天绎这样多管闲事的麻烦点。

　　“以后跟咱没关系的闲事儿别管。”
　　老黄摇了摇头，把受了伤但只能假装没事还要装醉回家的何天绎送到外面，叮嘱道。

　　何天绎默不作声，半响才点了点头。
　　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