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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

  •   天空阴沉,光线暗淡,像极了欲下雨的那种天气,明明如此沉闷,却让人回忆起了某段时光。
      被埋藏在心底,每日每夜都忍不住偷偷回忆的,最是让人轻松自在,不用为家族利益欢喜忧愁,无需小心翼翼的算计生存。
      她好像死了。
      银杏睁眼看着房梁,半晌扭过头,看着周围的环境。
      破败的木屋,陈旧的用具,狭窄的空间,甚至床榻与厅堂之间仅用屏风遮住。
      她不是死了吗?
      没等她想清楚,一道修长的身影跨进这个屋子,影子印在屏风上。
      银杏下意识闭上眼睛,继续假装昏迷不醒。
      翎弦绕过屏风,目光扫过银杏的脸庞,手中端着的汤药没有放下,他冷漠的面孔并没有半分动容,唇瓣微张开口说道:“你醒着便喝了这碗汤药。”
      银杏猛然睁开了眼,脸上还带着错愕的表情,她拉着被褥惊愕地后退。
      确确实实是梦中的声音,面前的人也是梦中人,日思夜想,却终究是疏离的。
      她还是死了?入了冥界,来了地狱?
      翎弦端着药,眉头紧蹙,声音渐冷:“喝药。”
      银杏吓得伸出了手,只不过那只手没有接过汤药,而是握住了翎弦的手腕。
      真实的,不是梦。银杏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面前的人,眼睛不争气的红了。
      真的是他,不是假的。
      翎弦目光移到那只白嫩的素手上,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再一次重复着话:“喝药。”
      银杏迟疑地接过汤药,一口饮尽,深怕翎弦再会消失不见,拉紧他的手腕,开口的声音还有点嘶哑:“翎弦,我死了?”
      翎弦挣开那只手,拿过药碗,不轻不重地回答:“神女也会忘记天神鬼神死后的规矩?”
      “没有!我只是……”不相信这是真的。银杏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她赤脚跳下床榻,绕过屏风追上翎弦,她咬牙从后环住翎弦,眼泪不争气留下来了。
      “别走……别走……”
      翎弦无动于衷,掰开环在腰间的手,面对着银杏行礼:“天后请自重。”
      银杏可以忍受他人的疏离,可以忍受儿子的无视,甚至可以忍受翎弦的冷漠,却败在了这一句“天后”。
      再坚强的神女也有被击垮的时候,她放下了手,恍惚地跌坐在地。
      他知道……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也是,怎么会不知晓呢。
      翎弦将药碗放回厨房,再折回来时,银杏还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浑然不知地上的冰凉。
      翎弦伸手将她抱起,替她拂去了衣裙上的尘灰,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银杏若有所感地抓住翎弦的手臂,脸庞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泪水打湿。
      “你没有死,但五脏六腑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需得静养。”翎弦无奈叹息一声说道,“你若想要回天界——”
      “我不想!”银杏整个身体开始颤抖,“我不要回去……不要回……”
      “那便留在冥界罢。”翎弦面无表情说道,“静养期间,你便住在这里。”
      “你呢?”银杏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这里是冥界,我不留在这里也无处可去了。”翎弦目光落在银杏脸上,说不清的情感,“您是天界高高在上的天后,而我只是冥界西岸不知名的鬼神,天壤之别,怎敢染污了您的名声。”
      银杏笑了,笑得凄惨,她还是比不过眼前之人,他比她更加狠绝,更加不留情面。
      一声声“天后”,宛如锋利的剑刃,刺在心头,刺入心窝。
      可她能怎么办?到头来输惨的人是她,输掉了感情,输了一生。
      翎弦!为什么对我如此狠绝?她想问啊,可是问不出口,到底为什么啊?
      都疯了吧,一起疯吧!她不能好过,翎弦也别想好过,谁能折磨过谁?她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输光了一切,又怎怕再输?早就一无所有了。
      死心吧,早该死心了。
      可她又不甘,终归不舍的就此断绝。
      当初天界盛宴,琼瑶美酒,佳人一身嫁衣站在天帝身边。无人知步摇凤冠遮住的那双眼,一直痴痴地望着他处,望着盼着希望冥界有人会来,盼着那人将她接走。
      是她的天真,以为听信银亍的话这样逼他,他就会出现,可是直到盛宴散去,她都没有等来那人。
      如今见到了,却被他一口一个“天后”刨了心,伤了情。
      “是!我是高高在上的天后,是你望尘莫及的神女!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鬼神罢了!”银杏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出现在我的面前?!”
      翎弦淡漠的看着银杏,最后起身说道:“是我的过错。”
      言罢,转身离开。
      银杏咬牙喘着气,一把拽住翎弦的胳膊,用力一拉。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你不哄哄我?只要那人是你,我其实很好哄的。
      银杏掐住翎弦的脖子,手颤抖的厉害,眼睛通红,不停喘着气。
      “翎弦,你怎么这么狠啊?”
      她低头吻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最后一点勇气。
      翎弦先是惊愕再是无措,最后他愤然推开银杏,冷声说道:“请自重。”
      “自重?”银杏像是听到了笑话,笑出眼泪,“翎弦,翎沂是谁生的?又是谁的孩子!你与我谈自重,凭什么?你我本是夫妻啊!”
      “今时非同往日。”翎弦道,“如今你是——”
      “你知道什么!”银杏拽住翎弦的衣领,眼里是愤恨,是痛苦,却抵不过情伤给她带来的苦楚,爱人的疏离。
      “就算是被逼的,那也算?就算是有名无实,那也算?我等了你近几乎两万年!一直等你来接我,接我回冥界。我是你的妻子啊!我也只想做你一人的妻……不是你,都不行的。”
      天帝待她很好,可她心头之人,从来都是那个带她游尽千山万水,在人间为她种下满山银杏,又在银杏树下满天飞落的银杏中青涩地表达爱意的鬼神。
      不是他,就不行了。她的心早就丢了,丢在了冥界,丢在了那个叫翎弦的鬼神身上。
      翎弦震惊的看着面前哭得悲痛的人,心中一阵抽痛。
      谁人能知我相思苦,谁人又懂我相思情?
      “你又骗人了。”
      是不是又在骗他?骗他付诸真心最后如东流长江逝水而去。
      当初足够痛苦的了,银杏若是真在意他与翎沂,又怎会逃离他们身边。翎弦不否认,当初银亍的话始终在他心底留下了一个疙瘩,这才叫他无法在他们重聚之时做到心平静和。翎弦是害怕的,怕银杏对他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翎弦,我恨你!恨不得天天杀了你!可我又舍不得,你死了我该怎么办?”银杏大笑起来,松了手,跌跌撞撞还是撞上粗糙破烂的墙,她跪倒在床榻上,将头埋在双手之中,低声痛哭。
      都疯了,到此为止了,她败给了翎弦,败给了这个冷漠的鬼神。
      “你杀了我吧。”银杏低声哭道。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意思了,她坚持不下去了,其实早就该死的,或许那个时候死了,还能在翎弦心里留下一点点的位置,留下一点点的回忆。
      冥界西岸,灰白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阴天,在这里埋藏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是情愫萌发的开始,是感情陷入低谷时分开的地点,亦将会是这段爱恨情仇的终点。
      死在冥界,就像是远归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土,灵魂得已安息。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是一段感情最圆满的结局。
      若是那年,她乖乖听话,乖乖嫁给天帝,就不会偷偷逃出天界,更加不会闯入冥界的西岸,碰到一生都忘不了的鬼神。
      ***********
      “你还不知道吗?嫁给天帝是你最好的归宿!也是我们家族最有力的帮助。”父亲银亍怒吼道。
      “我不想嫁给天帝!”银杏第一次反抗父亲,“我要自己选,选一个对我好的我也喜欢的丈夫!”
      天帝是很好的人选,天界的帝君,万人之上,待她也好,却不是她喜欢的。
      那一次,向来以父亲的话为重的银杏叛逆的偷溜出了家,然后离开了天界,悄然去了人间。
      从未离家的银杏并不知道人间沟通着冥界,而不知方向的她,更加想不到她会无意闯入了冥界。
      越走,天空越是灰暗,没有天界那般光亮,只有无边的阴沉,还带着丝丝冷气。
      “这是哪啊?”银杏听说人间有黑夜白昼交相更替,莫不是现在快到夜里了?
      她见周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不禁秉了神,就连呼吸也放缓了些许。
      周围粗壮高大的树也阴沉的天气下越显阴森,不远处似乎有影子影影绰绰,看着不真切,影子晃来晃去,怪是吓人。
      她想要靠近前去问路,却又不敢,胆怯地站在一棵粗树旁边,手指死死抓着树皮。
      “飒飒~”
      银杏吓了一跳,她明明没有感觉到风在吹刮,为何会有声响?
      她屏住呼吸,收敛了一身气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飒飒~”
      又是一声响动,银杏警惕地幻视周边,离开了原地,将自己的身影融入在黑影之中。
      梦蝶棋萦绕指间化实,纤细的素手夹着一颗棋子,眼睛微眯,注意着这里的一花一树。
      突然,一道影子出现,一个人飘然从银杏面前路过。
      银杏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并没有放松警惕,指尖的梦蝶棋一松,消失不见。
      银杏抬头看了眼大树,悄然无声爬了上去,蹲在粗壮的枝干上往下观望。
      那人不是行走,而是飘过,飘到一棵大树之下,那里出现了一口井,银杏亲眼看见他投身井中,然后井慢慢消失。
      不是人间了。这是银杏此时的想法,人间没有这些东西,兄长说,人间的人类都是没有神力的普通人,寻常自然的灾害就能杀死他们,他们不可能有此等能力。
      就在银杏放松警惕的同时,一位男子突然出现在树下,他望着井消失的位置良久,蓦然回首,又是一个鬼魂路径这里。
      他看着鬼魂从身侧走过,琢磨着是否离开这里。
      银杏顿时间不敢呼吸,下面的人是和她一样,用走的,且有神力,是神。
      整个世界分三界,天冥二界掌控了第三界人间,人间人类生死全权由冥界负责,轮回转生都在冥界。
      方才她见得到,应该是前往轮回的人类鬼魂,而眼下这个男子,怕就是冥界的鬼神。
      她竟然误入了冥界!
      这个认知让银杏觉得自己处境不妙。天界的规矩繁多,总是这个地方不能擅闯,那个地方不能进入……万一这冥界规矩也如此之多,那她岂不是犯了大错?
      一看这个鬼神来此就是为了找她这个擅闯者,银杏吞了吞口水,正打算逃跑,站在树下面的男子陌然抬头。
      银杏心中暗叫不好,刚伸出去脚踩了个空,身子猛然一沉,整个人掉了下去。
      完了!银杏紧闭着眼睛,双手握紧。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倒是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
      银杏慌乱中睁开眼睛,浅浅的蓝眸乱转,根本不敢看男子的眼睛。
      她手忙脚乱自己站好,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缠在一起,低着脑袋,等着惩罚。
      男子惊讶地看着她:“你是天界的神女?”
      被人看出身份的银杏,更加不好意思,脑袋低得更下了。
      “对不起!”银杏喊道,“我不是有意闯入的……我是迷路了……”
      “你——”
      “你要惩罚我就惩罚罢!”银杏记得她犯错了,父亲都要打她双手,这一次她乖乖伸出一双手,任由男子惩罚。
      没想到男子非但没有打她,反倒是轻声一笑。
      银杏错愕地抬起头来,那双浅蓝的眼眸中,还带着丝丝疑惑。
      男子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黑色的眼眸直接撞进了一双浅蓝的眼眸。
      翎弦先是一呆,蓝色眼眸倒是不少见,但银杏的瞳色要更加漂亮,里面闪烁着光芒,像是蔚蓝的海洋被阳光反射出了亮光。
      银杏也呆住了,方才只顾着评断敌我的实力,光想着逃跑,都没有留意到,树下的男子来得匆忙,都没有好好梳洗自己。
      翎弦倒是一身玉白色广袖锦衣,不过来时匆忙,没有穿好,头发也是随意披散在肩头的,要不是那张俊美的面孔,定是要被人认做是登徒子。
      翎弦注意到银杏的目光,轻咳两声,背过身去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问道:“天界的神女怎么会闯入冥界?”
      银杏惊的收回目光,一张小脸通红,结结巴巴解释:“我不知道,我没有离开过天界,也不知道这里是冥界……不好意思。”
      翎弦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鬼魂出现,他拉着银杏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这里是冥界西岸,鬼魂都是在此处投胎往生,你且随我去边缘处,这里不适合多待。”
      银杏是第一次与天界以外的男子接触,她的目光落在被抓住的手腕上,咬着唇不敢说话。
      翎弦带她来到忘川河边,这里空旷无人,岸边有曼珠沙华在摇曳,背后就是密密的大树。
      “西岸有一个出口是连通人间的,你该不会是从那里进来的吧?”翎弦好奇地问道。
      “是吧。”银杏也不太确定,“只有一个通口吗?那可能就是了。”
      “也不知你来了冥界多久,天界的天神该要着急了,我送你回去天界吧。”翎弦向银杏伸出手,脸上的淡笑看起来尤其温柔。
      银杏可不想回去,把手别在身后,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的。”
      翎弦这就犯难了,冥界不是没有天神出现,时常还是会有一两个天神来此,可那也只是短暂的待几天,不会太长时间。
      东岸是刚入冥界的魂魄所在之地,亦是鬼神办公之处。鬼神相互认识,若是将银杏带回去,多少不太合适吧?
      可鬼神也好,天神也罢,留在西岸在这四处晃荡,多少会影响了人类轮回。
      “那我送你离开冥界?”翎弦拿不准银杏想要作甚,迟疑地问道。
      银杏不了解人间,又是孤身一人,不敢乱走,而且在人间很容易被父亲察觉到吧?
      “我能留在冥界吗?”
      “什么?”翎弦一惊,“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住哪儿成问题。”
      冥界鬼民都是有固定居室的,更何况现在鬼民逐年增长,冥界甚至都来不及扩充建筑,更加没有多余的地方供银杏居住。
      她是天界的神女,他不好做主将其带去东岸,也不能留在身边。对天神,冥界鬼神总是防备一二,一如天神对鬼神的防备。
      “没事的,我可以不睡,给我一个地方待着就好。”银杏连忙说道。
      目前为止,冥界是她躲避父亲最好的避风港。
      “这……”翎弦迟疑不决,良久才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树林,又指了指忘川河的下游说道,“不然你便留在西岸吧。不过不能进入树林,那会惊扰人类的轮回,也别往那边去,就留在这一块儿地方。”
      “没问题!”银杏爽快笑道。
      只要不会将她送回天界,在哪里待着她都愿意。
      翎弦没想到这个赌气离家的神女为了不回去,连这个寂寥空旷的空地都乐于待着。
      他不禁失笑道:“我们冥界鬼神的习惯与人类相似,你若是也需要吃东西的话,我每日给你带来。”
      银杏受宠若惊地摆手:“没事的,我不吃也行。”
      反正不是没有挨过饿,她也是经常被罚经常吃不上饭。
      “那怎么行,虽然不能带你去东岸,但吃食上总不能亏待你。”翎弦环视了周围一圈,他道,“这几日还得委屈你在这露宿,过几日我给你搭个简陋的屋子吧。”
      “啊?”银杏没有想过自己私闯冥界非但不要被罚,还能一个地方住下,顿时间笑了起来,“多谢你了。”
      “不用,同为神,应该的。”翎弦淡笑道,“我是东岸的鬼神翎弦,你呢?”
      银杏扬起笑容,浅蓝色的眼眸明亮又闪烁:“我是银杏,‘深秋细雨伴风微,杏叶金黄似飞雪’的银杏。”
      一朝误入,一抹淡笑,银杏的脑海中绘下了关于冥界的第一印象。有个温柔的鬼神,在阴森的树林与她相遇,嘴角的淡笑冲淡了她对陌生环境的警惕,轻声的话语深入了她的心。
      翎弦每日不厌其烦的来到西岸给银杏带来了各种食物,依他所言的,他从人间伐来了树木,替银杏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木屋。
      木屋虽简陋,银杏却满心欢喜。
      “你日日来此真没有事?”银杏立于曼珠沙华的花海之中,赤足踩在泥土之上,头上的步摇乱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翎弦坐在搭建木屋剩下的树木上,微微笑道:“没事。”
      “鬼神的事务不繁忙吗?”银杏好奇地转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翎弦,“你看起来很清闲。”
      “清闲吗?”翎弦尴尬地笑道,“可能因为我的事务不算太多吧。”
      银杏却不是这么以为的,在天界清闲的只有职位低的天神,而身居高位的天神,向来是忙得神龙不见尾。
      她坐在翎弦身旁,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没关系的,你还那么年轻呢,多的是机会晋升,成为厉害的鬼神那是早晚的事情!”
      翎弦眨了眨眼,只笑不语,也不纠正银杏的话。
      “说起来我在冥界呆了一月有余了,怎么从来没有见到其他的鬼神?”
      “鬼神多数在东岸,西岸自然见不着。”翎弦说道,“你不是不想回天界吗?若是去了东岸,那些鬼神肯定不会留你在冥界的。”
      “为何?”
      “可能怕天界怪罪下来,怀疑我们冥界鬼神拘住神女不让离开吧”翎弦笑道。
      “这有什么好拘不拘的?”银杏不解,不都是神吗?
      翎弦神秘地笑笑,慵懒的声音在银杏耳畔响起:“不好看的神女自然不拘着,娇美的神女就另当别论了。”
      银杏一听,登时红了脸,赤足跑进木屋,关上门也不出来了。
      翎弦抿唇一笑,目光落在隔岸的突然闪烁的鬼火上,他脸色一变,快步走到木屋门前,轻轻敲了敲,说道:“东岸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了,今日可能不会再来,只能麻烦神女饿上一餐。”
      现在是巳时,他这一去,明日都未必会来,翎弦觉得有必要和银杏说清楚,免得她在冥界乱跑。
      银杏开了门,明明无关她的事,脸上表情也急了:“那你快去啊!”
      翎弦一怔,行礼离开。
      银杏手心渗出了汗珠,她看着那道身影消失不见,后知后觉皱了皱眉。
      她怎么也跟着急了?或许是父亲有什么急事向来不会告知她和母亲,突然消失就是那么几日。而这是第一次被一位认识了不过月余的鬼神告知他有急事,第一次体会到母亲从未体会到的。
      是不是父亲这么对母亲,母亲也会着急,所以他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可明明这样,母亲才更会担心。
      如果翎弦不说他有急事,然后就那么消失不见,像父亲一样,几日不曾现身,到了申时,她未能见到他,是不是也会担心?
      冥界一点都不像天界,在这里,她体会到了更多的人气烟火,不似天界人情冷暖薄如纸。
      人人皆说,冥界是地狱,鬼怪聚集之处;天界是天堂,极乐仙境,可在她看来,天界不如冥界的温暖,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儿。
      也不知道冥界发生了什么事,隔岸的鬼火忽闪忽灭,早早的那边就安静下来了,相反的是,银杏能明显察觉到,隔岸的鬼神个个严阵以待。
      她睡不着觉,坐在门口的树木上,地上摆着一盘棋局。
      黑白两子气势汹汹不甘示弱,正面交锋均是损失严重,一局下来竟是和棋。
      银杏素手一挥,棋盘上的棋子消失不见,再眨眼看去,半局残棋出现在棋盘之上。
      她撑着下巴,琢磨着如何落子,好看的眉头紧锁,两腮鼓鼓,像是偷偷塞了吃食在嘴里。
      黑子得势,眼看就要将白子吞噬殆尽赢得胜利,白子无路可逃,左右毫无法子。
      这盘棋还未结束,银杏是从家族棋谱得知此残棋的,能出现在家族棋谱上的,定然是可解却无人解开的棋。
      她素来喜爱琢磨这些东西,毕竟她待在冥界西岸,此处无人,翎弦也有事离去,她一人独处,实在是无聊至极,于是拿出残棋破局。
      半个时辰的工夫,棋盘上也才落下几子,棋盘上的白子总算不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现在倒能苟延残喘再活些工夫。
      想要逆转乾坤并非不可,剑走偏锋罢了。
      银杏不打无准备的仗,一概不会揪着无把握的事不放,她思索片刻,一颗白子在她指尖化实,轻轻落在了棋盘上。
      一阵劲风吹过,银杏眸色一动,衣袖拂过棋盘,站了起来。
      翎弦提着吃食迎面走来,将一切目睹眼中,不言不语。
      他淡笑着说道:“我来给你送吃的了。”
      银杏有些惊讶,她接过吃食,不明不白问道:“不是有事不来了吗?何况这么晚了。”
      冥界已经天黑,这里只有翎弦留下的一簇鬼火照明。
      翎弦轻声应了句,半晌都开不了口。
      银杏眼尖瞅见他几番欲言又止,没忍住还是先问了:“有事吗?”
      翎弦也不再隐瞒,点头说道:“你在这儿待的也够久了,天界的亲人怕是会担心的,不然明日我送你回去吧。”
      银杏没想到他要赶自己离开,眼中眸光一暗,她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如果你有事要离开冥界的话,我跟着你一起。”
      尽管这样的话不适合女子说出口,更加不是一名神女该说的,但她真的不想回去。
      冥界太暖,她不想再回天界受冷;冥界太友善,她不想再回天界你争我抢。
      尝到了甜头,又怎么会再愿意吃苦。这不正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般吗?
      “不想回去了。”银杏低声说道,“这里太好,不想回去了。”
      翎弦惊愕地看着银杏,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能是这个神女从未去过外界,从未离开家族,这才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眷恋,渴望能够留下来吧。
      “天界也很好的。”翎弦劝道,“其实冥界没有那么好。”
      “总比天界好。”银杏嘟哝一句,拽着翎弦的衣袖撒娇,“翎弦,你就带我一起吧,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父亲曾说,神女虽是神女,到底也是女子,她们不必像天神那般,扛起整个家族。在男子面前,她们可以利用女子的优势,适时撒娇。
      银杏不知道这招对翎弦管不管用,但在兄长和父亲以及天帝面前,倒是有几分用处。
      翎弦又犯难了,他移开目光,不知道如何决定银杏的去向。
      “天界规矩太多了,我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玩,真的不想那么快回去。在冥界我也只认识你,留在这里还不如跟你一起……”银杏可怜巴巴地看着翎弦,那双蓝色的眼眸似乎还闪着水光,“我能保护好自己的,你就答应我吧。”
      可能是那双眼眸看起来太可怜了,也可能是她的撒娇起到了作用,翎弦无奈之下,还是答应了她。
      银杏崔然一笑,什么都不需要带,迫不及待问道:“何时出发?”
      翎弦看了看天色,本来是打算明日一早送银杏回到天界,再去人间的,现在看来,不必麻烦了,直接去人间好了。
      “现在走吧。”翎弦思索片刻,“你先随我去东岸,我们从东岸离开。”
      “西岸不是有一个通口吗?”银杏迷迷糊糊问,“我们可以直接从西岸离开啊。”
      翎弦解释道:“东岸的通口是固定不变的,而西岸的通口需要自己找,一向来变化不定,很难找到。”
      “我去东岸会不会被发现?”银杏也有所顾忌,指着隔岸的鬼火说道,“冥界出事,东岸的鬼神应该警戒起来了,鬼神一样可以不眠不休,我若是出现在东岸,很容易被人发现身份的。”
      翎弦目光随着银杏的手指扫过,半晌不语。
      银杏要比他想象中敏锐得多,虽说看似家族里娇养出来的不懂事的神女,但各个方面都胜过大部分天神,尤其敏感,对任何事情有抱有警惕,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从来不会乱说。
      他倒是没有看出银杏假装误入冥界的痕迹,她只对天界的事情了如指掌,对冥界和人间的事情,所知不多。
      若是猜想不错,银杏十有八九是天界举无轻重的天神子嗣,这样的神女,不该被紧紧看牢在天界的吗?
      “你敛去神力,我带你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翎弦随口应付道。
      银杏看他一眼,还真敛去了自己的神力,尽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但她做的再好,也还是会暴露。
      普通人类就算生的再美,也绝不可能拥有神女的气派,被家族精心培育出来的神女,身上的气质岂能掩盖,遥不可及不可亵渎。
      翎弦拿出一件薄薄的天青色斗篷,给银杏披上,帽兜一盖,倒是遮住了半张脸。
      银杏偷偷掀了掀帽兜,男子的斗篷穿在身上略大,她身量本就苗条纤细,个子也只到翎弦的下巴,帽兜戴上,遮去了大半的视线。
      “翎弦,这样我看不见。”银杏纤细白皙的素手掀起一点点帽兜,她悄悄抬了抬眼,正巧撞上了翎弦的目光。
      娇俏的模样,像是刚入新房,又压不住好奇掀开盖头的新嫁女。
      翎弦觉得自己应该是魔怔了,银杏再美,那也不是他可以肖想的,她属于天界,迟早得回去。
      “我拉着你。”翎弦握住银杏的手腕,将她牵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岸,孟婆捂唇偷笑,倚在桥头无声打趣。
      翎弦忽视孟婆的表情,示意她别开口说话。
      孟婆通情达理地闭上了嘴,眼中揶揄之色却丝毫也不掩饰。
      年轻的秦广王梵澹路过此处,没眼看下去,啧啧叹气,闭着眼睛从他们身侧走过,去了另一头探查。
      翎弦面不改色,问心无愧地拉着银杏的手腕,走向了通往人间的道口。
      孟婆倚在桥边,借着鬼火看清不远处的鬼神,她笑得狡诈:“老身掐指一算,是翎弦的姻缘出现了,怎地偏偏你至今红鸾星分毫未动,像是卡死了似的。”
      秦广王不以为然:“您老可别抢了月老的工作。至于我,还不劳烦孟婆大人算姻缘。依我看,翎弦哪里红鸾星动了,早些将那神女送走,也不至于被她赖上。”
      “你瞧瞧你这是什么话!”孟婆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自己红线不知去往哪儿牵,就别拉着翎弦一块儿!哪能这么诋毁姑娘家家?我看你以后也别想要什么姻缘来了。真真是被你气死!”
      秦广王斗不过孟婆,哑巴似的闭了嘴。
      偏偏孟婆不肯放过他,不停絮絮叨叨:“人家神女多好啊,人美娇俏,翎弦想不动心都难。依我看翎弦两万多岁还没有个心悦的人儿就是和你这笨驴蠢蛋走近了,硬是被你折了朵朵桃花!”
      “哪里能怪得了我,明明就是翎弦无心此事!”
      “休要多嘴!”孟婆一把鬼火砸在秦广王脸上,“翎弦可不像你这么不懂事,四万多岁了也不知道找个伴,害得我们都着急。”
      “明明十殿阎罗不止我一个没有伴侣的,他们都不急,你怎的尽抓着我不放!”秦广王可不乐意了。
      孟婆冷哼一声:“老身我同你讲,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就当做我没说罢!”
      冥界之内,早就知有神女误入冥界,留在了西岸足足一月,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不愿回天界。
      总之,翎弦无意带她来东岸,定是有所顾忌,留在西岸也不妨碍他们便可。倒是麻烦了翎弦,日日都得送些吃食过去。
      没想到冥界一出事,翎弦要去人间,西岸那位小神女也要跟着去。
      桃花遇春则开,不是不开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翎弦带着银杏,可谓走得极其艰难,每每一个鬼神路过,总要看上几眼,要不是有眼色的看翎弦脸色不好,拉走了同伴,否则最后怎么被罚都不知道。
      “翎弦,出去了吗?”银杏被遮去了视线,哪怕身边有人牵着她走路,心中也是不太踏实。
      翎弦替银杏摘了帽兜,低声应道:“嗯,出来了。”
      人间一片光亮,像是天界一般明亮,却有冥界的烟火,人群熙攘,吆喝声不断,嘲杂却让人心生欢喜。
      “翎弦,我们来人间作甚呐?”作为跟班,银杏很自觉的没有乱跑,翎弦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抓一个小鬼神。”翎弦说道,“他犯错逃出来了,得抓他回去伏法。”
      “犯错?”银杏第一次听翎弦说到“伏法”,是因为犯错造成的。
      “嗯。”翎弦倒是没有过多的解释。
      银杏也不是凡事都要刨根问底,不说总有不说的道理,她不会多问半句。
      “既是鬼神,那岂不是麻烦了……”银杏想了片刻,帮忙出谋划策,“他逃出冥界势必惊动冥王,既然派了你来捉他,他也许会暂时藏匿再伺机而动,我们要么设局诱敌,要么守株待兔等他自己冒头再一举歼灭。”
      “守株待兔吧。”
      神与神之间能够感知,但一方敛去气息,还是需要通过观察方能得知对方真实身份。更不要提,人间这么大,他们一个一个地方寻去,太慢了。
      翎弦最不喜遇上这种事,厉鬼逃出冥界,他们尚可以凭借厉鬼留下的气息寻去,鬼神就不行了。
      “你倒是很懂这些。”翎弦带着银杏混进人群,随着人流进入城镇。
      “这不是幼年就该懂的吗?”银杏露出一丝疑惑。
      果然是位高权重的天神的女儿吗?幼年就该懂这些,启蒙得有多早。
      翎弦来了点兴致,随口问道:“你几岁启蒙?”
      “三千岁吧。”银杏记不清了,时间过得太久,忘记了很多,只能隐隐约约记得,她还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她识字了,再稍微大一点,就开始学习如何下棋与破棋局。
      三千岁!翎弦感叹一声,一般天神鬼神都是四五千岁时才启蒙,没想到银杏三千岁就启蒙了。
      银杏观察着翎弦的反应,解释道:“父亲说我在家族中比较特殊,所以启蒙也早。你呢?”
      翎弦说道:“与你差不多。”不过还是要早一些。
      有些神幼年倒是会因为各种原因提早启蒙,很巧的是,他们都是提早启蒙的。
      银杏看似纤弱无害,恐怕实力不是这样的,倒也侧面证实了她说的有能力自保。
      “咱们先在这城镇住下,逃跑的鬼神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我们也不必着急。”
      “行。”
      二人在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了进去,一直守着附近的动静。
      就如他们所想,逃离冥界的鬼神没有任何消息,一连十几日,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翎弦,咱们还要继续守着吗?”小神女没了耐心,她都玩遍了这座城镇,也没见鬼神出现,也不知还要守株待兔多久。
      翎弦点头:“还得等等,守株待兔就是得有耐心。”
      一般而言,逃离冥界的鬼神都会在冥界的通口附近守着,他们要确认冥王派出捉拿他们的鬼神,再想方设法离开这附近。
      尽管这么做很冒险,但也让他们能够知道敌人是何人。
      他们刚出通口时,翎弦是感知到了附近有鬼神的存在,之所以选择守株待兔,那都是想放松叛逃鬼神的警惕心。
      两个鬼神之间的实力有了差距,一旦使用神力,那是很容易被察觉的,暗处的鬼神不愿出来,也不敢离开,那就是在与他们拼耐心。
      再者,那个鬼神还有其他的心思……
      “可是我们都等了那么久了,不然还是设局引诱出来吧。”银杏托着下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反正他也不识得我,干脆我来诱敌出洞吧!”
      “胡闹!”翎弦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么危险的事不可再想了。”
      “不算危险。”银杏弯了弯眼睛,“有你在,你保护我,就不危险了。”
      翎弦只笑不语,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心上,还是就当做一个孩子的戏言。
      她不想翎弦将她的话当做一句玩笑,一笑置之。也不知道这点小私心是何时有的,反正银杏不太乐意翎弦对她的态度像是宠爱妹妹的态度。
      “翎弦!”银杏大喊一声,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冥王没有给你一个时限吗?”
      翎弦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摇头:“并无。”
      “我们总逗留在人间不太好吧?你在冥界也有公务要处理,都十几日了,你就不怕会被处罚吗?”银杏不想在一个地方待太久,那还不如回去冥界,她随便扯了一句借口。
      翎弦失声笑道:“处罚倒是没有,这时候,那些公务倒可以适当的先放一放。”
      银杏泄了气,怎么冥界规矩这么松散的,就连冥王也不管管这些事,让一个鬼神花费时间来蹲守一个叛逃的鬼神。
      看出银杏心底所想,他说道:“城内没有什么好玩的,但城郊有,明日我带你去?”
      据说城郊山上,有一座山庄,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只有一个老人守着,现在已经成了过往旅人的歇脚地。
      郊外山上,有满山的银杏树,不过此时是夏季,看不见满山金黄纷飞的落叶,着实有些可惜。
      听说那山顶还有一处露天的温泉,天然形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子,大大小小石块堆积在周围,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是那个种满银杏的山头?”银杏兴奋的跳了起来,她有许久没有见过银杏了。
      天界家中,本是有一棵粗壮的银杏树长在院中,那是母亲亲手种下的,陪着银杏度过了几千年。不过后来母亲逝世,银杏树就被父亲伐了,天界再也没有见过银杏的存在,只剩下家中院子里的一小块树墩。
      翎弦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果然带着银杏去了城郊。
      昨夜一场下雨,洗刷了这座山,郊外山路狭窄,被雨滴溅起的泥土沾在了理石路上,空气中还带着泥土的味道,不知道比城镇中的空气干净清新了多少倍。
      他们访问了山庄,得到许可上了山。
      原来,此山头早被人类买下,主人只会在闲暇时来此,打算留着养老。
      因为主人一家不在这边,这里的百姓也不知这庄子归何人所有,只有旅人路过此处,口渴了会讨口水喝。
      银杏玩累了,拉着翎弦往山顶跑,硬是要去泡泡那处温泉。
      山顶视野最好,应当是山头主人会有闲情雅致来山顶欣赏满山美景,在温泉旁建了一座亭子,坐在这里甚至可以望到山脚的石子小路。
      银杏坐在温泉边,一双玉足在水中晃动,时不时踢起一小滩水。
      “翎弦,我记得这些时日,你身上一直放了半册书卷吧?”
      靠在亭中假寐的翎弦睁开了眼,无声无息的在周围落下结界,又一次闭上了眼。
      银杏知道他听得见,自顾自说道:“虽然不知道那个鬼神偷书卷作甚,但是他想要,我们无妨用书卷为引,他想要定会来取。我问过庄子里的老人,邻山无主也无人,我们设个圈套在那儿,等着他自投罗网。这样如何?”
      “你这么着急回去作甚?”
      “不是我着急回去,是你没了耐心。”银杏撑着地面跳起,赤足踩在地面,脚尖一点,悄然落在了亭子之中。
      翎弦睁开了眼,好笑地问道:“此话怎讲?”
      “当然是你没了耐心。”银杏掰着手指数道,“你若是有耐心继续等下去,就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更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让我独自去外面玩。”
      倒是有点秋后算账的模样,两腮气鼓鼓的,神情也有些不满。
      翎弦不可否认自己是没了耐心,轻哼一声,等着银杏的下文。
      银杏继续说道:“他一直没有漏破绽,那是想与你继续耗下去。你是冥界任职的鬼神,不是无所事事的,耗不起太长的时间,而他叛离冥界,根本无需担心自己还有多少事务得处理,所以他有的是时间陪我们耗下去。这么久来他都没有漏出破绽,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不然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把他给抓回去。”
      翎弦点头赞成,他问道:“你想用另外半册书卷做诱饵?”
      “不然呢?”银杏轻哼道,“我做诱饵你说太危险,可不就只能拿书卷了。”
      翎弦似笑非笑说道:“你想怎么做?”
      银杏闻言,眼睛一亮:“你听我的?”
      “也不是不可以。”
      “那好!那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银杏神秘兮兮笑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说罢,银杏跑出亭子,朝着另一个山头跑去。翎弦来不及喊住她,人就已经没了影。
      半刻钟的工夫,银杏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们回去吧!”
      翎弦扶住她,低眸问道:“你去了作甚?”
      银杏神秘地笑了片刻,没有告诉他:“半个时辰后你就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翎弦搭了搭手,将她扶在狭窄的石子路前头,小神女兴奋,一蹦一跳打算回去。
      “等等!”翎弦突然喊住她。
      银杏茫然地回头,不明所以看着他。
      翎弦无奈的笑笑,指着温泉边的鞋子说道:“地上凉,把鞋穿起来吧。”
      银杏低头看了看露在衣裙外的脚趾,并不是很想穿鞋子,她抿唇一笑,撒娇说道:“我不想穿,不穿好不好?”
      “不行,会着凉。”翎弦说道。
      银杏沮丧地朝他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可怜兮兮地抬头:“那你帮我拿过来好不好?”
      翎弦看了她半晌,还是被银杏打败,认命去拿,递到她的面前。
      银杏伸手去拿,在指尖刚碰到鞋子的时候一个转身。
      不料翎弦早有准备,似乎料到她会耍赖皮,先她一步拽住她的手腕。
      银杏转身就被拉了回去,脑子里满是“被发现了”,然后身子往后一栽。
      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翎弦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银杏,现在的翎弦也接住了往后栽的她。
      除了风吹过山林,吹过耳畔,满山再无其他声音。
      银杏仰着脑袋紧闭着眼,另一只没有被拽住的手握拳放在胸口,在触碰到那双有力的手臂时,她能感觉到,她放松了。
      一双无辜的蔚蓝眼眸望进了另一双漆黑的眼瞳,银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鼻尖好似有淡淡的清香。
      银杏咬了咬唇角,她突然不想起开了,但那样并不合适,她故作镇定地起来,老老实实拿过鞋子套在脚上。
      “我穿好了。”银杏突然说道。
      翎弦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应道:“那走吧。”
      银杏有些不甘心地跟在他的身后,眼睛一直落在他的背影上,乱瞟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翎弦的耳尖,那里似乎泛着浅浅的红。
      突然之间,银杏觉得,或许走在她面前的鬼神,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下了山,他们又回到城镇里,街道上人很多,并没有因为过了午时而减少。
      银杏漫步跟在翎弦旁边,两手背在身后,悠闲的走着,眼睛一直乱瞟,看着周围的好东西。
      突然,她停了下来,笑脸盈盈的看向翎弦:“翎弦,能给我看看另外半册书卷吗?”
      翎弦本想拒绝,可转眼又想到,银杏再顽皮,也不会拿书卷开玩笑,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将那半册书卷拿了出来。
      银杏眼疾手快,在他还没有完全拿出来时,一把抓过,她笑着冲翎弦做了个鬼脸,两三下没了人影。
      翎弦一怔,当即追了过去,可还是慢了银杏一步。
      等他来到郊外山下时,山上似乎已经打了起来。
      银杏逃到郊外山上,快速将那半册书卷放好,隐去了身躲到了树上。
      果不其然,一个人随后而来,在树下转悠了一圈,猛然抬头。
      银杏一脚踢下去,又快有准,不给那人反应的机会,踏着落叶离开了这里。
      那人马上跟上去,跟到山顶却看不见人影。
      银杏站在浓密的树叶后面,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着肚子。
      该死,怎么突然肚子痛了。银杏暗骂一句,目光随着地上的人移动,在他踏入早先设下的局中,指尖凝出一颗棋子,她两指一夹,快速将它甩了出去。
      棋子落在事先规划的位置,本来小小的一颗棋子,瞬间放大,像是镇守四分的神兽,将那个叛逃的鬼神困在其中。
      银杏从树上跳下来,与那个鬼神打了一个照面,她挥手一压,笑着看着被四子黑棋困住的鬼神。
      黑棋棋子夹着鬼神,完全堵死出路,银杏得意洋洋地说道:“别挣扎了,你是逃不出我的局。”
      梦蝶棋布局,任何一个位置都可能踩入死局之中,小鬼神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武器,完全不能硬碰硬。
      “神女大人何必帮着冥界?我们不如合作取得这完整的书卷,多少可以掌握冥界存在的漏洞。”小鬼神是冲着书卷去的,而这书卷记载了通向冥界的各类方法,以及冥界的攻防图。银杏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冷哼一声:“笑话!与你合作,谁知道你会不会在拿到了另一半书卷后,在背后捅我一刀。你能够背叛冥界,就能背叛我,叛徒的话怎可相信?”
      “你!”
      “你什么你,”银杏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叛徒没资格与我说话!”
      随着黑子一点点紧缩,留个小鬼神的空间紧缩,四颗棋子就像捆神锁一样死死困住他。
      “您可是天界的神女,帮冥界的鬼神就不是背叛天界了吗?”小鬼神挣扎几下,实在挣扎不开,只能凭借口舌让银杏放他一马。
      可惜银杏不吃这一套,她没有做任何违背天界的事情,怎么算是背叛天界,她帮翎弦,出于私心也好,都没有任何对不起天界。
      “多嘴。”银杏轻轻一挥手,一颗白子凝聚在两指之间,她凝神将白子掷过去,厉声喊道,“破!”
      随即,小鬼神受伤倒地,四周的黑子也消失不见。
      翎弦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银杏冲他招了招手,小跑过去。
      “剩下的交给我吧。”翎弦摸了摸银杏的脑袋,与她擦肩而过,直直走向倒地的小鬼神。
      银杏乖乖地背过身去,知道冥界鬼神之间的事情,不容她一个神女偷听,他们周围早就设下了结界。
      银杏等了好一会儿,肚子又莫名其妙的开始隐隐作痛,她皱起好看的眉头,摸了摸肚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坏了东西。
      鬼神偷走冥界之物那可是大忌,更不用提书卷上记载的都是与什么有关的东西。
      小鬼神视死如归地瞪着翎弦,谁也没有先开口。
      翎弦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
      小鬼神可能也是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大声说道:“你杀了我就别想知道另外一半的书卷在哪了!”
      翎弦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与他说半句废话,手起刀落,直接抹了那鬼神的脖子。
      谁需要知道另外的那一半书卷在哪里,他翎弦自始至终都不关心书卷的去向,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了他。
      书卷可以外流,大不了冥界的攻防格局发生变化就行,但留着一个定时炸弹在人间,是实实在在对冥界不利。
      出来得够久了,他也放松够了,是时候回冥界了。
      翎弦点了把鬼火,轻轻丢在死透的鬼神身上,鬼火燃烧起来,火势渐大,逐渐吞没了尸体,烧了一干二净。
      待尸体烧完,翎弦撤去结界,朝着银杏走去。
      以山为棋局,棋子为武器,可在不知不觉中困住敌方,倒是厉害。翎弦想,还真不愧是家族精心培育出来的神女,有能力有头脑。
      银杏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百般无聊踢着石子,还不知道翎弦得要多长时间处理叛徒。
      翎弦悄无声息地靠近,目光落在银杏身后醒目的血迹上,他下意识问道:“你受伤了?”
      “受伤?”银杏闻声茫然地回头,“没有啊。”
      翎弦突然想起什么,马上取出随身携带的斗篷,上前围在银杏腰上,然后将其抱起,赶忙下山。
      银杏不明所以,被翎弦的举动惊到说不出话,哑巴了半天,象征性挣扎了一下:“翎弦,我自己可以走。”
      “别乱动,你月事来了。”翎弦目不斜视,两三下抱着银杏到了山下,直奔城镇。
      银杏闻言羞红了脸,真的一动都不敢动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偏偏还被翎弦看到了?
      若是这里有个石缝,银杏二话不说就会钻进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回到客栈,翎弦把银杏放在房间门口,用斗篷遮住衣裙,他将斗篷塞到银杏手中,替她开了房门,推她进去。
      “你先进去,我替你打些水来,沐浴干净。”
      做在一切,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银杏因为羞耻,藏进了房间。
      难怪肚子有些许隐隐作痛,难怪……银杏红了脸,把弄脏的衣裙换了下来,再看看天青色的斗篷上面,好像也沾上了血迹。
      银杏抓狂地跺了跺脚,趁着翎弦不在,将斗篷收了起来。
      还是等她清洗干净再还给他吧,也不知道翎弦会不会嫌弃。
      整理好一切,银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用被褥遮住脑袋。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以后还要怎么面对翎弦啊?
      就在此时,银杏的房门响了。
      银杏想也不想,闷头喊道:“进。”
      房外的翎弦迟疑了片刻,还是推门而入。
      房间里安静得很,只有床上一个小小的鼓包不停乱动。翎弦走近,轻咳一声:“你还好吧?”
      银杏惊地坐了起来,脸色没有前几日红润,唇瓣也有些发白。
      “还……还好。”银杏回答的小声,低着脑袋,根本不敢直视翎弦。
      翎弦将一碗四物汤递到银杏面前:“我让人熬的,趁热喝了吧。”
      银杏接了过来,第一回接触这样的汤水,但她还是想也不想喝了下肚。
      “这是什么呀?”
      “四物汤,有助于你缓解疼痛。”翎弦一边解释,一边接过空碗:“这几日你不便,我们晚些回去,你好生休息,别着了凉。”
      银杏先是一怔,迟迟才应了一声,正当翎弦离开,她抓住他的衣角:“翎弦,你的斗篷,我不小心弄脏了,能等我清洗干净了再还你吗?”
      “无碍。”翎弦说道。
      其实银杏不是特别疼,但见到翎弦的时候,莫名觉得肚子又疼了些。她想留下翎弦,不管这么做合不合适。
      “翎弦,你能陪我说说话吗?”银杏咬牙问,生怕他拒绝,又道,“我肚子疼得厉害,你陪我说说话吧。”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喝了四物汤银杏的肚子还是疼的,但他回想起自己的母亲每当这个时候就喜欢拉着父亲陪在身边,也就没有多想,搬来了一张凳子,坐在了床边。
      银杏试图找一些话题闲聊,她问道:“那个鬼神怎么样了?”
      翎弦微微蹙眉,声音却放缓了不少:“死了。”
      “死了?!自杀的?”银杏唏嘘不已,“那另外一半书卷你拿到了吗?”
      “没有。”翎弦老老实实回答,“书卷应当是被他藏起来了。”
      银杏瞪大了眼睛:“那如何是好?对了,书卷还你。”
      她拿出书卷,递到翎弦面前。
      与翎弦而言,这半份书卷已经毫无用处,但当着银杏的面,他没有拒绝,接过书卷放好。
      “你没有拿回书卷,冥王会不会怪罪下来?”银杏也就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翎弦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应当不会。”
      “这么说冥界的冥王挺人善的。”银杏评价道。
      翎弦被这句话逗笑了:“你说人善那便是人善吧。”
      “你觉得冥王是怎样的鬼神呐?”银杏挺好奇翎弦对冥王的评价。
      谁知道,翎弦想了半晌,摇头说道:“不知如何说。”
      银杏撇了撇嘴:“你从来没有接触过冥王吗?都不知道如何评价。”
      “那倒不是。”翎弦说道,“要说的话太多了,一时间说不清楚。”
      “太多了?”银杏睁大了眼睛,“那冥王的毛病很多了?”
      翎弦不知道为什么要和银杏谈论冥王的事情,无奈地笑道:“天界也能随意谈论天帝的吗?”
      银杏趴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手臂里,傻兮兮的笑了:“不能随意谈论的,但他现在也听不见不是吗?”
      “有道理。”翎弦点头。
      银杏笑着说:“所以冥王也不知道的,为什么不能谈论他?”
      翎弦失声笑道:“万一他知道了呢?”
      “我才不怕。”银杏自信地抬了抬下巴,“我可没有说他坏话,他听见了也无妨。若只因谈论了他,堂堂冥王就要与我动手,那就太有失风度了。”
      “说来也是。”翎弦淡笑道。
      银杏眯了眯眼,困意来袭,但她还是继续说道:“翎弦,你在冥界是什么职位啊,你好像很了解冥王……”
      翎弦起身,托着银杏摇摇欲坠的脑袋,低声说道:“你困了,歇息吧。”
      “不要……”银杏迷迷糊糊伸了手,拽住翎弦的胳膊,不肯撒手了。
      翎弦被拽住了,一时间竟掰不开来。
      力气还挺大的。
      “别走,再陪陪我。”银杏呢喃道。
      翎弦在原地顿住,真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动身子。
      手腕上拽着他的手已经松了些许,但翎弦没有离开这个房间,倒是顺势坐在了床头,指尖拂过银杏的眉眼,抚平了紧蹙的眉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而蹙眉,翎弦低头看着那双紧闭的眼,没有看出丝毫伪装的痕迹。
      真是不妙呀。翎弦闭起了眼,拽着的手总算是得到了自由,他完全可以马上离开,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小神女蜷缩起身子,睡得不算安稳,睡熟了却是以一副保护姿态,尽量让自己蜷缩在一起,不安地侧着半边脸。
      翎弦注视了好一会儿,躺到了床上,抱紧了不安的神女。
      这一觉,银杏睡得尤其踏实,醒来时还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里,明明和翎弦聊着聊着,竟然这么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银杏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把自己拍醒点,她缩在被褥中想要冷静冷静,结果没一会儿,又钻了出来。
      不对,被褥沾上了其他味道,淡淡的香味,好像是翎弦身上的味道。
      这个想法让她一惊,翎弦怎么可能会在她的床上睡觉,纯粹是瞎想。
      尽管如此,银杏还是抱着几分幻想,把脸埋进了被褥中。
      香味很淡,但确实存在,这股味道不可能是她身上的,她在翎弦身上闻到过,也在冥界闻到过,曼珠沙华的香味就是如此。
      之前她还奇怪翎弦身上为什么总是有一股淡香,后来才发现,这个淡香和曼珠沙华的香气相似,多少是鬼神的身份接触到的曼珠沙华较多,染上它的香气也在所难免。
      她绝对不会认错的,必然是翎弦在这张床上睡过,被褥上才沾上了这股味道,不然她也闻不出来。
      这个想法让银杏登时脸红,她用被褥遮住了半张脸,闻着残留的淡香,蔚蓝色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欢喜,藏在被褥下的嘴角不知不觉中已经扬起。
      在人间又停留了三日,三日后他们返回冥界,回去依旧是挑着冥界夜里的时候,翎弦带着她躲开了其他鬼神,将她送回西岸的住处。
      因为离开冥界半个多月的鬼神还需要交差,翎弦没有多留,把从人间买的各种吃食交给了银杏,独自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章直接发出去的,但是字数太多,没法一章发出,那就分做两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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