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绎光羽

1、第一章

　　将近凌晨的繁华里商业街，除却孤零的街灯抛下一长条细影，往来的行人几乎都逐渐回了家，空旷的街道仅剩三两成群夜生活刚开始的青年。
　　他们勾肩搭背地从餐馆出来，又进了营业时间直至第二天清晨的量贩式歌吧，总之填满人生无聊时刻的消遣方式有很多，只要不让自己觉得寂寞就好。
　　对面街角的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旁挤着一家连锁书店，选择寸土寸金流量巨大的地方搞慈善，可能已经亏本，但又靠着卖些小玩意比如模型手办勉强活下来。

　　“您好，一共是七十九，现金还是扫码？”
　　“叮咚~收款账户到账，七十九元~”
　　回头望了一眼展示台前最新的畅销书，她拎着购物袋弯腰拿起一本翻了翻又放下，这个月的支出濒临警戒线，再买下去就要吃土，做不出选择余额会帮忙的。

　　再过一天就是到新公司工作的第一天，希望生活可以送给自己一份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礼盒，虽然不知道拆开以后下一颗是什么滋味，但总有期待的值得。

　　赶在最后一班地铁前回到家，打开房间的灯，等了一天的猫过来蹭了蹭然后又回窝趴着。

　　接到通知的方然看了眼日历，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两周前的面试，她做好充分的准备规规矩矩走完流程，直到听到“回去等通知吧”才卸掉长久以来的极度紧张。
　　有这么一瞬间会想到就算不被录取又怎样呢，反正饿不死的话日子还得照过。
　　她记得那天和面试官道过谢走出公司大门，才发觉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清新的花香。原来是路对面新店开张，鲜艳的花篮，散落一地的彩纸，每个城市每时每刻在不经意的角落都有可能上演这样的片刻。

　　昏沉地睡了一晚，最后一天的假期要不浪费地度过，于是她爬起来把房间打扫一遍，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抱着猫缩在电脑前看完了一部之前一直没时间看的电影。

　　然而今天凑巧也是心情好的一天，方然拨了个电话：“小枣，晚上一起吃饭吧。”
　　电话那头的小可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说是推了大业务也要庆祝方然同学面试成功，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打扮去了。她无奈地笑笑，把时间地址发过去，给手机充上电，踩上拖鞋，对着镜子看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琢磨着明天该穿什么才好。

　　等在门口的黎小枣远远看见她就欣喜若狂地招手，一边大喊一边跑过来热情地拥抱着，顿时方然才意识到这世上夸赞和祝福居然有这么多的词汇，倒是被夸赞了个干净。
　　快把她吹成天上的仙女，小枣才勾住满脸写着尴尬的方然愤愤地说：
　　“长这么大真没想到，相亲这种上个世纪的事居然能让我碰见。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往火坑跳？就说接了个大单子不做这个月奖金又没了，这才能脱身出来和你轻轻松松地吃顿饭，对不起啦，挂你电话。”
　　说完冲救星挤眉弄眼，大不了一会吃多少钱都愿意请，黎小枣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

　　“好啦，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生气，不过你这样对方也很为难吧。”
　　方然翻开菜单一页一页地浏览，不忘了随口替被放鸽子的一方讲两句好话。
　　“我不会供出你的，大恩人！晚上去河岸公园吧，听说有乐队演出呢。”黎小枣迫不及待也翻开菜单，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一定要吃点好的庆祝。

　　“开几瓶啊？”
　　“先搬一箱过来吧，喝不完再退。”
　　昨天在街头喝的酒今天换一家换到巷尾，就像不断重复的程序，对于明天黎明是否照常到来不需要关心，只管现在要和兄弟们把感情坦白地相互吐露，绝不能让对方少喝一口。

　　一阵轰鸣声在酒吧门口引起注意，从喷了花里胡哨的漆绘的黑摩托上下来一个人，他摘下头盔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吧，推开包间门就是翘起嘴角一笑，伸手捞起一瓶对他们说：
　　“对不起，来晚了，这一瓶我先自罚。”

　　“昨天你就迟到，今天这一瓶可不够罚的啊……”
　　玩得好的才敢这么起哄，说的人不怕听的人生气，多劝两杯是敬着面子。
　　“是，是不够罚，今天我买单吧，大家不够再点。”
　　他把喝完的瓶子反过来摇了摇，里面没剩一滴酒，诚意十足。紧接着就融入氛围一杯接着一杯，似乎根本不会醉只把其他人灌得东倒西歪。

　　这个季节白天和晚上温度差的有点猛，和那群喝得五迷三道的朋友们在酒吧门口分别后，独自一人拉紧夹克领口的拉链跨上摩托，慢慢悠悠地在大街上兜着风，逐渐驶向河岸的公园。

　　河岸公园的小彩灯一闪一闪，民谣吉他却意外地燃起了听众的心。
　　沿路有不少小商小贩，零食铅笔，锅碗瓢盆，奶茶睡衣，物美价廉。

　　方然享受着河边的微风，手里是一杯玫瑰乌龙。刚路过一个看不清楚卖什么但挤满了人的地方，黎小枣摇了摇她的手，眼睛满是亮晶晶地说，“这家可是网红店诶，你等我一下，我要买！”结果撂下话就挤到人堆里去了。

　　为了等好朋友去买东西，她只能无奈地在长椅上坐下。

　　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世界里，方然透过人群的喧闹，听到树叶沙哑的低语。远处的民谣，歌词写的很朴实，演唱也没有华丽的技巧，却还是能和谁产生共鸣。因为他们也都是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听普普通通的歌。

　　“看，我买到了！回家吧！”
　　眼前多了一只油滋滋的萝卜丝饼，黎小枣兴冲冲地举着饼对她笑。

　　路灯温柔的光剪下树丛的影子，铺在回家的路。

　　“阿然，我们下个星期去猫咖吧，蓄谋已久。”小枣一遍啃着网红萝卜丝饼一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约着方然的档期。“只求公司不加班，你可别忘了我的新公司是广告界的地狱。”方然很无奈。“只求下周不相亲，你可以先把我拯救出地狱。”黎小枣继续没心没肺。

　　河岸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面色沉重的人。一手一只纸杯，冒着热气。
　　吹了吹后一边尝了一口，纸杯里是纯天然无添加的热白水，在路人看来他甚至还喝出了不同的滋味。
　　“真的不好喝啊，什么味道都没有。”
　　一个慵懒的声音埋怨着，也许是不屑。

　　九月过去一大半，突然烟雨迷蒙的好几天，前半个月晴朗的天空消失不见。
　　方然特意早来了一会，却发现公司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忙自己手头的事。跟着主管来到座位，想和同事们打个招呼又怕耽误他们的时间，干脆坐下来收拾收拾桌子电脑等待吩咐。

　　前桌的一个看起来标标准准的理工男，和左边泡上玫瑰茶的长发高冷姐姐小声议论着：
　　“听说没，公司内定的新高管才二十来岁，等下要跟着副总裁来熟悉工作未来好接班。”
　　“怎么，高富帅？家族企业继承人？”
　　“幸亏咱这里不禁止办公室恋爱，我应该是有机会的吧。”
　　后桌一个戏谑的声音飘过来，冷不丁插上一句，引得周围隐隐地作笑。
　　“你小说看多了吧，没准是一个‘聪明绝顶’的海外归来精英。”
　　高冷姐姐回了一句后埋头于文件之间，其他人笑完了也各干各的事，只是舍不得放下嘴边的闲话，仍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前后左右和邻近的人聊着。

　　突然大厅空气一片寂静，果然是新上司和副总裁一起进来了，所有人并不想抬头和他们直接对上视线，只拿耳朵听。
　　“大家最近忙不忙啊，公司项目多，在业界的地位大家也知道，尽管有一点成绩，但还要再努力才行，现在这个互联网大数据的时代，喘一口气都可能……”
　　大家假装认真听着，实际上心里早就各种回怼：
　　“不要您说我们也不敢喘气啊，没工夫喘气。”
　　“咱们这个鬼地方已经是业界地狱了，再努力就无人生还啦。”
　　“请发放脱发补贴，我已经为工作付出的太多。”

　　和所有人一样，方然尽管不太敢直接看他们，却也不可避免的好奇，偷偷地打量了这位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站在副总裁身旁四处张望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确实是二十出头的外貌，和一般的富家少爷不一样，脸上没有冷若冰霜不可一世，没有英气剑眉深邃眼神，而意外的是一副瞧着很乖巧的样子。
　　琥珀色的眸也不停在观察着身边的人和事，看起来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邻家弟弟，被正式的西装硬生生衬出几分不属于他的成熟硬朗。

　　等到他和副总裁带着压抑的氛围一起离开后，办公桌前的人们继续着自己的聊天活动，借着聊天的劲头咬牙切齿做着工作。
　　“以后这一块工作就交给你了。”主管简单交代一下就走了，留下让人头疼的任务安排。
　　方然仔仔细细的审着材料，又一个一个打电话确认好信息，做完手头上这些，暂时歇口气，一看时间已经快下班了，就思索了一下如何直面人生的难题——吃饭。

　　“中午吃什么啊，我都快饿死了……”
　　“我们去购物中心五楼吃自助小火锅吧，之前吃过还挺好吃的。”
　　“你们有没有追最新的那个剧啊，我可喜欢女二号了，那种甜美可爱型的真是我的菜……”

　　隔壁桌的小姑娘一人一句，聊起了自己工作之余的生活。
　　方然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才刚刚来公司，人际关系可是一门大学问，不能轻举妄动。
　　谨慎地处理完所有工作，没时间体会生活，先要体会生存的滋味。
　　胃部一阵阵的饥饿感让她愈发清醒，一个人生活也要对自己负责，对自己好一点。

　　她向窗外看了看，刚好看见两周前新开业的那家店。快餐店门口竖着开业大酬宾的招牌，看起来是些炒饭煮面之类的，暂且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
　　那就先这样吧。她撑起伞走过去，清凉的雨丝湿润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