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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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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水青以前从来没有去过高海拔地区,这次突然到了五千米左右的地方,她的身体极度不适应,高山反应十分严重,入院的时候已经有肺水肿和脑水肿的迹象,很快就陷入间断的昏迷状态,偶尔苏醒过来,又因为难以忍受剧烈的头痛而不得不注射镇痛剂。聂山坐在病床边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在药剂的作用下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肌肉,满脸泪水地重又沉沉睡去。
多亏了热心的尼泊尔向导在医院里跑前跑后,帮着办理了繁琐的各种手续,还抵挡住了当地某管理部门对这起事件的询问,没有让阮水青因为未经允许的无证攀登遭受处罚,当然也就没有连累jomosom镇上那位酒店里的先生和把阮水青扔在营地里的直升飞机驾驶员。
在尼泊尔,英语的普及程度很高,聂山和医生护士们的交流没有问题,在了解了阮水青的病情之后他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最初的三天,阮水青一直住在抢救室里,第四天才被送进普通病房。聂山先给了向导一笔很优厚的报酬,送他离开了博卡拉,再和国内联系了一下,把发生在这里的事简单说了说,因为阮水青还没有恢复,暂时不适合坐飞机,可能还得在尼泊尔继续停留一段时间才能回去。
挂断电话,聂山从病房的阳台走进来,阮水青左手手背上插着吊针正在输液,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醒。聂山和守在一边的护士低声聊了两句,走进旁边的套间里冲了个澡,换套衣服,匆匆出门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晚饭,再匆匆地赶回病房。
出门在外,有钱还是要比没钱方便很多,阮水青住的是这间医院里最好的病房,医生护士对她的治疗和照顾也格外仔细认真。聂山回来的时候,正好今天所有的药水都挂完了,护士小姐熟练地把针头拔掉,收好所有的治疗器材轻手轻脚走出病房。
阮水青睡得很沉,一点没有被拔针的动作弄醒,聂山又是好笑又是关心地坐在病床边看着她,小心地摸了摸她手背上的针孔。他这个十分轻微的触碰却让阮水青轻轻地哼了一声,聂山赶紧收回手,再看看阮水青,她的眼睛还闭着,只是把头朝他的方向转了转,手指也下意识地抬了两下,象是想要抓握住什么东西。聂山心中微动,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果然就被她立刻握住。
阮水青在梦里微笑着看向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一直被四处燃烧的大火炙烤,怎么跑也找不到逃脱困境的道路。可是突然他就来了,张开手臂挡拥抱住她,帮她挡住了一丛舔燎的火舌。只有这里,他的怀里才能找到片刻清凉,阮水青一边笑一边流泪,抱紧他怎么也舍不得松手:“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聂山听清了她这两句梦话,有点不明白她正在做的是怎样一场梦。他安慰地用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清楚地回答道:“我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了。”
阮水青听见这句话,心里的喜悦无以复加,她踮起脚步,用两只手捧住他的双颊,抬起泪眼急切地看着。已经等待得太久了,她不知道这次的重逢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梦。眼睛看到的不仅有泪光,还有一圈又一圈晕眩七彩的光芒,她眨眨眼,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一张熟悉的英俊的脸。
聂山静静地坐在床边,任由阮水青用这么迷离美丽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她的两只手都象雪山上的冰一样冷,贴在颊边,差一点就冷进了他心里。
“我回来了,水青,是我!”
阮水青苍白的嘴唇嗫嚅着,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滑过光洁的皮肤,有几滴滑进嘴角,让她尝到了咸苦的滋味。她越来越疯狂地掉着泪水,但是一声哽咽也没有发出,她只是盯着聂山,生怕遗漏了什么似的用尽力气地看着。视线的尽头火红一片,阮水青用力推开梦中拥抱住她的那个男人,恐惧地向后缩退:“不是你!”
聂山凑过去过去握住阮水青的肩膀柔声安慰她:“怎么了水青?做什么噩梦了,快醒醒,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
阮水青瘦削的身体颤抖着,使劲摇头的时候,长发胡乱地披散了开来:“不是……你不是……”
聂山的眉头在一瞬间皱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确实这句话他听得很清楚很明白。他喉间吞咽了一下,努力地微笑着,用和刚才一样低柔的声音对阮水青说道:“什么不是?我是聂山,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阮水青差一点就要从梦里醒过来了,半梦半幻里,她也听见了自己呓语般的低吟:“你不是,你不是聂山……”
话音即落,阮水青也完全醒了。她差不多是被自己的话吓醒的,安静的病房里,除了她和聂山的呼吸,就只剩下这句话的袅袅余音。
聂山笑着,不仅是微笑,而且还是在失笑:“我是不是应该请医生再来看看你的情况?你说的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我不是聂山?那我是谁?你告诉我,我应该是谁?”
阮水青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同样想捂住的还有她自己的耳朵。她看着聂山镇定自若的表情,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跟他保持一样的微笑。如果可以的话,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一定要把刚才的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去。
但是说出口的话就象是泼出去的水,再怎么后悔,也只能后悔。
聂山沉默地微笑着,仿佛是在等阮水青回答他的问题。阮水青垂下眼眸,虚弱无力地摇摇头:“我,我……头晕,很晕……”
聂山伸手轻托住阮水青的下巴,把她的脸又托了起来:“傻孩子,在男人面前,扮林妹妹这一招不是任何时候都管用。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阮水青胆怯地迎着他的视线,半晌之后轻声说道:“你……你是,聂山……”
聂山很响亮很坦荡地笑了:“说过很多次了,不会撒谎就不要撒谎,我还是喜欢看你老老实实的样子。我们俩都不要再继续装下去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瞒着你,也瞒不住你,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不敢揭穿我,或者说,你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揭穿我。我也在等,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耐心,你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说出一切。现在看来,我们俩都等到结果了。”
阮水青扭开脸,但是在他怀里这一块狭小逼仄的天地里,她根本没有太多逃躲的空间,只两秒钟之后,聂山就又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了回来。
他这回使的力气比刚才大了很多,阮水青的下巴被捏着,没有血色的下唇微微张开了一些,象是欲言又止。聂山笑叹一声,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双唇:“我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想要让我永远留在道拉吉里峰上的人?如果不是他,你现在肯定还在继续伪装着。是不是很累,水青,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不伪装不说谎不害怕不难过,这样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吧。”
阮水青能感觉到一股来自于聂山双唇上的温热,她在他的注视下,霎那间有种无法自持的失重感,仿佛他的视线抵御住了把她双脚牢牢捆在地面上的地心引力,让她终于可以脱羁而出,飞进蔚蓝的天空里。
聂山的亲吻极其温柔,他对着她,也对着自己低沉地叹息:“好吧,如果你不想说,就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的秘密我不再追问,我的秘密你也不需要知道,我们把过去的一切事情都忘记。在医院的这几天我想好了,我们不回宁城了,把天蓝接出来,我带你们走,这就走,世界上所有好玩的地方我都带你们去,我会好好待你,也会好好待天蓝……象待儿子那样待他确实比较难,不过水青,我保证把天蓝当成自己的亲兄弟,和你一起关心他,给他治病。聂家的钱你一分也别要,从今以后,有我来照顾你。”
离得这么近,聂山眼睁睁看着阮水青眼眶里慢慢地蓄起了盈盈的水波,他狡黠地笑着,在她嘴唇上调皮地咬了一下:“不准哭,你敢掉一滴眼泪,我就……我就要动手动脚了……”
阮水青又是难过,又破涕而笑,好象真的害怕聂山会在病床上对她做什么不河蟹的事一样,赶紧又是眨眼又是吸气地把眼泪逼回去。
聂山乐不可支地搂紧阮水青,他今天一天叹息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不知道除了叹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心里太过饱满的情绪倾泄掉一些。他抚摸着阮水青的长发,亲吻她的额头:“你没拒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我不是……”阮水青顿住,“我没有……”
“没有?”聂山捧住她的脸故作认真地仔细打量,“嗯,确实没有掉眼泪,放心吧,我说到做到,绝不在这儿对你动手动脚。”
阮水青脸颊上浮起一丝微红:“不是说的这个……我是说,你刚才说的那些……你……你不需要这样的……”
聂山皱眉:“我不需要这样,那么需要哪样?”
阮水青久久凝视着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目的。不过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听我一句劝,你走吧,过去的事不管应不应该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再提起来只会伤害更多人。都忘了吧,就当你没有来过,我也没有见过你,你不是说要去非洲吗?那就去吧,不要再回宁城了,好吗?”
聂山没有考虑,立刻摇了摇头。阮水青知道他有多顽固,她没什么底气地哀求道:“就看在我跑到道拉吉里峰去救你的份上,不要再……”
“你能跑到道拉吉里去救我,我为什么不能把你从过去里救出来?”聂山犹疑地顿了顿,“还是你不相信我?觉得我只是个见色起义的男人,对你只不过是三分钟热度,跟我走比较没有安全感?不过说实话,阮水青,就你的姿色,还不至于让我鬼迷心窍头脑发热,这一点你大可不必太担心,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脸。”
阮水青脸更红:“不是不是,不是……我……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们都恢复以前的生活吧,你去你的非洲,我带着天蓝去美国,我们都会过得很好的!”
“跟我在一起,有可能会过得不好,你这么觉得?”
阮水青咬了咬嘴唇:“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你有你的路要走,我和天蓝在你身边有可能会妨碍到你,而且……”
“而且你现在还是我的后妈,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会有心理负担,将来也没办法向天蓝交待,你怕会影响你在他心里的形象,在他的幼小心灵上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我说的对不对?”
阮水青颇有些难堪地叹口气:“也不全是因为这些……”
“阮水青!”聂山突然打断她,“你觉得我是在给你两条路,让你做选择吗?”
阮水青愣住,聂山收敛起笑容,肃然地看着她的眼睛:“想要让我按你说的做,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对我说一句话,我这就走,以后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阮水青,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你心里一点儿也没有我。除了这个,别的任何理由我都不接受。”
阮水青在他的眼神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人静默地对视了足足有两三分钟,聂山十分坚决肯定地点点头,揽臂把她拥进怀里:“你这个笨脑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别说你不是我后妈,就算你是我后妈,我爹就是活着,我也得把你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