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是朵小玫瑰》红途玫瑰

1、达拉斯

　　早上八点钟的飘雪，把今年的除夕装点成了白色。
　　时代变了，比起早早地回家躲着抱暖气，人们现在更喜欢在外面玩到华灯初上，和一群互不相识却同样兴高采烈的人共赏一场绚丽的烟火。
　　宋晏庭的甜品店往常下午七点就会关门歇业，但今天是除夕，考虑到那些来青年广场看烟火盛会的人们或许会饿肚子，他就把营业时间延长到了八点。
　　等他八点歇业的时候，马路对面的青年广场已经挤满了人，光洁了一天的雪白“地毯”这会儿全是脚印。
　　旁边花店的老板撑在窗台上看着人来人往，见宋晏庭关门，扭头问他：“今天除夕诶，一年里烟花就解禁这么一次，不留下来看看吗？”
　　宋晏庭将歇业的牌子翻过来朝着店外，笑了声，回她：“我回楼上看。”
　　老板状似懊恼地“啊呀”了一声，“忘记你这该死的有钱人把楼上也买下来当住宅了。”
　　宋晏庭没理她，关了门前灯，拉上门，冲她笑笑：“我先回家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哎，等会儿。”老板叫住他，回身在店里拿了小束黄色郁金香给他，“新年礼物。”
　　宋晏庭摇头无奈一笑，接过来用花瓣那一头点点她，玩笑道：“看在新年的份儿上，谢了。不过下次别送了，再送你的店要倒闭了，这话我是认真的。”
　　“好啦好啦，知道啦。”老板摆摆手赶人，“赶紧走吧，不要耽误我看烟花。”
　　“好~别看太晚，早点回家。”
　　老板挥手，“拜拜。”

　　他落好锁上楼，一开家门就被满屋子的玫瑰花香呛了几口。
　　他皱着眉去卧室看了看，那盆玫瑰果然比昨天的时候开的更鲜艳了。
　　卧室的味道实在太浓，呛得他咳嗽了几声就赶忙出来了。
　　他将手中的郁金香找花瓶放好，这才又回了卧室把落地的窗户打开。
　　夜风夹着新雪终于缓解了醉人的玫瑰香。
　　他转头看着被风吹得摇来摇去像喝醉了似的小玫瑰，无奈地叹了声气。

　　这朵小玫瑰，是他两年前带回来的。

　　那年他刚在这里买了房子，开始经营自己的甜品店。
　　除夕那天晚上，他从福香山墓园回来，情绪有些低沉。
　　街边处处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朋友、伴侣，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响彻在长街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没有响在他的角落。
　　他羡慕他们的欢声笑语。那是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也是他无法拥有的东西。
　　所以，在路过自家甜品店旁边的那家花店时，他决定买一朵花送给自己，以作廖慰。
　　老板帮他挑了一朵郁金香，蓝色的，很漂亮。
　　也许是看他心情不好，老板便拉着他多聊了几句。
　　老板偷偷摸摸地拿出一盆开的正艳的玫瑰——鲜红的一株，摇晃着花枝。
　　老板偷偷告诉他，这是一盆神奇玫瑰，四季不败。
　　他盯着寒风中摇晃的小玫瑰，惊讶的说不出话。
　　那与冰天雪地对比浓烈的一簇鲜红，在一瞬间，魔力般侵占了他的眼睛和心灵，竟真的让他忘记了在墓园发生的糟糕一切。

　　那天这朵小玫瑰，也是这么摇着胖乎乎的脑袋，害得他厚着脸皮求老板让他把它带回了家。
　　他蹲下身，右手食指指节轻轻戳了它一下，它就跟被戳到痒痒肉一样，“嗖”地一下就躲开了。
　　宋晏庭笑笑：“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玫瑰。”他叹了口气，一下一下抚摸着小玫瑰，有些惆怅，“但是你最近的花香是怎么回事，有时候我走在青年广场另一边都可以闻到。唉，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他说完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好笑，又有些怅然，“就算你病了，我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给你找医生啊。”

　　青年广场中央的高塔巨时钟在八点半这一刻准时响起，进入了烟火盛会倒计时。

　　宋晏庭起身关了窗户，看着还在摇晃的小玫瑰，笑说：“冬天还是不要吹太多风，会生病的。”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窗帘，“你在这儿看一会儿风景，我去包饺子。”他俯身轻轻刮了下小玫瑰的花瓣，难得的带着期盼，像个孩子似的高兴道：“要过年啦！”
　　小玫瑰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冲着宋晏庭离开的背影，小脑袋摇得更厉害了。

　　宋晏庭从成年以后，有条件开始，每年的除夕他都会自己亲自包饺子。
　　大概是想用这种虚设的仪式感，来填补他缺失的某些东西。
　　尽管每年都只有他一个人。

　　宋晏庭在厨房包好饺子刚煮上，就听见卧室传来了“嘭”的一声。
　　他静了片刻，放下漏勺急忙去了卧室。
　　那盆放置在落地窗前的玫瑰，花瓣色泽似乎比刚才还要鲜艳一些。玫瑰旁边，迎着烟火星光，背对着他坐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子，大概两三岁的样子。
　　那孩子挠了挠头，然后扭头冲他笑了笑。
　　他看见那孩子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傻了。
　　一方面是凭空掉孩子这事儿多少有些惊世骇俗。另一方面……这孩子，长得实在太精致了。眼睛大大的，嘴巴红嘟嘟的，小鼻子也很挺拔。虽然五官还没张开，但是他敢肯定，这孩子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那孩子背对着他，露出白嫩的后背和肉嘟嘟的屁股。转过头看他时，眨着红瞳的眼睛，冲他粲然一笑。他竟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孩子到底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那孩子冲他笑了一下，随后撑着地站了起来。他不自觉扫了一眼……还好，是个男孩。
　　“那个……你可以，借我一身衣服穿吗？”男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有点冷。”
　　“啊？……哦！”他稀里糊涂地从衣柜中，在那些打算送去福利院给孩子们的衣服里，翻出一身跟这孩子身形差不多大小的衣服，顺便帮他穿好。
　　等他帮男孩穿好衣服，半跪着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开心地摸着衣服转圈的时候，才终于回过些劲儿来。
　　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再张口，再欲言又止。如此反复，到底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想了想，还是算了。
　　管他是个什么东西呢，左右不是人。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头看着他，想了想，“应该是达拉斯。”
　　“……达拉斯？”那不是个玫瑰品种吗？
　　“嗯。”男孩笑笑，说:“我们好像都叫达拉斯。”
　　他无奈一笑：“怎么会有人叫达拉斯呢……等等，达拉斯？”他看了一眼男孩身边的那盆玫瑰——今晚开的有些过分妖冶了。
　　他指着那盆玫瑰，不确定道:“……达拉斯？”
　　男孩点点头:“嗯，就是那盆达拉斯。”
　　他微微扬眉，恍然般轻“哦”了一声，低声嘀咕:“原来真是这盆花啊。”
　　男孩见他自言自语，凑近他脸旁，认真问:“你不喜欢达拉斯吗？”
　　他靠的太近了。
　　宋晏庭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红瞳里的红竟然是酒红。
　　他叹了声气。
　　对着这么纯净漂亮的眼睛，谁说得出讨厌呢。
　　“喜欢，不然为什么会养你两年呢。”
　　男孩满足地笑了，背着手，扯着蓝色的毛衣袖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的。”
　　宋晏庭跟着他扬了扬嘴角，心想：这孩子笑起来真可爱。
　　“嗯？什么味道啊？”男孩耸了耸鼻子，微微皱眉:“怪怪的。”
　　“嗯？”宋晏庭微笑的脸一僵，忽然想到什么，突然起身：“坏了！”
　　他站起来直奔厨房。
　　果然，那一锅水饺已经煮成了面汤。
　　小玫瑰晃晃悠悠地从卧室走进厨房，抬头看着灶台的锅，好奇问：“这是在干什么？”
　　宋晏庭把锅里的面汤倒掉，“煮水饺啊，人们过年都是要吃饺子的。”他刷了刷锅，重新加上水，打算今晚先把明天早上的那份煮上。
　　小玫瑰拉拉宋晏庭的裤腿，仰着头问：“先生，我可以吃吗？”
　　宋晏庭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笑：“当然。”

　　广场的烟火盛会九点钟已经开始了，将会一直持续到新年钟声响起的那一刻。
　　十点钟的时候，宋晏庭终于吃上了每年除夕夜都必不可少的一顿水饺。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吃水饺的变成了两个人。
　　小玫瑰人太小，宋晏庭家里也没有小孩子用的餐具，就只能把果冻里的小叉子给他，充当临时餐具。
　　小玫瑰握着小叉子，一口将水饺全都塞进了嘴里，撑得两个脸颊鼓鼓的。
　　宋晏庭看他吃的这么香，第一次觉得除夕的水饺吃起来津津有味。
　　眼见着小玫瑰盘子里的四个水饺消失无踪，宋晏庭笑了笑，收到小玫瑰渴望的眼神，又给他拨了三个。
　　小玫瑰喜笑颜开，但是仍然矜持地先对宋晏庭说：“谢谢先生。”然后才开始吃。
　　宋晏庭放下筷子，两手交叠，手背撑着下巴，好奇问：“你这么有礼貌，是在哪儿学的？”
　　小玫瑰咽下嘴里的水饺，说：“民国的时候，我被一个外国人买回家，他在教育他的孩子时，我听见他说‘只有懂礼貌的孩子才会有人喜欢’，我以后也想做个被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在他教孩子的时候，我也偷偷地学了。”
　　“民国的时候？”宋晏庭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今年多大了？”
　　小玫瑰眨眨眼，垂眸想了想，而后看着宋晏庭说：“抱歉先生，我忘记了。”
　　“那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宋晏庭又问。
　　小玫瑰想了想，说：“历史上有位女皇。我第一次有意识听见人们说话，就是听见他们在说一位很厉害的皇后，后来那位皇后变成了女皇。”
　　“……”宋晏庭一时无言，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千年的小小人儿，心情复杂。
　　小玫瑰看着宋晏庭，两厢沉默，大眼瞪小眼。半晌，小玫瑰终于忍不住问：“先生，我可以继续吃了吗？”
　　宋晏庭回神，这才发现他从讲话开始就没动过叉子。
　　他静默片刻，抬手摸摸他的脑袋，眼里含着温柔，认真地跟他讲：“你在这里生活了两年，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以后在家里，不需要这些‘礼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每件事都征得我的同意，明白了吗？”
　　小玫瑰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眉眼一笑，嘴角一笑：“我明白了，先生。”
　　宋晏庭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才收回手，说：“吃吧，吃到不饿就好了，别吃太撑。”
　　小玫瑰又塞进嘴里一个水饺，眉眼弯弯一笑，含糊不清道：“好的，先生。”
　　广场上又响起一声烟花炸裂的轰鸣，紧接着是人们情绪高昂的叫喊声。
　　宋晏庭抬头，恰巧看到了在空中炸开的烟花，四散的星火，是一簇繁花的模样。
　　他笑了笑，问小玫瑰：“想不想看烟花？”
　　小玫瑰嘴里嚼着水饺，听见他的话眼睛倏地一下亮了。他急忙咽下嘴里的东西，说：“想！”一双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宋晏庭，里面的期待快要漫出来了。
　　宋晏庭笑笑，伸手擦了擦他嘴角沾上的饺子汤，说：“好，等你吃完我们就下去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