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深渊》加霜

18、第 18 章

　　夜里潮湿的风将屋子里的烟味吹拂开来，窗帘掠动缝隙里隐约透出几缕冷白的光亮。

　　沈熠从昏睡中挣扎出些微意识，一抬眸，就撞上一双灿若明星的眼睛，他的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抖。

　　黎暗的脸近在咫尺，在晦暗的光线里，棱角分明，泛着月光一样清冷的颜色。

　　“你发烧了。”

　　他轻轻地告诉沈熠，眼神在后者颤抖的肩头上微微停留，又缓慢移开，“你是做噩梦了，还是怕我？”

　　沈熠不善地皱了下眉，手撑着床靠起来，声音因为久没说话掺着丝沙哑，“我难道不该怕你吗。”

　　黎暗闻言垂下眼睑，他听出了沈熠语气中的不满，低声道：“哥哥真的很不讲道理，明明是你伤了我，却比我先晕过去了。”

　　沈熠目光凝了凝，注意到黎暗后颈处多了一块白薄薄的纱布。

　　不是梦，他真的徒手刺穿了黎暗的脖子。

　　沈熠低下头，把双手摊在自己面前，借着微光无比认真地观察，还是那双手，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食指也缠上了和黎暗一样的纱布。

　　“你的指甲劈开了，我帮你包扎了一下，都说十指连心，疼不疼？”黎暗关切地一眼看过来，欠着身往前凑了凑。

　　见沈熠没有理会他，又指了指床头柜子上的玻璃杯：“你发烧了，我给你倒了热水，试过温度的，不烫，你喝一口吧。”

　　沈熠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平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黎暗，“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这种时候，不用装这种好人。”

　　“是，我是坏人。”黎暗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笑笑，一直垂落在床边的手臂一抬，沈熠看清楚在他手上，正是自己敞开的日记本。

　　“我不像哥哥你，就连写个日记都不忘提醒自己…”他眯着眼睛照着吗本子上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做、个、好、人。”

　　“既然不坏，为什么要一直提醒自己做个好人呢。”

　　沈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了眼，他靠在床头，微微仰着脖颈，似乎想了许久才缓慢开口：“黎暗，我一度以为，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哪怕只有30天，哪怕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是真的想过，要对你负责，对你好的。”

　　沈熠的声音很轻，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真挚无比，他说，“我对你一见如故，我甚至在某个瞬间，对你动过心。”

　　黎暗落在墙壁的身影有些许摇晃，他愣了一下，日记本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思明回来的那一晚，我本来已经想好了，第二天带你去逛家具城，因为你睡得不安稳，我想给你换一个舒服的床垫，再换一盏漂亮的暖光灯。”沈熠始终闭着眼，也正因如此，让他整个人落在黎暗眼底才显得那样真实。

　　他感受到空气中的静默，知道自己成功了，黑浊告诉他的方法果然很好用，黎暗似乎真的很吃这一套。

　　“我们这的海很好看，如果运气好晚上还能见到荧光海，我本来想要带你去看的…”沈熠惋惜地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悲伤的眸子。

　　黎暗不见了。

　　黑暗中荡漾着几颗细碎的尘埃。

　　沈熠愣了愣，还没回过神，就见黎暗就从外面推门而入，他怀里抱着一件外套，走到床前不由分说地就披到了自己的身上。

　　“去看海。”

　　黎暗一双眼睛清亮而坚定，就像是暮色里的星子。

　　—

　　凌晨的海是黑色的。

　　长长的一道窄桥，前后左右都是化不开黑暗，沈熠开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踩在那由木板拼接而成的桥面上，看见木板缝隙间不时有黑色的海浪拍打上来，没走两步，鞋子和裤脚就湿透了。

　　他听着越发汹涌骇人的海浪声，和迎面吹来呼啸在耳边的风声，慢慢地止住了脚步。

　　太黑了。
　　乡村的海边没有一点光亮，就算打着手电筒也照不出多远的距离，很快就会被周遭的黑色吞噬。

　　黎暗走在他前面，忽然转过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沈熠迟疑了一下，握了上去。

　　黎暗的手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但是握起来，却让他的心蓦然地暖了一下，他几乎是闭上眼睛，遵循着内心的直觉，一步一步，跟随在黎暗身后，走到那窄桥的尽头。

　　是一个正方形的木头台子。

　　沈熠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都没有护栏，海浪一波波的激起不小的浪花，似乎随时有可能将这个平台摧毁。

　　往下看，是深渊一般墨色的深海。

　　黎暗拉着他坐了下来，将腿顺着边沿垂落下去，脚尖几乎点着海面。

　　“哥哥。”黎暗软绵绵地叫了他一声，微微偏过头，注视了沈熠良久，“喜欢吗？”

　　沈熠握着手电筒搁在大腿上，那光线很有限，只够模糊地看清黎暗沉在黑暗中的半个侧脸。
　　他唇角噙着好看的笑容，海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凌乱开来，有几缕拂过眉骨，盖在通红的眼尾上。沈熠清楚地看出，那眼底翻滚着很浓的欲.色，正被克制着。

　　沈熠顿了顿，抬起一只手摘下眼镜，顺势揉了揉眉心，说道：“不喜欢，这一片漆黑的，一点光都没有，我想带你看的海，远比这漂亮。”

　　“有光的。”黎暗迫切地纠正他，“你看。”

　　他抬手指了指海的尽头，遥不可及的地方，介于海天相接之处，散着一圈微弱至极的光晕，像是星星月亮挥映下泛出的天光。

　　“无论身处怎样的黑暗当中，都能看见光的，只是有时候，那光离得很远。”黎暗若有所思地冲着远处伸出了手，他五指修长，停在空中微微颤抖，指尖稍顿，缓慢地落了下来。

　　他在无边无际的墨色中注视着沈熠的脸，喉咙艰涩地滚动着，又一次感到自己卑微且狼狈，“我一直…一直蜷伏在黑暗的角落里，直到见到一束光，我想不惜一切代价地把它留在身边，但是最后我才发现，这束光，照亮的不是我。”

　　沈熠脊背僵直，呼吸停了片刻，听见黎暗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追着那光走了很远的路。”黎暗的嘴角缓慢地往上翘，但是眼睛却越来越红，他恨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就不是一个可以摆脱七情六欲的神明。

　　沈熠闭了闭眼睛，黑暗中感到黎暗灼热如火的呼吸落到了自己的脸上，他的手腕被一股力道缠住，身子猛地往后一仰，被压倒在了台子上。

　　手电筒“扑通”一声落进海里。

　　从木板缝隙里激扬起的海浪，当即就让他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耳边的风声喧嚣得更加肆意张狂。

　　黎暗的喑哑的气声就像潮水，一波波漫过耳畔，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哥哥，你说，这一次，我会被照亮吗，还是会拉着这束光一同沉沦。”

　　沈熠张了张口，还没等说话，呼吸就被掠夺得一干二净，他仰着脖子，艰难地承受着那阵令他头脑发昏的窒息感。

　　黎暗的手垫在他的后脑勺，顺着脖颈一寸寸缓慢地滑过脊背，在腰上留恋地停住，终于结束了那漫长得仿佛灾难一般的深吻。

　　沈熠的眼睛里一片漆黑，带着让他看不懂的东西，黎暗瞳孔里的光瞬间熄灭了大半。

　　“我在你的眼睛里，很少见过愉悦。”

　　他俯着身，一只手撑在沈熠的耳边，“你现在，还可以拒绝的。”

　　沈熠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的眼睛，定定的，目光中有种万年不变的执着。

　　“那你说，对我动过心。”黎暗费力地压抑住自己喷薄欲发的情绪，他放慢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是哪一刻？”

　　浩瀚无边的黑暗里，黎暗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的回话。

　　“从第一眼见你的那一刻。”

　　沈熠甚至无发在黑暗中看见黎暗的眼睛，他眼神放空，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我那时候就觉得，我们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不然我就不会心疼你，更不会把你带回家让你住进我的家里，我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

　　黎暗沉默了起来，他一个字、一个字，费力又专注地咀嚼着沈熠的话。

　　“你…还记得。”

　　那声音若有似无，随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到了沈熠的脸上。

　　“你还是你，对吧…”黎暗的声音惊喜又难过。

　　沈熠心中微动，还没等反应过来，黎暗气息大盛，顷刻间便包裹住他湿透的全身。

　　冰冷的海浪漫过沈熠身下的木板，毫不留情地吞没了他的身躯，他感觉自己好像瞬间漂浮到了空中，不受控制地随着浪潮摇摆沉浮。

　　呼吸颤抖得不成样子，刮得毫无章法的冷风顺着他身上张开的每一个毛孔灌进去，灌至灵魂深处。

　　沈熠忍耐地皱着眉，微微掀开朦胧的眼，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他就这样浩瀚空旷的天地间迷失了方向。

　　洪流涌动，疯狂地拉扯着他的四肢百骸，沉沦，辗转，沈熠曲起双腿，慌乱地蹭动在木板上和海水之间，终于攀附住一处。

　　是黎暗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