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邵阳呆呆的看了翎沂良久，猛然发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银杏身上。
　　那种清醒不明的神色，邵阳只在天界见过。
　　明明翎沂从冥界出来之前还担心银杏的安危，怎么现在又好似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银杏过于震惊，她悄然后退几步，无意撞在了邵阳身上。
　　她慌乱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种神情与一刻钟前的银杏好似截然不同的两个神女。
　　那一瞬间，邵阳明白了。
　　看似毫无弱点的银杏其实并不是没有任何弱点，翎沂就是她的一个弱点。
　　在翎沂年幼时她狠心离开冥界，面对数万年未见过的儿子，银杏心中也有愧疚，因此她在翎沂面前步步退让，小心翼翼的接近却被翎沂无情推开。
　　从未参与过儿子成长的她根本不知道如何与翎沂相处，他的态度看起来又十分强硬，在银杏面前，他一直是那副怨恨她的模样，这也惹得银杏不敢强势。
　　殊不知，翎沂太长时间没和母亲相处，尽管很爱母亲，却不知道如何表现。或许翎沂回想，他表现得越是不喜，母亲的愧疚就会更多一点，她就不会再离开他了。
　　而银杏又一直觉得翎沂对她只有怨恨，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最后母子两人相互之间越走越远。
　　邵阳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询问翎沂他这是在作甚，就被银杏用力拽了一下。
　　邵阳：“……”
　　又是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很明显的，邵阳感受到了银杏身体的颤意，她在害怕，她竟然会对自己的儿子产生惧意。
　　“翎沂！你是疯么！这种法阵一经启动，根本没法阻止，二殿下也在这个法阵中，你就不怕他出事吗？”银杏颤抖着声音说道。
　　翎沂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他依旧不言不语，只有脸是冷的。
　　邵阳抬着头看去，翎沂的眼中好似有挣扎，随后被雾气掩盖。
　　他……哭了？
　　邵阳的想法刚刚冒出，就见翎沂抬起来手。
　　他的指尖，掐着一颗黑色的棋子，那颗棋子就对着他们。
　　银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孩子要帮着外人对付她，她好歹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就算翎沂再怎么怨恨她，为什么要对她出手？
　　“翎沂！二殿下在我手里，你要伤我，我便拉着他一起陪葬！”银杏锁住了邵阳的喉，声音已经不止在发抖，她的浑身都抖动起来。
　　邵阳无意瞥见银杏右手的指尖其实也有棋子若隐若现，只是最后并没有出现在她的两指之间。
　　翎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巴微微张开，好像说了什么，那只是一刹那间，邵阳来不及分辨。
　　下一刻，翎沂指尖的棋子被他拍在了半空之中，看起来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瞬息之间，法阵的光芒愈烈，法阵也随之完成。
　　邵阳被光刺得眼睛眯了起来，手臂上好似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浸湿，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正在将他们往江面压去。
　　除了向下的那股压力之外，还有一些记忆在邵阳脑海之中浮现。
　　“女儿家一天到晚在外面疯疯癫癫的像什么话，就应该待在家等着嫁人。”
　　“天帝对你如此之好，你嫁过去是不会受委屈的。”
　　“嫁给天帝，对于家族而言是件好事，你身为家族的一份子，这是你合该为家族付出的。”
　　“你还不知道吗？嫁给天帝是你最好的归宿！也是我们家族最有力的帮助。”
　　“你是天界的神女？”
　　“银杏……喜欢吗？”
　　“满山银杏换真心，真情实意求嫁娶。”
　　“距离通口更换位置还有一炷香的工夫。”
　　“没人希望你死。”
　　“阿爹，我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愿嫁给天帝，我已经有丈夫有孩子了……”
　　“你为什么要逼我！银亍，我不是你手里谋权的工具！”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久远的声音和记忆。
　　“和男人厮混，这种天神简直丢了我银家的脸面，就该按家法处死！”
　　“我不可能与他分开的。”
　　“来了，把他吊起来，要是他不肯松口，那就打到他松口。别期望你父亲回来救你，就是银亍来了也不管用。”
　　“阿娘，初初，别为我哭了。”
　　“把这个贱.人关进柴房清醒清醒！”
　　“还不够吗？杀了我的儿子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肯放过宴儿，她做错了什么！”
　　“我要阿娘，我要我的阿娘——”
　　这些记忆一股脑门钻进了邵阳的脑海里，伴随着的是哭喊和悲愤。
　　那些悲痛的回忆全然覆盖住了银杏成年后的记忆，那样歇斯底里的悲痛，全都是来源于一个地方，银杏自幼长大的地方，那个“一统”家族。
　　被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狠狠地刺痛了邵阳的心。
　　他看见一个天神站在床边安抚被病痛折磨的银杏，他看见那个天神亲手对银杏施加了一个他看不懂的法印。
　　从那之后，银杏的记忆改变的改变，缺失的缺失。
　　也不知道是不是银杏的记忆过于悲怆，这种痛胜过挖心之痛，甚至盖过了水带了的恐惧。
　　邵阳被那道力拍入水里，脸上没有多大的变化。
　　待好不容易消化了那些记忆，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然跌入江水之中。
　　好在三足金乌的保护，邵阳并没有因为法阵而受多重的伤，挣扎片刻，就被三足金乌的力量包裹住了。
　　但是银杏就不一样了，被压力击垮的瞬间，银杏就昏了过去，身体重力的原因，她下坠的很快。
　　邵阳想去救她，但是他自己都没办法在脱离三足金乌的保护后游出水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水面荡开水花，有什么东西好像跌了进来。
　　邵阳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轻轻托起，接着三足金乌的力慢慢浮出水面。
　　“翎沂……”
　　邵阳呛了几口水，微眯着眼睛看见翎沂朝着银杏伸出了手。
　　他浮出水面，一手抓住凭空出现的三足金乌的足，被他带离江水之中。
　　刚在山峡上落稳脚步，瑶姬便带着松峦过来，随之而后的，是翎沂抱着昏死过去的银杏。
　　翎沂眉头紧锁，他将银杏放在一旁，用干净暖和的斗篷给她盖上。
　　瑶姬望着邵阳，满怀关切的询问道：“阿阳，你有没有哪儿受伤了？”
　　邵阳撇开了眼，靠在三足金乌身上，尽管身上的衣服都用神力烘干，但这江水太冷了，他只好靠在三足金乌身上用它的羽毛温暖身体。
　　见邵阳不说话，她也不恼，就像对待一个耍脾气的孩子，无奈的叹息一声：“也罢。”
　　紧接着，她转向翎沂，眼神之中都是那种不容反抗，说话时的语气更是如此：“转轮王殿下，眼下天后已然昏死过去，请将她交由巫山处理罢！”
　　翎沂眉头一直皱着未松开：“本殿只是答应瑶姬神女抓住她，并未承诺将她交给巫山。”
　　邵阳听得云里雾里，他起身走到翎沂面前，不明所以的拽了拽他的衣袖，没有开口说话，却是询问的意思。
　　两方对峙起来，翎沂也没这个时间与邵阳解释，只是反手握住邵阳的手，他知道，邵阳可以看见那段记忆。
　　邵阳知晓了前因后果，沉默的站在了翎沂身后，大有护着银杏不被巫山神女带走的意思。
　　三足金乌见主人这般举动，自然是向着主人的，也默默的将银杏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表明银杏是它所保护的。
　　在银杏带着邵阳拜托瑶姬逃到这边时，瑶姬本就打算带着松峦追过来，不给银杏任何喘息的机会。
　　谁知，半路碰上了翎沂拦路。
　　翎沂倒不怕瑶姬神女对他有任何作为，假意询问瑶姬神女这么赶是为何。
　　瑶姬哪里有时间与转轮王废话，眼神示意松峦先留下拖住翎沂，她先赶上去。
　　这种时候，多给银杏一丝时间，那就是增大了她活命的几率。
　　瑶姬不想浪费时间。
　　知晓瑶姬想法的翎沂不慌不忙拦着她的道，在瑶姬想要硬闯过去时幽幽说到自己有法子抓住银杏。
　　瑶姬本是不相信的，但一直留意邵阳去向的翎沂说，自己帮忙不过为了保证邵阳的安全。
　　在不知银杏和翎沂是母子的情况下，这话到底还是有几分可信度。
　　尤其是翎沂直截了当的说明，常年养尊处优的瑶姬，根本不是银亍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银杏的对手时，瑶姬迟疑了。
　　银杏与瑶姬实际年龄差不到多少，但瑶姬一直是先天后手心宝，也从未有过多艰辛。
　　但银杏不一样，邵阳看过她的记忆，这个神女也只是看似一路顺坦，实则年幼受到的指责和强迫并不算少。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银杏能够在银家这样的“一统”家族安全存活下来，银亍对待女儿还是非常苛刻的。
　　银杏是在不停锻炼中成长，实战不在少数，岂会是一个毫无什么实战经验的瑶姬可以比的。
　　就算银杏现在神力耗费太多，瑶姬也无法抓住银杏。
　　翎沂一直未见过母亲出手，但听父亲翎弦提及过，她算得上是那种遇强则强的神女，爆发力也很强。
　　翎弦对事都是客观的看待，能得到他的赞誉，可见银杏不会差在哪里。
　　于是，在翎沂三番两次的话语打击下，动摇的瑶姬答应了翎沂合作抓住银杏。
　　事实也是如此，银杏昏死被翎沂带回来了。
　　至于瑶姬说的那句，银杏交由巫山处置，确实在他们达成合作的时候提到过，不过翎沂不咸不淡的离开那里，没有出声答应。
　　“转轮王殿下是想反悔吗？”瑶姬逼问道。
　　翎沂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用着瑶姬的语气差不多的反问语气：“本殿答应了么？”
　　“你！”
　　“瑶姬神女不若再好好想想，本殿何时答应将她交给你。”翎沂可丝毫不畏惧瑶姬。
　　瑶姬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半天，最后还是吃了亏。
　　翎沂确确实实没有答应。
　　瑶姬脸色阴沉下来：“转轮王殿下，你身后的神女可是杀害我父亲的罪魁祸首，本神女怎可能放任她离开巫山。”
　　翎沂眸色一动，嗤笑着说道：“要是本殿没有记错，瑶姬神女当年执意离开天界时就与天帝断绝了父女情意。她就是真的杀害了天帝又如何，与你好似并无半点关系。”
　　“我……”瑶姬震惊的看着翎沂。
　　这件事情，天界的天神皆不知晓，就连巫山神女之中的好几位也不清楚，转轮王怎么会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又如何！”此时的瑶姬，说出的话已然很牵强了，“血脉之情怎是说断就断的。”
　　“瑶姬神女此时此刻说出这话不会觉得心虚吗？”翎沂冷着脸道，“当初天帝抛下先天后不管不顾的时候，这可是你放出的话，什么血脉亲情断便断了，从此以后你们父女可就是再无瓜葛的。”
　　瑶姬脸色更加不好了。
　　作为不知情的松峦，震惊之余还要安抚瑶姬的情绪。
　　翎沂眼神凌厉的扫过她们的面孔：“瑶姬神女不是很关心其他巫山神女的生死吗？你又可知，圣泉神女和朝云神女的死是天帝允准了的，若非天帝想要她们死，谁人敢杀害了她们。”
　　“不可能！”瑶姬尖声说道。
　　“转轮王殿下，这种话还请你思量清楚再道！”松峦也道。
　　“定是你胡诌的！”
　　“是不是我胡诌乱扯瑶姬神女心中没有点数？”翎沂可不像邵阳顾及这些神女的心情，“你莫不是忘了当初自己为何离开天界。”
　　“这和将银杏交于我们处置毫无关系！”松峦看着瑶姬情绪逐渐激动，连忙说道。
　　翎弦冷笑一声，邵阳担忧的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句话。
　　他的情绪其实也不大稳定，低语道：“天帝若非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她也不会想要和天帝同归于尽。她只是活下来了而已，罪不至死，瑶姬，你出于私心要置她死地，我不可能将人交在你手里。”
　　翎沂说着说着停顿良久，一句话几乎从他的牙缝里蹦出：“她只是重伤天帝，真正杀死天帝的是银亍，如今她已经身负重伤，该还的不该还的都还了，我是不可能把我的阿娘交到你的手里！”
　　从一开始，翎沂就打算重伤银杏借此将其带离巫山，但他从未想到，银杏其实没有杀死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