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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十(1) ...

  •   第十章 流离

      所以众人如羊流离,因无牧人就受苦。
      ——《旧约撒迦利亚书》

      手机从阮水青手里滑下去,在床上弹了一下,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盯着手机仍然亮着的屏幕,惊惧地弯下腰,把它又拾了起来,重新贴回耳边。电话里的人在耐心地等着她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听见阮水青明显急迫粗重了很多的呼吸,那个人低声笑道:“怎么了,你在害怕?”
      阮水青闭起眼睛用力呼吸,她握紧垂在体侧的另一只手,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疼:“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应该是什么样?难道你不希望一切尽早结束吗?”
      “我希望,但是……”
      “聂山活着一天,这一切就结束不了,水青,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其实我们无从选择,在这件事上,我们也都是被逼迫的。”
      阮水青摇着头坐倒在床边:“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一定会有的!不能这样,不能……”
      那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水青,没有了。”
      “一定有!”阮水青的声音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很突兀很尖厉,她用两只手握住手机,生怕它再掉下来,“就算现在没有,我们还可以继续想办法,绝不能用这种方式……”
      那个人顿了顿,声音有些疲累:“好吧,原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到现在还在优柔寡断……水青,你知道聂涛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阮水青忘了挂断电话以后自己又在房间里坐了多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喘不上气,jomosom小镇的海拔还不至于会让人产生高原反应,那她这么憋闷是因为什么?房间象是牢狱,她在里面。闷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站起来一口气冲出了酒店。
      夜晚的山里风很大,在jomosom镇上看不到道拉吉里峰,阮水青茫然没有方向地在寂静的路上向前走着,冷得拥紧身上披着的一条披风。她的心跳动得太厉害,每一下都象是重锤敲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巨大声响,震得她连视线都跟着颤动。长发被风吹起,两只手根本按不住,她索性也就不去管它,繁乱发丝间,她眨动着有些湿润的眼睛。
      眼泪里倒映着天顶格外明亮的月光,阮水青站定脚步,看着几个身穿民族服饰的尼泊尔人从她身边走过。那些人身上都背着沉重的包袱,脚步坚定执着地向前方走去。
      向导告诉过她和聂山,经由jomosom镇再向东北方向继续前进,就会到达印度教的某个圣地,每年都有很多印度教徒去那里朝圣。看这些人的装束,应该就是虔诚的印度教徒。信仰的力量真的很强大,当这些人用全部生命去相信一个光明结局终于会到来时,他们会为了这个相信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
      这样的相信有时候看起来显得很愚昧,但有时候又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因为那样就有了盼头,生命就不再是苍白失色或者坐困愁城,现在的路上有再多荆棘陷阱也不怕,总会有一条神明庇佑的坦途等在前方。
      而她呢……她现在能相信的,还剩下什么?是支持她咬牙坚持到现在的理由,还是聂山临别时在她唇边的亲吻?是遥远的宁城赤霞湖畔偶尔飞过的白鹭,还是此刻亘古清冷的雪山顶上的一轮明月?
      阮水青把披风拉高遮住嘴唇,迎着山风又迈开步伐,象是受到某种蛊惑一般跟着前面那几个不知疲累的印度教徒。那几个人很快发现了身后的阮水青,他们回头对她笑笑,其中一位年轻的男人转过身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
      阮水青听懂了这句简单的英语,她感激地笑笑,道过谢之后双手合十,用到尼泊尔来以后学的一句“namaste”说再见。年轻男人也温和地笑笑,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小挂坠。阮水青意外地看着这件小礼物,好一会儿都没有伸手去接,年轻男人笑出了声,把挂坠递得更近,热情地塞进阮水青手里,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尼泊尔语,最后还是那句“namaste”。
      山里小镇,基本上没有路灯,阮水青感激地目送他们走远后,回头往酒店的方向走。到了亮一点的地方再看,这个小挂坠三、四公分长的样子,是个铜质的印度教佛像,不知道是哪位神明的。手里握着小挂坠,阮水青一路无语地回到酒店门口,刚推开门,服务台后头一个会说一点汉语的尼泊尔姑娘就小跑到她面前,不无遗憾地叹息道:“电话,dhaulagiri,卫星,您不在!”
      阮水青听着她这句话里夹的英语单词,突然醒悟过来,那个词的意思是道拉吉里!聂山从道拉吉里峰打来的卫星电话!她激动地心跳加速:“电话呢?有号码吗?”
      尼泊尔姑娘摊摊手:“卫星,天上,不好号码。”
      阮水青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又摔回到肚子里,她点点头谢过服务生回到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看,没有任何来电,聂山知道她的号没开通国际漫游,不会往她手机上打电话。卫星电话……这种电话要怎么用?怎么才能打过去?打过去以后……又想要跟他说什么……
      一只手里握住的是佛像挂坠,另一只手里是静默的手机,心里是个十字路口。
      该往哪儿走?或者说,想往哪儿走?
      没有红绿灯,没有路标和指示牌,也没有人引路,脚长在自己身上,路也只能自己走。阮水青站在东西南北无法分辨的迷雾中,看不清五指更看不清自己的心。哪个方向也许都是错的,到最后她都会后悔。但是又不能不走,站在原地不动,那就连一丁点对的希望也没有了……
      道拉吉里峰已经吞噬了费凯的生命,也吞噬了聂涛活下去的勇气。现在,它又将要吞噬聂山吗?去攀登这种海拔的雪山,之前和当地夏尔巴向导签订的协议里都有这样一条规定,一旦发生事故,登山者自愿将遗体留在山上。
      留在山上……遗体……聂山……
      走的时候他对她说,等着我回来……
      又是等吗?属于她的命运,永远和这个残忍的字有关。这一次是多久?是不是又是一次永无尽头?
      一阵清脆响亮的铃声突然响起,阮水青差点跳了起来,她立刻抬起右手,手里握着的手机依然静默着,但是铃声一直在响个不停,叮铃铃叮铃铃,震得她心跳加速皮肤紧绷。她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睁大眼睛四处看,猛地反应过来,绕到大床另一边,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座机听筒。
      入耳是一阵电流嚣叫声,耳膜被刺得疼痛,但是阮水青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用力想从嚣叫声中听出什么别的动静。卫星电话的效果非常差,嗞嗞啦啦响了半天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蓦然就有一个更响更刺耳的声音传来,聂山在那一头努力尝试着让阮水青听见他的声音,他大声不断地叫着:“能听见吗?是我,聂山,我在山下营地里,我很好。水青,你听见了吗?我很好!很好!很快就回来!”
      压抑了一晚上的泪水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阮水青一点没发觉,她抓紧听筒连连点头:“听见了,我听见了!聂山,聂山!”
      在高海拔的地方,聂山喘息的声音比平时粗重了很多,好不容易接通卫星电话,趁着信号还算不错的时候,他锲而不舍地尝试着:“水青,你听见了吗?听见就说话,我在营地里,吃过晚饭了。水青,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的我说的!聂山,能听见我吗?聂山聂山,我听见你了,你能听见我吗?”
      聂山在电话里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象在跟身边的什么人报怨:“这什么卫星电话?根本就接不通!还有没有别的?”
      旁边一个人离得很近,阮水青听出是那位尼泊尔向导:“这里也就铱星电话还能偶尔接通,海事卫星根本没信号,明天换个地方再试试吧。”
      嚣叫声又渐渐变大,阮水青听着聂山象是这就要挂电话的样子,急得也大叫起来:“我能听见啊!别挂别挂!聂山你赶紧回来不要再爬了有危险!聂山快回来!聂山聂山!”
      听筒里的嚣叫声一下子完全消失,在令人胆战心惊地安静了两秒钟后,电话忙音响起。阮水青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唇和身体,她使劲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刚才的喊叫声在宽敞房间里还隐隐留着回音,阮水青闭起眼睛,徒劳而又不甘心地对着电话那一端的他轻声低唤声:“聂山……”
      尼泊尔是个旅游国家,jomosom这样的山区小镇上有很多价廉物美的旅馆,聂山带着阮水青住的这间是镇上最高档的一间酒店,相对而言价格也就很高,所以酒店里的客人并不多。这种海拔高度的旅行很耗费体力,游客们全都早早地休息了,夜半时分,安静的酒店大堂里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阮水青神情慌忙地冲到总台前,对着那位能说点汉语的小姐着急地唤道:“能帮我个忙吗?”
      服务生小姐当然地点头:“可以可以,什么事?”
      阮水青定下来喘口粗气:“直升飞机,帮我联系一架好吗?有急事,很急!现在!”
      “直升,飞机?”
      服务生小姐皱眉,阮水青以为她听不懂,赶紧又用英语重复一遍:“helicopter……”
      小姐笑着点头:“我明白,但是……现在?”
      “现在不行的话,明天早上,可以吗?”
      小姐耸耸肩:“不知道,你,去哪里?”
      “道拉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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