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深渊》加霜

26、第 26 章

　　沈熠只听过曹姑的描述，但是亲眼见到黎暗病发，心里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点星池近在咫尺，没有几步的距离，就连温润的热雾都已经扑到了两人的脸上，黎暗却忽然疼得没法走路。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停下来，然后一点点弓下身子。

　　沈熠也跟着驻了足，他看不清黎暗的神色，俯视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剧烈颤抖的脊背，和深红色的血管，正从他白皙的侧颈肉眼可见地突显出来。

　　“你怎么了？”沈熠问。

　　黎暗不答话，只艰难地倒着气，胸腔紊乱又急促地起伏，喉头压抑地紧缩了两次，忽然一口血呛到了地上。

　　“黎暗！”眼见着他膝盖虚软马上就要歪倒在一边，沈熠连忙伸手把他拉了回来。“黎暗？”

　　黎暗意识模糊，手已经发僵，五指都难以曲折，此时冷得和冰块无异。他虚弱地掀起一点儿眸光，看着沈熠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孩子的委屈，“为什么就算在梦里，对你动心，也要被罚呢…”

　　沈熠愣了片刻，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而下一秒，黎暗就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你…黎暗！喂！”沈熠叫不醒他，也顾不上那么多，连衣服都没有给他脱，就把人抱起来放在了药池里。

　　药池的水须臾之间就沸腾了起来，涌动的水泡簇拥在黎暗的周身，消融着他溢出体表的戾气。

　　“咳。”黎暗蹙着眉难耐地咳了一下，脖颈软着仰起来，枕在药池的边沿，但身子却因失去力量支撑漂浮着，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沈熠在岸上拉不住他，无奈之下只好也跟着下了水。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下水的瞬间，忽然感到足底一热，他的双腿竟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鱼尾，高高的扬起后沉重地拍打在水面上，铺天盖地的晶蓝色光泽霎时间晃得他睁不开眼。

　　那修长的尾巴也直接撑破了他身上包裹的衣物，等沈熠回过神，发现自己就这么未着寸缕地浸没在药池中央。

　　他垂了垂眼眸，看见自己的腰腹到尾巴，都是散着光辉的薄软鳞片，他用指腹摸了摸，冰凉又光滑。

　　来不及欣赏自己这具全新的身体，沈熠赶忙游到黎暗身边，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人从水里架起来，黎暗一点力气也没有，身子直往他怀里倾倒，将头微微偏到他的肩膀上。

　　沈熠的呼吸停了一瞬，眼睛里闪过动容，这个人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没事了，啊。”他低声哄了两句，轻轻抚摸了两下黎暗的肩胛骨。“你坐好，泡一泡就暖和了，来，坐起来。”

　　可黎暗根本坐不住，沈熠每次扶着他坐好，让他背靠着药池的石壁，没过半分钟，他就又会歪倒到一边，还会呛水。

　　沈熠实在没辙，只好利用自己的尾巴，他将鱼尾穿过黎暗的双腿绕到他背后，托着他的脊背，以这样的方式让对方骑坐在自己的尾巴上，然后面对面抓住黎暗的两只手，帮他保持身体的平衡。

　　就以这样的姿势陪他一同浸泡在药池里，等待药效的挥发。

　　黎暗的手一点点回温，但是却越来越滚烫，额侧的汗和水蒸气混合在一起，顺着脸往下流进脖子里。

　　“黎暗。”

　　沈熠轻轻晃了晃他的身体，看着后者艰难地睁开失焦的双眼。接着便有热烘烘的气息从他口鼻间呼出来，黎暗忍耐地拧了拧眉端，“我是不是…嗬…融化了…”

　　他搂住沈熠的腰，将脸埋进后者漂亮的肩窝里，贪恋对方身上凉冰冰的触感，低哑的声音像荼毒一样蛊人，“我…喘不过气…哥哥…”

　　“阿听…”

　　黎暗身上的衣物已经湿了个彻底，粘腻地贴在肌肤上，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于是沈熠便帮他将衣服脱了下去。

　　这下黎暗似乎舒服了很多，他背靠着沈熠的尾巴，双臂撑在池子的边缘，慢慢阖上了眼。

　　药池的水刚好浸没到他的胸部，肩颈到胸膛，富有美感的肌肉线条张弛有度，在水雾的缭绕中泛着一层细腻的薄光。水面正卡在黎暗的胸前，随着那悠然晃荡的水波，两点绯红若隐若现。

　　沈熠目光定了定，一下子红了脸。

　　不得不说，抛开别的，单看身材和脸，黎暗可真是个实打实的妖孽。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梅花标记，已经出现了一片花瓣，颜色很浅淡，要迎着光才看得清楚。

　　他还有四天的时间。

　　可怎么才算是放下苍生呢，难道就是跟着黎暗一同沉沦变坏，背弃自己曾经信仰的正义和光明？

　　他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接纳黎暗，但是最深处的灵魂终究是很难变质的，沈熠握了握拳，他觉得这个局，他大概是破不开了。

　　药浴大概进行了一个小时，黎暗才昏迷中渐渐转醒，此时的沈熠已经在岸上穿好衣服了，盘着腿坐在一边，不冷不淡地看着他。

　　黎暗低了低头，看见自己赤.裸的胸膛，喉头微动，目光含着丁点感动，“你一直在？”

　　“嗯。”沈熠语气没什么波澜，耿直道：“我怕你淹死。”

　　黎暗没忍住笑出一声，透亮的眸子看向他，“淹死不是正合你意吗，你和你的那些族人，不是做梦都盼着我死吗。”

　　“也许…外界对你的恶意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大。”沈熠开口道。

　　这期间黎暗已经穿好了衣服，上了岸，他看着沈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你之前都吐血了，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吗。”

　　“不用。”黎暗脸色苍白，但是精神看上去还不错，“我每天都有这么一个时辰，如果每次都要休息，那我应该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了。”

　　“你说，对我动心会被惩罚。”沈熠说，“是什么意思啊。”

　　黎暗闻言顿了一顿，眼睫轻轻垂下去，盖过所有的情绪，他矢口否认道：“我没说过。”

　　沈熠看出他不想提及，也没执着去问，偏了偏头随意地岔开话题：“你刚刚说，要带我去哪？”

　　“嗯，跟我来。”

　　…

　　那是一个潮湿黑暗的地下城，空气中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道路并不宽敞，逼仄得令人感到窒息，两侧都是坚固的牢笼，里面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无数双赤红的眼睛散着仇恨的精光。
　　铁链拖动在地面上，发出哗啦哗啦沉重的声音，外面涌动的淡红色的气浪随之波动了个来回，沈熠能看出，那应该是黎暗设下的结界。

　　“这里都关着什么人？”

　　他依旧是跟在黎暗的身后，就像在渔村海边的那一晚，遵循着内心的直觉踩过后者走过的每一个脚印。

　　“这里关着的，都是神明。”黎暗平淡的声音传来，尾音略有些沉。

　　“神明？”

　　“你知道，如果想要成为神，就要放下七情六欲，摒弃人性的罪恶，乃至任何不好的东西。”

　　沈熠沉吟片刻，“你是那个例外？”

　　“不，我是那个牺牲者。”黎暗停下脚步，侧过了身，语气很克制，“这个世上，任何东西都有各自的归宿，别人所摒弃的一切，也都如数堆在一个黑暗隐秘的角落。”

　　他转过头，借着昏暗的光线专注地凝视着沈熠的眼睛。

　　“哥哥，我就是那个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