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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赔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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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策同老翁,齐齐向萝卜飞来的方向望了去。
只见,一袭红影不知丛何时起,已出现在了后门外。
紧接着,那人抬起纤纤玉手,麻利地挑起布帘,大步从后院里迈了进来,气势可见一斑。
“唐姑娘。”薛长策眸光一亮,不由下意识地勾起嘴角,轻唤了一声。
可唐婧却好似他不存在一般,径自走到柜台,摆上了一锭银子:
“多谢掌柜的打圆场。”
分量如此重的银子,直教老翁看直了眼睛。他怔了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老朽不敢当,不敢当。”
唐婧微微颔首,向他致了个意,当即便转身离去。
穿堂而过的微风拂起素纱,半遮半掩地,揭开了她不施粉黛的面容。
“哎,”薛长策拿着萝卜,正想叫住她,不料却被生生忽视在了一旁,只得欲言又止。
依稀可从素纱中窥见,少女眉如远山,眼神却凌厉似刀。
她目不斜视地向着店门走去,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如虹气势。
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不安,忽从薛长策的心中蓦然升起。
他总感觉,看着这抹红影,如风一般从眼前闪过。就像看着水从指缝中流逝一般,教人心中空落落的。
好似有什么重要之物,就要从眼皮底下溜走了一样。
他心下一颤,当即向掌柜的匆匆话了别,转头去追那大步走远的姑娘了。
看着这对打打闹闹的小年轻,一前一后跑地出了门去,老翁眨了眨眼睛,忽然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会意地轻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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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姑娘!”
人影稀疏的街道上,这一声叫唤显得格外突兀且刺耳。
余霞散成绮,好似一滩连绵的篝火,烧红了天边莹白的云翳,也点燃了唐婧心头的怨怼。
她真没想到,这没脸没皮的人,竟然倒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了。
放眼望去,摆摊的商贩们正收拾着货架,准备启程归家。她大致扫了一圈周遭的地形,顿时计从心生。
眼看着身后那膏药就要贴上来了,她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如飞,便轻巧地踩上了路边的木案,借力跃上了屋檐,凭着地势飞驰而去。
薛长策怔了怔,脚步一滞,倒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
或者应该说,他没想到,她的身手竟会这么好。
真可谓是,翩若轻云蔽月,飘若流风回雪,娉婷袅娜,摇曳生姿。
望着那抹飞跃于屋檐间的倩影,薛长策扬唇一笑,面上不禁浮现出了几丝意外之喜。
早前在江湖游历时,他也曾见过飞檐走壁的女侠暗探,可唐婧给他的,却不是那种杀伐冷酷之感。
倒有点像是,被逼到墙角,不得不仓皇夺路的小家碧玉。
不知从哪冒出的一股胜负欲,他亦活动了几下手脚,巡视了一番南北方向的高楼,当即一跃而起,踩着房柱,从中包抄了一条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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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婧一手拉着帷帽,一手提着衣裙,迈着细步,在起伏的屋檐上飞奔不止。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她微微侧头,瞥见身后除了茫茫的楼宇,再无人影。
这才满意地轻哼了一声,心道可算是把那混账小子给甩掉了。
可甫一回头,对面那张熟悉的笑脸,顿时又让她心头一堵,才积蓄的一点好心情,瞬间便被气得烟消云散了。
“唐姑娘,你提着裙子,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小爷险些都没追上呢!”
他环手抱胸,轻松自如地立于对面的屋脊之上,模样是说不出的得意和欠揍。
呵,你这不是追上了吗?
唐婧攥紧双拳,险些要被这阴阳怪气的奉承给气笑了。
这小子懂不懂廉耻和识趣,四个大字怎么写?
真以为贵为侯府之子,她就不敢揍他了是么?
唐婧深吸了一口气,思忖了诸多利害,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和他计较了。
她转过身,抛去了一记凌厉的眼刀,当即便趁其不备,飞身下楼,踩着树干,跃去了另一个方向的房梁。
薛长策显然没料到还有这等转折,望着那猝然远去的红影,他顿时有些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不是,这追都追上了,怎么还跑呢,大夏天的她不热么?
话虽如此,薛长策仍是认栽般叹了口气,不厌其烦地追了上去。
橘红的晚霞仿若光海,映得屋瓦如琉璃一般,泛着点点流动的磷光。
那一红一蓝的飞影,便在这洒满夕阳的屋脊上,一前一后,你追我赶,乐此不疲。
“唐姑娘,你那裙子也忒麻烦了些,小心脚下啊!”
幸灾乐祸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唐婧心下一动,不禁放慢了速度,低头看了看脚下。
裙裾下方一切安好,并未有任何异样。
见此,她没好气地蹙了蹙眉,正打算暗自腹诽一番。
谁知,甫一抬头,那满肚子坏水的小子,竟已借了这空当,窜到了她前头去!
简直无耻!
唐婧感觉从未这么生气过,她咬咬牙,心道今天还就要和他杠上了。
正一路飞奔着,忽然,不远处的少年神色微变,大声提醒道:
“唐姑娘,小心脚下!”
唐婧冷笑一声,回瞪了他一眼,表示信他才有鬼。
可对面的薛长策,却面色紧张地向这处奔了来。
时间仿佛僵滞在了半空中,唐婧一个趔趄,忽然身体失衡地向前倾了去。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回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踩空了一片碎瓦。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蓝影,忽然自眼前飞速闪过。
天旋地转间,唐婧只感觉有股皂荚香气扑面而来,腰间滚烫得如火炙,可头顶上方,却传来了丝丝凉意。
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自屋檐下传了来。
她的帷帽被风吹掉了。
如墨的长发在空中铺散开来,随着砰砰的心跳声一起,似是晕染开了一片奇怪的氛围。
薛长策直愣愣地看着她,喉结一动,连搭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禁紧攥成了一个拳。
而唐婧则以一个不尴不尬的姿势,就这样被他半搂在屋檐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氤氲在四周。
唐婧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当即柳眉一蹙,使了一记手刀,推开薛长策,径自翻身下了屋檐。
炊烟香气贴地而起,长街之上鲜有行人,可一盏盏夜灯却已如期亮起。
唐婧掸了掸帷帽的灰尘,心情是别样的憋闷和不爽。
一阵落地的闷声自身后响起,她知道那人下来了,当即下意识地转身便走。
“哎,你怎么还跑啊,小爷都追你好半天了!”
薛长策不解地紧追上去,语气里还夹杂了些茫然和委屈。
唐婧止住了步伐,静默片刻,忽然不耐烦地转过了身:
“你到底想干嘛?”
“我……”薛长策一下子被问住了,挠挠头,“其实也没想干嘛。”
见唐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又要走,他立即像想起了什么般,追上去据理力争道:
“哎等等,是你先跑的啊,小爷不去追你,怎么能跟你说上话呢?”
“而且是你先不搭理我,故意无视我的。你看,你现在也不搭理我,也无视我。”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
唐婧忍无可忍,脚下一旋,转过身来,狠狠地盯上了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见她干看着自己不说话,薛长策没来由地心下一慌,问道:“怎么了,又、又生气了?”
这个“又”字,就很让人恼火。
唐婧怒极反笑,道:“我在认真地想一件事情。”
“什么?”
唐婧活动了一下手腕,歪头道:“打人,犯法么?”
“啊?啊疼疼疼疼疼!”
薛长策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一阵痛意当即从左臂处猛地袭来。
正是他揽在唐婧腰间的那只手臂。
见少女咬紧了牙,直往死里捏着他的手臂。
薛长策才想到今天的所作所为,或许真的唐突人家了,便一声不吭地全盘受下了。
其实,也没那么疼,姑娘家能有多大的力气?
他心里暗笑,可面上还是一副疼得要死,委屈至极的模样。
唐婧不想欺人太甚,可她心里有气,也必须要撒。
“我很生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静道:“你当街言行轻浮,害我成为焦点,甚至在二殿下面前暴露了行踪,不得不躲进茶肆。”
“我很生气,所以不想理你,不想看见你,听明白了吗?”
薛长策听得有些发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反应了片刻后,也急忙解释道:
“不是,小爷本来就想请你去喝杯酒的,谁想到会遇见二殿下啊。再说后来,小爷不也帮你拖住他,给他赶走了嘛?”
唐婧不依不饶地回瞪道:“那是你应该做的,谁让你大喊大叫的?”
见小姑娘昂着脑袋,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薛长策忽然也有些理亏词穷了。
“哦。”他委屈地闷闷应了一声,忽然又伸出了手掌,请罪般赔笑道,“那你再打我一下吧,就当出气了成不成,小爷保证不还手。”
他一副做错了就立正挨打的架势,诚心笑道:“我错了唐姑娘,不生气了行不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唐婧今天是领会到了。
可她气得还不止这些,她自己谋算得焦头烂额,为了护全王府,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可这人却活得没心没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值此多事之秋,畅想着游历山河便算了,居然还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屡次乱人心神。
她只要一想,气就不打一处来。
“唐姑娘,你不生气啦?”薛长策试探着问道,见没得到回复,便又趁机提议道,“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小爷请你吃个饭,尔后再送你回府?”
唐婧径自戴起了帷帽,岔开了话锋:“道不同,不相为谋。”
“啊?”薛长策一时没懂她说这话的意思。
唐婧隔着素纱,冷冷看了他一眼,当即便转身离去:
“下次若再相遇,请小侯爷有多远走多远,别挡本姑娘的路。”
薛长策呼吸一滞,直直怔在了原地,连挽留的话都忘记了要说。
他看着那红衣姑娘披着星光,头也不回地漠然离去,心里就像这长街般空洞,像这夜色般冰凉。