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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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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垂,金黄色的余晖铺洒在大地之上,给荷塘之中的荷叶都镶上了一层金边,经水面的波光向上反射显得熠熠生辉。下午谢昭玉在湖中抓上来一条肥嫩的鱼,于是晚上荷塘边的众人架起锅熬了一锅浓浓的鱼汤。
奶白色的汤面开始煮沸冒泡的时候,谢昭玉率先起身乘了满满一碗的鱼肉递给季霄,“中午吃的不好,晚上多吃一点。”
季霄愣愣地接过来,谢昭玉的态度善良的让他难以置信,连谢谢都忘了说。剩下的三个姑娘这才想起中午为了照顾她们,几个男子都没吃到好的肉,反正中午吃的饱现在也都不饿,于是纷纷效仿谢昭玉把汤中的鱼肉分给几个男子。裴雁君接过谢昭玉的汤,不经意间瞥见她手背上一道红肿的印子,目光一闪,踌躇片刻没说什么。
暖暖的鱼汤入腹驱散了傍晚的寒意,众人喝的身上暖呼呼的,眼见着太阳落山,天色渐渐变暗,原本翠绿一片的山丘与喝汤被染上墨色,黑暗之中荷叶的影子微微晃动,发出沉沉的声音,气氛变得有些可怖。
周意然往周玉然身上靠了靠,突然悄悄地开口,“你们有没有听过那个故事?”
“什么故事?”谢昭玉问。
她清清嗓子,煞有介事的细细讲来。
“传说每一座山上都有一只掌管的山妖,因为讨厌人类随意采摘山上的果子,山妖会故意把果子变得酸涩。到了晚上子时一刻的时候,是山妖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山妖藏身的那棵树上就会有最甜的果子,只要吃上一颗就能延长十年的寿命。但是那果子一摘,山妖就会死,因此只要有人试图摘果子,山妖就会拼命反抗,子时一刻已过山妖就会恢复法力,吸食贪婪人类的精气,去的人大多都丧了命,没人摘到过那能延长寿命的果子。”
她正讲着,忽地刮起一阵风,阴恻恻地在耳边呼号,激得人毛骨悚然。周玉然蜷起双腿抱住膝头,怯怯地打断她,“快别说了,吓死人了。这么诡异的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太子哥哥哥前日在御花园吓唬我的时候讲的。”她搓搓双臂,大概是因为听过一次这个故事,此时就没那么害怕了,一时兴起又生出捉弄人的心思,于是环视一圈后轻声道:“咱们之中有没有人想要上山去看看,也许真能找到那果子呢。”
胆小的小娥脑袋摇成了波浪鼓,浑身都在抗拒。周玉然更害怕,自然也是不会去的,剩下几个男子对这种故事显然不太感兴趣。也是,在座的男子哪个没杀过人,怎么还会怕小小的鬼怪传说。意料之外的,谢昭玉反而十分感兴趣的站起身来,“不如让我去看看。”
周玉然有些担心,“殿下不害怕么?”
“怕什么,我会武功,山妖要是敢袭击我,我就打他两巴掌。”她神气十足地比划两下,脸上的确没有任何紧张与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小娥鼓着胆子站起身,“可你一个人去还是不安全,要不我陪你去吧……”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手也哆嗦的很明显,这副样子不仅不能帮忙,只怕还会拖后腿。
“我跟你一起去吧。”裴雁君站起身道。季霄用眼睛使劲儿瞪了他两下,它却像没看见一样毫不理会,气的季霄恨恨地叹了口气。
他主动要跟着,谢昭玉自然不会拒绝。二人结伴上了山,剩下的人留在原地,说好了如果一个时辰以后二人还没下山,剩下的人就回城里去找官府搜山救人。
山间比山下略微冷一些,树林之中很安静,偶尔刮过一阵微风吹拂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是唯一的响动。谢昭玉和裴雁君慢慢并肩走着,不像是在找东西,反而更像是在散步。
“季霄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谢昭玉随口一问。
“嗯?”
“今天下午我回去之后他就不怎么正眼看我,方才你要跟我来的时候,他好像很生气,是不是不想让我和我走得太近?”
“……”
她是心思敏锐的人,既然被他察觉了便不能否认,可承认这件事也会让她伤心。裴雁君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答话。
谢昭玉反而笑了,“你不用怕我听了会难过,更不用怕我会因此对季霄怀恨在心,我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我只是担心白日里我口无遮拦说错了话,碰到别人的伤心处就不好了。不过看你这样子,他应该是单纯对我有意见。”她语气十分轻松,配上说出口的话显得十分怪异。
“他……想的有些多,与你无关。”裴雁君微微一顿,声音放柔和了些,“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谢昭玉下意识握住了手腕,轻松笑道:“哦,下午抓鱼的时候,不小心被荷塘里的枯枝划了一下,还好没有伤口,只是有些肿,明日就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寻思着什么,歪了歪头看他,“世子好像格外关心别人的伤情啊?”
裴雁君双手背在身后,“在季霄之前,我有一个从小贴身长大的护卫。两年前在战场上,他受了伤,我不知道,后来有一次打仗的时候,他为了护着我冲在前面,却因为腿伤被敌军挑下马,那天我看他的最后一面,是他跪在地上,身前身后插满了敌军的兵器。后来他的尸体被拉回来的时候,我才看见她的腿骨原来已经裸露在了外面,因为感染,伤口周围的肉已经腐烂很久了……”
他顿了顿,似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口气,“我经常会想,如果当初能多问他一句伤怎么样了,是不是就不会让他死得那么惨烈。从那以后,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多问两句别人的伤势,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
提起这件事,他虽然口吻淡淡的,可一字一句的平淡语言却像是把那幅画面生动的展现在眼前,不知道那场面被他记住多久,才能如此淡然又深刻地说出口。谢昭玉试着揣摩他当时的心情,却发现自己根本体会不到那份复杂,亦兄亦友的人那样惨烈的死在自己面前,无论是谁大概都会后悔,都会想如果自己多问一句,多看一眼,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她突然道,“就算你当初多问一句,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世人总有一些看起来好笑的执念,为之生,为之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上天并不如我们想的那样公平,就像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坏人也不一定遭天谴。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选择隐瞒的那一刹那,结局就已经定好了。”
“殿下……相信命数?”
“我才不信。”她小声地呸了一下,继续道:“就是因为看透了,所以才不信。命数这东西就是个疯子,所以我就变得更疯,让他捉摸不透我,更别想控制我,我的命数,得我自己选……至少这一回,我得赢。”
她坚定又认真的神色隐没在黑暗之中,裴雁君看不见,因为声音小也没听清她最后一句话。他只是笑笑,觉得她像一个英勇的小战士,在漆黑一片的山间攥紧拳头喊着要与命运抗争的话。
“这便是公主今晚上山的原因么?”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轻轻的呼吸声。“我可不觉得殿下会是因为好奇一个传奇故事把自己置身险境的人,今夜上山的原因,殿下还不肯说么?”
谢昭玉的确不是为了那个故事才上山的。方才周意然讲故事的时候,她想起今早太子在宫门口的话,太子一边叮嘱她们注意安全,一边又借周意然的口表示山上有危险,她怀疑太子实在借此提醒她今天会有人来袭击。能被太子知道此事,幕后主使除了周玄还能有谁。因此她想上山看看,究竟是太子想多了,还是自己想多了。早猜到裴雁君会有所察觉,此刻也不打算瞒着他。
“我是觉得……”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树丛之间“咻”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由远及近正飞来。
谢昭玉灵敏的偏过头,只见一抹银光从自己眼前掠过,随后插进身侧的树中。那是一根长长的羽箭,箭头很锋利,箭身有小指那么粗,一看就是用强弓射来的。
二人登时警觉起来,谢昭玉正准备把那只箭拔出,四面八方突然传来许多箭矢飞来的破风声。裴雁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吼一声,“走。”
两个人在山林间一边弓着身子躲藏一边往山下跑。来时的路被人用石头堵住了出口,二人被迫停下脚步,身后的人群渐渐逼近,已经没有时间把石头搬开了,只好回身迎战,谢昭玉捡起两根粗壮的树枝分给裴雁君,二人用树枝抽打飞来的箭勉强防身。
过了一会儿,谢昭玉发现那群人似乎并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对他们射箭,可树林之中一片漆黑,按理来说射箭的准度肯定很差,若二人是他们的目标,不该是这样的打法……思及此,她突然心中一凉。
“他们是想拖延时间,也许目标根本不是我们,而是山下那群人。”
裴雁君听了以后观察了几秒,显然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山下的两位公主如果出了事,你我也难逃干系。”他略一沉吟,“我掩护你,你悄悄下山,山下有季霄和阿宁帮你。”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扣,“拿着这个,季霄就知道是我的意思。”
谢昭玉来不及推脱,只好接过玉扣,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裴雁君转身找到一棵大树隐藏起来,保存体力。暗中的人听不见反抗的声音也不再射箭,树林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寻找二人的踪迹。裴雁君屏住呼吸,他如今对外声称有伤,出城便没有带兵器,只好顺手从地上摸起一根箭藏在身后。
过了一会儿,那群人的声音渐渐减小了许多,不知是否是因为没发现二人撤退了。裴雁君松了一口气,刚站起身,就感觉到有东西从树后伸出来,冰凉的抵住自己的脖子。
“别乱动。”那人威胁道,“跟你一起进山的那个人呢?”
裴雁君耳朵动了动,调整了一下步伐扎出一个稳稳地马步,随后身子一闪,左手抓住那人抵着自己的箭头,往前一拉,那人被从树后拉出半个身子,他的右手用尽全力甩出去,手中的那只羽箭正中那人的脖颈,只见那人张开嘴巴还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便瞪大眼睛轰然倒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命丧于此。
那人身后的同伴这时才赶过来。裴雁君活动一下手腕,方才就是因为听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吐息自己才敢出手,而今既然有了防备,眼前的三五个人也不在话下。他捡起地上那人背后的弓箭,随手从地上拔了几只箭,侧耳辨别着声音的方位一支接一支地射出去,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闷响,很快周遭就弥漫起一股血腥味,而渐渐靠近的声音却彻底消失了。
裴雁君仔细听了很久,确认没有人的呼吸声了才松一口气,可还没放松多久,心中突然想到什么,暗道不好。
谢昭玉走后对方的人就少了许多,如今只剩下三五个人来追杀他,那剩下的人去哪儿了?而且对方是明确的知道谢昭玉上了山的,也就是说这招连环调虎离山计的目的根本不在山下的人,而是冲着谢昭玉来的!
想到这儿,他立即向山下跑去,脚步的反应速度几乎比脑袋还要快,连呼吸也顾不得了。他像一只在黑夜中狩猎的豹子,周身的狠意比方才杀人的时候还要浓重。即便这样,仓皇的脚步声还是透露出了他的慌乱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